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喊了一声“小寿星出来了”,于是一行人簇拥着包抄上来,吹拉弹唱,围着唐立言手舞足蹈。
裴山被人群挤得站不稳,但手却死死拽着唐立言的袖口,生怕被冲散了。
“麻烦让一让。”裴山见唐立言黑着一张脸,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只好替他挡开了人潮,拉着他往前走,试图开出一条路来。
但人家哪里会管他。铜质乐器照旧围着俩人打转,裴山刚好的伤口被坚硬的金属角碰了好几下。顾不上去说疼,裴山拿身体挡出一个小小的弧形区域,让唐立言能够方便通行。
“哎,别走啊,这人怎么这样。”
“多热闹啊,这是他家里人花钱办的吧?排场这么大,做么子不开心哦!”
“是啊,我们还被叫过来喊祝福语,就两句话,一人两百块钱呢!”
“算了算了,搞不懂有钱人家,估计有什么恩怨吧。蛋糕别浪费了,分一分、分一分!”
俩人挤出来时,一身都被揉搓得皱皱巴巴。裴山的衣服本来就不结实,经这么一通折腾,扣子都被扯掉了一个。
裴山拉着唐立言,一路跑到街尾。风从耳边呼呼吹过,那些热闹与嘈杂,都在呼啸声里变了调。唯独唐立言的声音,清晰地、一尘不染地飘进耳朵:“停一下。”
裴山倏地站住了,脚因为惯性没停住,但手却还在站定的人手里,于是裴山被拉得一顿,半踉跄地跌进唐立言怀里。
青草香混着柠檬味的洗衣粉,是专属于夏天的味道。
没来得及去感受这温度,裴山就感觉自己被狠狠推开了,听见侧上方响起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你先放开。我哥来了。”
第52章 反正也只是玩玩
裴山蹭地一下,后退了好几步,看到唐立言满脸青黑,咬肌一阵一阵突起。
裴山顺着唐立言的眼睛,回过头,看到咖啡店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大概三十岁上下,眼睛跟唐立言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眼角有一个向上挑的弧度。男人穿着浅灰西裤,衬衫上没有一丝皱褶,皮鞋擦得锃亮。一身服装都看不出品牌,却很能衬出男人的贵气和锋芒。
裴山有一瞬的慌乱。他只当这个男人是唐立言的亲属,又想想自己刚刚有点失态的动作,一时间羞愧得很,恨不得原地消失了去。
“哟,连个保镖都不带,排场小了不少啊。怎么着?投资赔了?”唐立言故作不屑地摸了摸耳廓。
但裴山知道,这是他紧张时的反应。
“言言,生日快乐。”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说出口的话也似是祝福。
但唐立言却像被这句话蛰到一样,迅速反驳道:“少他妈跟我提生日。”
“那,你们先聊?我想起店里还有事——”裴山察觉出这兄弟俩是有什么芥蒂,于是主动想避嫌。
“这就走了?”男人慢慢走到他们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裴山,“我就说,我弟弟怎么硬要呆在这,原来是因为有了新的玩具。”
“管立庚,把嘴巴放干净点。”唐立言瞪着管立庚,怒气几乎要从眼睛里迸出去,拉着裴山想走。
裴山下意识跟着唐立言往反方向走了几步,但被管立庚一下吼住。
“怎么,难道不是吗?”管立庚仰着头,睥睨似的说,“唐立言,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看,家里那些跑车,你柜子里那些洋酒,地下室那些拳击手套,哪一个不是玩具?哪一个不是用一两个月就扔?哦,这回高级一点,东西换成人了。”
这很明显是对裴山的侮辱了。
裴山平时听惯了风言风语,却不想见唐立言受这样的气,于是正准备申辩两句,却被唐立言一声冷笑拦了回来:“换成什么,都轮不到你管!”
“轮不到我管?我放下宁城那么多事,给你准备了一个这么大的生日惊喜,结果,你就拉着你的——”管立庚以非常冒犯的眼神看向裴山,“小金丝雀儿?”似是满意这个称谓,管立庚不忘补充一句,“你看人的眼光怎么比爸还差。”
“闭嘴。”唐立言睚眦欲裂。
“我为什么要闭嘴?”管立庚嗤笑一声,“难道我说错了?我还真是没想到,你才来雁城几个月啊,就染上跟爸一样的脏病。”
“闭嘴!”唐立言猛地上前两步,揪住管立庚的衣领,“你没资格说!”
“那谁有资格呢?厉峰?”管立庚毫不怯惧,反倒挑衅似的仰起头,“他确实有本事。才跟咱家几年啊,就叫你这么死心塌地,把爸也迷得五迷三道。”说完眼睛朝裴山的方向停住,“装什么文化人,都是靠脸爬床的货罢了!”
话音未落,唐立言甩手朝他的侧脸就是一拳。
力度很大,把人打得朝后退了好几步。管立庚倒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非但没生气,反而吐了口血水,歪着嘴角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永远控制不住自己。人民警察啊,当街打人,这是不是可以投诉?”
“厉老师的名字,不是你能提的。”唐立言就像自动屏蔽了他的话,直直望着管立庚。
“当着你的小情人儿面,怎么对一个死人这么上心。”管立庚特意把“上心”两个字咬得很重,朝裴山的方向笑道:“你也不怕人家吃醋。”
话音未落,唐立言朝他的鼻头又是一拳。
这一下没使出去全力,但鼻梁那么脆弱的地方,是在禁不起唐立言的拳头。血顺着下巴滴到衬衫上,刚刚还一丝不苟的男人,此时带着凌乱的头发和一领血污。好在大部分人仍围在火锅店旁,这条街就这样被遗忘了。
“真可怜,小金丝雀不会还不知道吧?看来他也没有很重要。”管立庚踉跄了几下,拿拇指擦了擦下巴,发现越擦血越多,干脆放弃,朝裴山勾勾手,“你跟我弟弟多久了?他大概没跟你说过,之所以跟家里闹成这样,其实是为了那个厉——”
“你不配提他!”
唐立言把他的话截住了,猛地上前重重一推,不解气似的,抬脚朝胫骨处踹了一下。管立庚便顺势倒在地上,毫无悬念地,摔了一身的泥灰。
衬衫再昂贵,此时也只能看到灰色和红色染着它,又脏又皱。
只是,再回头时,看到裴山既错愕又悲伤地瞪着一双眼,在撞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又赶紧低头,拿刘海遮住自己的无措。
可肢体动作骗不了唐立言——肩膀微微向里扣着,手轻轻攥着裤缝。这是裴山每次掩饰情绪时的习惯性动作。
掩饰什么?伤心吗?唐立言来不及去照顾裴山的情绪,也怕管立庚拿无关人士撒气,于是想劝裴山离开:“你先回去,这里跟你没关系。”
想要支走的人果真如愿,很快转身消失在巷口,只是不知是因为天太黑还是眼太花,唐立言好像看到裴山的脸上有水光,于是朝那个背影多看了几眼。
“我明天得去广州出差,顺路经过这。给你一天时间,把这边乱七八糟的人都处理干净,然后跟我走。”
管立庚挣扎了两下,爬起来,拿出手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约好医院和第三天的机票,两张。
唐立言这才把头转回来,看笑话似的,打量这个一身狼狈的人,“你是不是闲的?我呆着好好的,你非得把我捆在身边、看着闹心做什么?跟我打架很好玩?”
“我怕你在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管立庚指着路口,“什么人你都敢泡?大夏天穿成那样往你身上贴,这比厉——”话到这,在唐立言的眼刀里结束了,“不要脸。”
唐立言不耐烦地把脚边石子踢到老远,“反正也就是玩玩。你与其担心我哪天死在谁床上,不如担心我死在那个山脚底下。
“你要是想玩,一百个类型的女人我都能给你找到!”管立庚问:“你来雁城才几个月?就染上跟爸一样的脏病。”
唐立言本来想反驳两句“没病”之类的话,可又懒得跟他废这口舌,就随便“嗯”了几句,“我又不来真的!保证把人给您藏得严严实实,不丢您的脸,行吗?能滚回去出您的差了吗?”
“言言!”
“这么叫着你不嫌恶心吗?”唐立言白了他一眼,“当初厉老师可也是这样喊我的。”
“我……”管立庚欲言又止,叹口气,“算了,听你这意思,要一直跟我闹,是吧?”
“我没闹。”唐立言又一个抬脚,把石子踢出去十几米远,“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跟厉老师道歉,我什么时候回家。”
“!山!与!氵!タ!”
“我他妈有什么好道歉的!”管立庚声音陡然提高,血滴随着他动作的加大而流下来,“唐立言!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幼稚!你以为他就清清白白吗?他害我们没了爸、没了妈,你还帮他说话!你脑子被狗吃了啊!”
这些话唐立言听这话听了不下百遍,早就免疫了。他觉得脑子里嗡嗡响,有个小喇叭似的东西在他耳朵旁边狂吼,烦躁极了。
“嗯。”唐立言干脆顺着他的话气他,“一百个你,都不够给厉峰提鞋。”
砰地一声,不知是谁又挨了一拳。两兄弟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缠绕着扭打在一起,摇晃着映在路面上。
混乱的闷响传到巷口。拐角处站着个人,低着头,卷发被风吹得一抖一抖。
灯光似乎眷顾不到他。裴山整个人被一层阴影照着,看不情脸上的表情。
第53章 不是让你回去吗?
裴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全程,觉得五脏六腑被细细密密的蜘蛛网给缠住了,这黏糊糊的玩意儿还越收越紧,叫自己好似被天罗地网给盖死。
他把头靠在灯柱上,打开了手机搜索界面,输入:[厉峰]
最热的一条是厉峰与唐竟的性.爱视频,紧跟着的,而最新消息,是[厉峰于公寓内跳楼,疑似因抑郁自杀],时间显示2010年3月。
新闻放出死者的照片,眼睛处打了马赛克,但能看出约莫四十岁,戴着细框眼镜,斯文儒雅——是在唐立言床头柜上见到的那个男人。
而在现场事故照里,裴山从角落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孤独地,颓丧地,脊背笔直地看向那团被摔成烂泥的血肉。
裴山花了很大力气才没让手机摔出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唐立言在自己提到照片时,会摆出一副抗拒又珍视的样子;又为什么,自己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会觉得那么熟悉。
那是厉峰啊。锋芒剧团的创始人,宁城大学艺术硕士团指导教师,话剧《薄命》总导演,影星唐竟的……绯闻第三者男友。
一个从小剧场走出来,带领主创巡演到大江南北的人。
一个丑闻缠身却能得到唐立言无条件信任的人。
一个才华横溢,又一朝陨落的人。
一个永不会再醒来,但被唐立言铭记至今的人。
把新闻来来回回扒了个遍,裴山才算是弄明白所谓的“来龙去脉”。
最早的新闻上说,唐竟骗婚;他的性向曝光没多久,媒体就开始追踪管欣和他的离婚官司。大浪一个接一个,就在开庭前夕,唐竟和厉峰的性.爱录像被传到网上,各大媒体虽不敢直接转发视频,但也都蹭了一波热度,报道唐竟的婚内出轨,和话剧界新秀的无耻行径。
唐竟既是过错方,又面临着舆论压力,毫无悬念地净身出户。夫妻二人各自抚养一个孩子。没过多久,社会新闻热闹了起来:影星唐竟恼羞成怒,激情杀人,并因前妻管欣身亡而入狱。
而视频中的另一位主角,从宁大辞了职,宣布《薄命》从此不再复排,销声匿迹在众人的辱骂声里。话剧工作者本也不是曝光度高的职业,一个月后,媒体就忘了这个人。直到,五年后的2010年,厉峰从三十六楼一跃而下,留下一屋子的抗抑郁药瓶。
裴山之前并不是很关注这些娱乐和八卦,而且本能地规避有关生离死别的新闻,因此对于厉峰的唯一印象,就是《薄命》话剧谢幕时远远瞥过的一眼;唐竟又一直把孩子保护得很好,哪怕是他和管欣离婚前最闹腾的那会,都没让两个孩子被拍到。所以,裴山在此之前,对唐立言唯一的了解,便是“有个做文化产业的哥哥,产业链触角很广,家里很有钱”,浑然不知他和厉峰竟然还有联系。
但究竟是怎样的联系,裴山翻遍了网络,也没有找到。
他现在只知道,唐立言平日里看起来游戏人间、万事与他无干的样子,可心里也是有羁绊的。只不过,这羁绊不属于裴山,裴山甚至不配知道一星半点。
路灯下的人就这么站了半小时,腿都僵了,才陡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是跳梁小丑。
——在这里窥探唐立言的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仍无法得知唐立言为何要跨过几千公里还带上厉峰的相片,更无从知晓唐立言为何要为一个本该去恨的人和家里闹成这样,他甚至,不知道唐立言为何为何当警察、为何换学校,又为何……来雁城。
裴山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苦笑着摇摇头。而这动作做到一半,裴山又顿住了——他惊觉自己第一反应是强笑。之前是想笑给唐立言看,可这会,明明对面没有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逗他开心和爱他,都成了印在骨骼里的习惯。而他却一无所知。
裴山掏出手机,在给时沛的通信界面写上:[你们吃完了吗?如果还没有,我回去跟你们一起。]
拇指停留在发送键,他又想起饭桌上唐立言为自己借钱的样子。
无论是二十二岁的唐立言,还是十几岁的唐立言,似乎都令他欲罢不能。裴山不免心疼那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子,本该开开心心去宁大,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跟爱自己的父母过个合家团圆的生日。
叮铃铃几声,自行车碾过裴山的影子。裴山抬起头,视线尽头有绿影婆娑的高树,纵横交错的电线,红底青砖的矮墙,和骑自行车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这些在夜色下几乎是隐形的,唯独显眼的,是一家蛋糕店。店面是糖果色的,玻璃窗里,摆着一块橙色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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