但是,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听着两个认识的八九十岁的人吵架,真的也让金子晚和顾照鸿很尴尬,出去也不是,藏着也不是。
怎么都是脚趾抓地。
裴昭这时候叹了口气:“出来吧,别躲着了。”
金子晚松了口气。
他拉着顾照鸿闪身出去,对着任寒秦惊愕的目光拉下了面罩。
金子晚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了任寒秦拽着裴昭手腕的手一眼,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了回来,有些尴尬地一笑:“裴宗师,寒江王。”
任寒秦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顾照鸿的脸上,冷不丁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金子晚一愣。
顾照鸿却接过了话头,温文尔雅:“不日便要成亲的关系。”
金督主:“……”
那倒也是。
任寒秦却皱了眉头:“这事盛云帝知道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宗师:我莫得感情
第175章
盛溪云知道吗?
金子晚没好气:“我管他知不知道。”
任寒秦眉头一挑:“你和盛云帝不是那种关系?”
金子晚:“……”
顾照鸿:“……”
裴昭疑惑:“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金子晚暴怒, 一声大喝把尸僵都吓得嘶吼声停了一瞬。
心狠手辣,非常符合传言。
顾照鸿忍笑,把话题转开:“裴宗师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他和金子晚是为了确定竹心的所作所为才来夜探,那早已知道了的裴昭是来干什么的?
裴昭道:“我来确定那日在武林盟中见到的尸僵, 究竟是不是从竹间楼跑出去的。”
一个目的。
金子晚倒也没问任寒秦, 左右应该也是为这个来的, 不然还能来干什么,要是为了暗杀竹河直接在碧砚山脚下的客栈动手就行了, 千里迢迢骑马三个时辰到老巢来做什么。
他们四个面面相觑, 只有金子晚手里的夜明珠在发光,顾照鸿实在是没忍住,提议:“不如我们上去再说?”
……
上去以后, 四人也没有在竹间楼久待,在夜色中隐去,各自骑马准备回到碧砚山下。
人可以再撑三个时辰,马不行, 赶到一半路的时候哪怕是顾照鸿的照夜玉狮子也显了疲态,于是他们便停下来让马也歇歇,过一炷香再走。
裴昭坐在了树下,突然出声道:“此番回去, 照鸿便是下任武林盟主了。”
听闻此言,任寒秦也看了过去,发现顾照鸿脸上没什么喜色,有些讶异:“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高兴?”
顾照鸿心里确实没有几分,沉沉道:“竹心一日不除, 江湖一日不得安稳,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裴昭淡淡道:“除掉竹间楼是我要做的事, 你不必挂心。”
任寒秦没好气:“竹间楼杀的是我爹。”
言外之意,要除也是他除。
裴昭歪头看他,任寒秦却移开了目光。
不过裴昭也只是看了他两眼就又把眼神转回到了顾照鸿身上,认真道:“你若是能冲破第十层,当今武林中无人是你对手,哪怕是我也不能。但切忌心浮气躁,第十层要靠机缘和灵光,万不能莽撞。”
裴昭的教诲,顾照鸿自然坐正了认真地听,金子晚也盘腿坐在一边,拄着脸听裴昭说。
可这越听,他越觉得不对劲。
裴昭道:“小金命途多舛,如今尚未到平稳之时,你尚且要费心一段时间。”
“你成了武林盟主,变成了众矢之的,如何平衡江湖与朝堂的关系不落人口舌,也是需要仔细揣摩。”
顿了下,他又慢悠悠地说:“羽然年岁也大了,我看他面相,也就是这十年内的事了,他喜欢顾胤,也喜欢你,给他送终时要尽心。”
金子晚神情一僵,拄着脸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他第一次听裴昭一次说这么多话,而且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这怎么像在说遗言一般?!
顾照鸿明显也听出来了,神色一凛:“裴宗师你这是——”
裴昭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命里的事,强求不得。”
金子晚和顾照鸿对视一眼,都有些脊背发凉。
金子晚心里直突突,总觉得裴昭要去做什么事,不计后果的事。
下一刻,裴昭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袖上的草叶,道:“你们不必着急回去,先在这儿歇一歇,我先走一步。”
金子晚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只见裴昭出手如闪电,飞快地点了他们三个人的睡穴!
金子晚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穴道上传来酸痛感,下一刻他便觉得浑身无力,身体一歪便倒在了地上,一阵难以抗拒的睡意袭来,金子晚感到眼皮沉得要命,再忍不住合上的前一刻,他看到顾照鸿和任寒秦也同他一样倒在了地上,任寒秦还又惊又怒地大喝了一声:“裴昭!”
裴昭没有回应,转身上马走了,白色的骏马像是一束闪电划开了暗夜,又消失在了黑夜里。
金子晚合上了双眼,他最后一个意识是,裴昭此番前来,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是为了确认尸僵是不是从竹间楼出去的!
在裴昭的视角里,这时板上钉钉的事,有什么需要确认的!
他分明就是算到了今晚他、顾照鸿、任寒秦都会前来竹间楼一探究竟,才会一同前来,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三个困在半路,不让他们今夜回到碧砚山下江湖中人都在的小镇里!
金子晚又急又气,裴昭究竟要干什么?!
……
霍骑心里装着事,本来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一会儿想到顾照鸿对他那张冷漠至极的脸,一会儿又想到那晚顾照鸿和金子晚在花田里缠绵悱恻的吻,更多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还是翩绯然眼睛下方的那块伤疤。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他终于扛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怀着满腔的心事和愁思合眼了。
他是一贯不怎么做梦的,可今晚他居然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变成了……八十年前的任砚生。
霍骑一惊,在梦中,他置身于任砚生的身躯里,用他的眼睛和他的身体,去看他的一生。
霍骑在梦中想,这是正常的吗?为什么和顾照鸿在血月阵里说他经历的那个连襟阵如此相像?
是他霍骑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有其他人做了什么?
很快,他完全被梦境席卷了,分不得心去思考这许多,只是躺在床上的身体偶尔会弹动两下,示意这个人做的梦有多不安稳。
……
一炷香前
裴昭难得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他走到了碧砚山那片如今浓雾已经散去的树林旁,歪着头看了一阵,盘腿坐下了。
他咬破了自己右手食指,从指腹挤出了血,在地上画了个复杂的阵法。
不多时,雾气不知从何地倏地生了出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大,直到把这片原本覆盖着血月阵法的树林再次覆盖了,甚至比先前的还要浓!
裴昭嘴唇微动,仿佛念着什么,双手蕴含了无尽的内力,猛地朝血印拍去!
——可奇异的,大地并没有为之震动,树木也没有倒塌,好像这一掌看似蕴着雷霆万钧,但其实风过无痕。
但就在这一掌后几息,那些越来越浓的雾却渐渐飘远了,朝山脚下的城镇飘了过去,直到在城镇上方的空中停住,然后不断扩大,直到把整个城镇都笼罩了起来,从裴昭所在的山上甚至看不到城镇的轮廓了,只能看到一团白雾。
裴昭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把什么往下咽,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在地上展开了一朵红黑色的花。
任寒秦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吐血的这一幕,神魂大震,厉声喝道:“裴望舒!”
裴昭似有所感,朝他那个方向抬起了头,眼神茫茫然,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猜猜裴宗师干了啥!
我觉得这个很明显啦,之前也有过伏笔提示过的(勾手指
第176章
任寒秦登时穿过那片浓雾就冲到了裴昭身边, 低头看了他用血画下的阵法,又急又怒:“你不想活了?!”
裴昭的眼神茫然,没什么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定到了任寒秦脸上, 艰难道:“你怎么……醒了……”
任寒秦语气很冲:“我起码也八十多了, 你下次要是真想让我睡过去, 点穴的时候多使点力行不行!”
裴昭扯了扯嘴角,眼底还有一点轻浅的笑意。
任寒秦定睛又仔细看了一遍裴昭刚画的阵法, 又看向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村镇, 哑然,半晌才道:“……你把血月阵放大了。”
裴昭颔首:“阵法你学得很好。”
他在夸他,任寒秦却倏地暴怒:“裴望舒!这样你会死!”
这种把阵法扩大的方式, 需要源源不断的强大的内力做支撑,这耗尽的不只是内力,等内力耗尽,便只能去耗生命!
裴昭的唇色已经开始发白, 他没有说话。
任寒秦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在把血月阵放大,让血月阵的影响范围大到能把整个城镇笼罩住,让正在城镇客栈里酣睡的所有江湖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进入血月阵内, 而且并不仅仅是血月阵,是直接进入连襟阵!
他要所有人都经历一遍任砚生的人生!他要所有人都看清八十年前的真相!他要所有人都反思他们这八十年来是把什么荒谬的骗局当做了真理!
他们只觉得是梦,他们不相信,没关系。
只有自己做了这个梦,人会觉得只是个虚假荒唐的梦;
当有两个人做了同样的梦, 人会开始觉得应当是个巧合;
当有三个人做了同样的梦,人会认为这件事开始变得诡异;
可当有十个人呢?五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
毛骨悚然的感觉是真的, 但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事实,也是真的。
人们会忍不住在心里想,碧砚山下,血月阵破,难道这是任砚生和血月窟三千弟子的怨气入了梦?
难道当年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难道当年的竹间楼、当年的竹河才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那现在的竹间楼和竹心呢?他会不会和他的祖父一样,也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哪怕下一刻便会自我否决,觉得这种想法过于荒谬,可有的时候,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潜伏后爆发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裴昭懂人心。
他也在玩弄人心。
他要竹间楼像当年的血月窟一样受万人唾弃,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裴昭双手仍然按在阵法上,忍不住又呕出了一口血,他特意偏过了头去,免得那口血污了阵法。
随着那一口血的吐出,裴昭原本散落的墨黑长发,在一瞬间自发顶到发尾悉数变白!
一夜白发!
裴昭自己没有意识到,任寒秦却是大震,他知道,这说明裴昭的内力已经在不断地衰减了。
任寒秦咬牙,双手蕴了十成的内力拍在了裴昭的后心上,同出一脉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了裴昭体内!
裴昭大震:“小秦——”
“莫要说话!”
任寒秦道,他声音低沉:“这是我任家报仇雪恨之时,怎有我置之度外之理?”
裴昭哑然。
可他分明又听见任寒秦放轻的声音:“你是养我之父教我之师,我又怎能见你赴死之景。”
裴昭神色怅然:“何必如此,你该恨我,这是我欠你任家的,也是我该还的。”
一阵风吹过,他看到了自己被风扬起的白发,轻声道:“小秦,师父老了。”
任寒秦一瞬间仿佛被雷直劈入脏腑。
他对裴昭又爱又恨,一直以为他绝不会老,哪怕任寒秦自己有一天死了,裴昭都依然是这幅模样。
可现在,裴昭的头发白了,他说他老了。
任寒秦咬牙,又输了一波内力过去,喃喃道:“这世上只有你与我两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你孤寡,我也孤寡,年轻人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我知道你也累了。”
“我不恨你,我从来都没真正恨过你。”
“如今你我若能像常人一般生老病死,倒也是件幸事。”
裴昭闭上了眼,若是任寒秦现在站在他对面,便能看到他素来古井无波没有感情的眼底有一抹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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