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血月窟入口所在的地方早已不是秘密。”解微尘道,将一个大包袱放到了桌子上,逢戈奇怪地扫了一眼,也没有问。
“随便打听一下便能知道,我找不同的人打听了四五次,得到的都是一个方位。”
逢戈心想你考虑的还挺全面。
解微尘继续道:“但那个入门阵法,我问了几个人,答案有些出入。有说是乱世之景,有说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但大多数说的都是极寒之地。他们卷入其中,每天的功力和精力都会消耗,若是找不到生门,最多七天便会被阵法扔出来。”
逢戈若有所思:“那看来设阵之人并不想夺人性命。”
否则让前来冒犯之人死在阵法里多方便,何必还特意将人送出来。
“我也在疑虑,”解微尘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解,“血月窟八十年前是为害江湖的魔教,血月窟宫主任砚生更是为炼邪功杀人如麻,后来竹间楼将其剿灭,也因此很是稳坐了一段时间的江湖第一门派的位置。照理来说,这阵法更应该阴毒狠绝才对。”
逢戈也皱眉,显然也想不通。
解微尘却是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兴致勃勃地提议:“不如我们准备准备,三日后便去试试罢?”
逢戈失笑:“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解微尘却是大笑起来:“那是自然。”
他随后站了起来,将那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团白净毛绒绒,解微尘将那团毛绒绒拿起来抖开,是一件狐皮毛氅。
“如今年根底下,天寒地冻,碧砚山地势高,想必更冷一些。”解微尘一边将纯白狐皮大氅给逢戈围上,一边说,“你每天穿的也不多,我怕你到时候冻着,特意叫庄里紧赶慢赶了一件大氅送过来,用的都是皮毛最好的狐狸,来试试,暖和着呢。”
逢戈怔住。
他只觉得周身暖意,如同三九寒冬蓦然坠入温暖春水之中。
捂热他的不是那件狐皮大氅,是解微尘待他的真心。
这几月在一起游历,他知道解微尘少年意气,肆意洒脱,但对他也是真心的好,比盛夏正午的日光都要热烈,刺眼,让人眷恋。
让他无法不向他奔赴,像飞蛾无法失约一场火烛。
灯火幢幢,跳动的阴影在解微尘俊逸硬朗的面容上摇曳,让他的眉目更加深邃,深到逢戈的心里去。
他伸手握住狐皮大氅上面用上好的蓝田玉制成的扣搭,低声道:“多谢你。”
多谢在我这倒数几年的生命里,还能遇到一个真诚真心的你。
解微尘闻言笑了起来,他还有两个不明显的小虎牙:“你我挚友一场,何须言谢。若真要论,是我要谢你陪我出入险境,奋不顾身。”
逢戈也笑起来,他五官生的有些冷意,笑起来却像春日花开。
即使只是知己好友一场,也值了。
他看着解微尘的眼睛,第一次恨二十五年,这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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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解微尘:我们一同赏绝景,品美食,偶尔行侠仗义,常常喝酒赏月。
顾照鸿:巧了
第39章
三日后, 血月阵入口
逢戈围着解微尘赠予他的那件白净无一丝杂色的狐皮大氅,他本来脸就小,如今毛绒绒的领子一围,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血月阵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树与树之间还笼着一层不散的雾。阵法外一二百米处还或站或坐着一些人, 也是江湖人, 前来等着看究竟能否有人能破开当年任砚生为保护金银财宝和秘法而设下的阵法。
解微尘与逢戈对视一眼,一同踏进了血月阵的其中一个入口。
临踏进入口前, 逢戈回头看了眼碧砚山漫山遍野的林间景色。
一日后, 血月窟阵法内
触眼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看久了眼睛甚至会短暂的失明,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 鹅毛大的雪,没有一丝一毫要停歇的意思。
逢戈与解微尘如今被困在一个山洞里,洞口外是肆虐的暴风雪,铺天盖地的冰雹和暴雪, 根本无法踏出山洞一步。
解微尘倚在山壁上,眼睛微微闭着,面色惨白,大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仍在缓慢地流血。
逢戈眼看着他,心里急得不行。
任砚生摆的这个阵法着实让人摸不到头脑,他二人进来以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雪景,雪中林间,雪中山峦, 前一日除了景色什么都没有,他们尚还有功夫去寻找生门, 第二日开始却出现了怪物。
浑身雪白长毛,青面獠牙,身长有寻常男子一人半高,涎液甚至还有毒,滴落在雪地上那一块就会被腐蚀。逢戈与解微尘都是武功高深之人,本不将这怪物放在眼里,只是没想到怪物居然刀枪不入,就连眼睛都似钢珠!身型又快,并没有寻常野兽的笨拙。
两人鲜少如此狼狈,只能被雪怪追着逃,本来想靠着一身轻功躲避,未曾想这怪物还能口吐毒液,简直要一吐吐出去二里地。
解微尘毕竟气盛,被那雪怪追的四下躲蹿,狼狈不堪,越来越火大,干脆转身怒喝一声拔剑再一战。
逢戈见他前去正面迎战,便也将那把芙蕖剑从剑鞘中拔出一同去斩杀那只雪怪。
二人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杀了一只,正拄着剑喘息休整时,只听地面轰隆隆作响,逢戈脑袋里嗡一声,抬眼看去,少说也有二十只雪怪向他们咆哮而来!
杀了一只尚且如此疲累,更何况是一群!
解微尘与逢戈对视一眼,只能转身接着逃窜。
却未曾想那些雪怪竟还有些意识,分了两路夹击,两人到后来除了硬打,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打起来天昏地暗,两人都觉得几乎要命殒于此,此时暮色西沉,直至最后一缕霞光坠入地平线,那些雪怪却突然停住动作,一动不动,半晌后开始转身退去。
逢戈咬牙,既有了生机,便也不去细究为何,抓着解微尘的手腕,两人便躲进了一处洞穴里。
进了洞穴方才能喘口气,解微尘自责:“是我鲁莽,才害得你与我一同陷入险境。”
“在这里是要万事小心,但一味躲避也不是长久之计,”逢戈安慰他,“如今也算因祸得福,知道了那些怪物若无日光便动弹不得,也是好事一件。”
解微尘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逢戈的手原本搭在他身上,只觉得手上湿黏,心里咯噔一下,另一只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凑近一看,果真是血。
逢戈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伤到哪里了?”
“我无事。”
解微尘道,逢戈却不听他的,找了一圈,发现是左腿有深可见骨的长条伤口,看样子是被雪怪尖利的爪子划伤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看的心痛,在身上摸出一瓶止血药,是以防万一带在身上的,此刻逢戈十分庆幸带了进来。
他伸手,全无半分犹豫便将解微尘的裤脚卷起来,低声道:“上药有些痛,你忍着些。”
解微尘哂然:“难不成还有被抓伤时痛吗?”
逢戈将药瓶微抖,药粉轻轻地落在伤口上。
解微尘闷哼一声。
……
他娘的,还真有。
上过药,逢戈才舒了口气,他起身去林间砍了些柴火抱回来,用那个火折子将还火引燃,星星点点的橙黄火焰跳动起来,给这个山洞带来了些温暖和柔情。
解微尘受了伤,可能是雪怪尖锐的指甲里也带着毒,他总是有些昏昏沉沉的,逢戈坐到了他身边,将他送给自己的那个狐皮大氅脱下来盖住他。
解微尘感受到暖意,微微抬眼看了眼大氅,又看了眼脱下大氅以后略显单薄的逢戈,抬手摸住了他的手腕,有些倦怠:“来。”
逢戈笑了笑:“我不冷,你披着,好好休息。”
解微尘却不放手,坚持:“来。”
逢戈拗不过他,便也与他紧紧挨着,共同披着那袭狐皮大氅,只觉得和他接触到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热。
逢戈想着虽然解微尘受了伤,但上了药,再休息休息便会好,左右三天一到便会被阵法扔出去,大不了就是闯阵失败,也没什么大不得的。
却没想到,次日他们醒来,却发现解微尘腿上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甚至连血都没有停。
逢戈这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在这冰天雪地里,即使他们干粮和水都带的够,若是血一直不停,解微尘也是命悬一线。
屋漏偏逢连夜雨,洞穴外面又开始下暴风雪,宛如雪崩,饶是逢戈一身武功,也硬闯不得,只能趁着雪偏小时出去多砍些木柴,还要防着雪怪偷袭,着实狼狈。
他们在洞穴里,外面又是铺天盖地暴风雪,着实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了,而解微尘腿上的伤口都没有止住血。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冰天雪地里,本来气温便低,雪上加霜,他如今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哪怕是在柴火边,裹着大氅也冻的直打哆嗦,嘴唇紫红。
解微尘比逢戈高,也壮一些,逢戈无法将他整个人环抱住,便只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碰到冰凉的山壁。
解微尘一直昏昏沉沉,神思倦怠,经常不知何时昏厥过去,又不知道何时清醒过来,不省人事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逢戈看着他,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流逝,看着他的那束热烈日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只觉得心都被人攥紧捏碎了。
解微尘此时又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他看上去精神要比前几日好一些,逢戈却心里一紧,知他此刻已是回光返照最后关头。
解微尘四处摸索,摸到了逢戈的手,握紧。
他的声音很虚弱:“是我刚愎自用,不知天高地厚,死在这里也是我活该。只是连累你与我走这一遭,幸亏受伤的是我不是你,否则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嘘,嘘,”逢戈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揽着他,只觉得眼眶酸痛,下一刻便就要落下泪来,“你没事的,再挺一挺,马上三日便就到了,无事的——”
“你不必哄我,”解微尘喃喃,“我自己的状况自己知道,只是我还未在父母面前尽孝,委实不肖子孙,只盼下辈子我爹娘不嫌我,还愿我再投胎成他们儿女……”
“我最对你不起,“解微尘精力有些不济了,眼帘已经半合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只与你相识五月,便累你入此险境,又先走一步,护不得你,来世愿我做你兄长,能护你——”
逢戈眼睛通红,根本不去听他的来世,咬牙:“说什么来世,今生你也给我好好活着!”
言毕,他捡起落在身侧的芙蕖剑,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将手腕举到解微尘唇边,另一手推挤他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唇,滚烫热血汩汩滴入解微尘唇中,又顺着他的唇边流到了他的脖颈,然后自狐皮大氅上蜿蜒而下,那白茫茫无一丝杂色的大氅,如今被鲜血染成了刺眼夺目的红。
第40章
解微尘已然神志不清弥留之际, 根本认识不到口中涌入的热流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大口吮吸吞咽着,也分不出神去想这冰窟中哪儿来的热水,好一会儿方才从地府边缘被拉回来。
他好了一点以后, 才惊觉满嘴的铁锈味, 心都漏跳一拍, 睁眼一看,果真是逢戈举着手臂, 将自己的热血喂给他。
他心头大震, 连忙想推开逢戈的手,急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闭嘴,”自他们相识以来, 逢戈从未有过如此冷绝之时,“我说了,不要你来世,我要你今生好好活着。”
解微尘完全没有力气, 逢戈又死死地按住他,他只能尽力把脸别到一边:“我已然如此,你又何苦、咳咳……何苦把自己也搭上!”
逢戈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着自己,他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发白, 解微尘伸手想捂住他的伤口止住血,厉声:“你不是被雪怪划伤,是可以被药物止血的,药呢?药呢?!”
“晚了。”
逢戈淡淡道:“我总归是要死之人,时间早晚罢了, 用我这条残命换你余生,也值了。”
解微尘被他说的茫然:“你……你在说什么?”
逢戈笑了, 他把手臂接着递到解微尘嘴边,强硬地让他继续喝,自己缩到他怀里,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让他们紧紧地挨靠着,告诉自己虽然没用上早打好的那副水晶棺,能这样死在心爱之人怀里,也是好事。
“你解家是被上天眷顾的血脉,而我血脉里却有上天诅咒,”他轻声道,“先天不足,我本就活不过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再死,和我如今二十一岁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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