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汪振宁望着二人,笑骂着道。
汪振宁忽然想起那年他遇到庚毅时,似乎也是这么一个年纪。“振宁,这辈子我只求过你这么一件事。”那声音带着淡淡的哀伤,在他耳畔边拖出一道长长的回音。
“我庚毅无父无母,三界六道,人生走一遭,也算得上功德圆满。他不一样,他有家有室,妻子腹中如今还有几月大的孩子待他回家。”
千丝万缕宛如场沙漠中的暴雨。来时,带着满心欢喜;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汪振宁的胸口顿时有点闷。
“你可知伏罪书签下后便是死罪。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凌迟处死。”他的喉间泛着股腥甜的味道,一字一顿,阖着眸,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力。
他眸子一动,眼底的波澜就像淡淡的微风拂过水面卷起的层层涟漪,半晌,风停了,水面也静了。他的瞳孔乌黑的发亮,笑着道:“我知晓。”
宁桓看着昏迷的指挥使,担忧地低声询问道:“汪大人他人没事吧。”
肃冼低眸看了眼躺倒在地上的汪振宁,摇了摇头:“蚀心虫已取出,应该已无大碍。”
“那个鬼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宁桓双眸亮亮,好奇地问道。
肃冼望了眼宁桓,语气淡淡地答道:“我曾今调查过鬼将军谋逆之事。”
“怎么了?”宁桓追问道。
肃冼的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宁桓,眸底翻涌着一股复杂的情绪:“除了一纸伏罪书外我找不到多余的证据,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三百兵马该如何谋逆?”
“那他会是被冤枉的吗?”
肃冼摇了摇头:“听闻鬼将军押往京城的路上就伏诛,而杀了他的人正是指挥使。谋逆之事,不了了之,也无人为他伸冤。”肃冼出神地盯着眼前明灭的烛光,似乎透过这团火焰望向更远的虚空,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眸底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他看向宁桓轻声道:“可是自我入锦衣卫后,每年的三月十八,指挥使大人总会消失一阵。我也曾今好奇地跟踪过,发现他每年的那个时候就会坐在死人坡下的老槐树下,一个人喝酒。”
“后来呢?”
肃冼抿着唇,眸底的黑浓郁得发亮,像是融了夜半的月色:“后来啊。那个在每年三月十八荒郊野岭外喝酒的人就成了我和他。”
肃冼勾了勾嘴角,似是忆起什么往事,感概地道:“指挥使大人曾今喝醉酒与我说起,十四年前在死人坡他扔下了一个本该死去的婴儿。”肃冼的眸子漆亮,“我本以为那婴儿已死,没相见如今竟还活着。”
“啊?”宁桓讶然得道,“活着?在哪里?”
肃冼望着宁桓那双黑葡萄眼眸,拍开了宁桓凑近的脑袋,没好气地道:“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可是……”宁桓生气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可是你也不要每次说话说一半……
“可是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不然指挥使大人可真要出事了。”肃冼打断了宁桓的话,哼哼地道。
宁桓闻言,顿时也苦下了一张脸,忘了方才的那些疑问:“咱们该怎么出去?”宁桓有些忧虑,方才进来时是伪装成了铜人的摸样,如今汪大人连站都无法站立,又该如何逃出去。
第80章
天牢的大门“咔嚓”忽地落了锁,“吱呀”一声再次被推了。宁桓一怔,望向牢笼外,僵直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他压低着声对着肃冼道:“有人来了。”
肃冼蹙着眉,落在“灭魂”刀刀鞘上的右手缓缓收紧。他拉过宁桓,二人退到了牢房中的阴影处。昏黄的烛光下,逼仄阴暗的过道上出现了两道细长的黑影,“哒哒”的脚步在死寂的天牢内传出了声声清晰的回响。宁桓的心在不停打鼓,他摒着气,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外头。
外头的脚步声兀地在牢房前停下。宁桓心中一怔,莫不是被发现了?此时却见挡在他身前的肃冼绷直的背脊忽地松了。
“师兄?”肃冼走出了阴影,“你怎么来了?”
牢房前正站着位白衣道士与一个瘦弱的少年。虚空见到二人也是诧异万分,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垂眸见到躺在地上满身血污的男人,抬眸向肃冼确认道:“这是汪大人?”
肃冼点了点头:“外面的那些铜人你可都解决了?大人伤得严重,离开此地为妙。”虚空回眸,目光落在肃冼所指的外面,他蹙眉点头道:“还能坚持半柱香的功夫。”
“嗯。”肃冼的视线转向虚空一旁的庚扬,只见那少年站在虚空的身后,低垂着脑袋,始终不语。眸底的复杂之色转瞬即逝,半晌,肃冼背起了地上昏迷的指挥使,转身对着呆愣在旁的宁桓招呼道:“走了。”
原以为艰难的出逃之路没想见竟然出奇的顺利,天牢前驻守的数十个铜人消失了。空荡的天牢前,唯有微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时不时发出阵阵“簌簌”的响动。肃冼狐疑地望着虚空,问道:“师兄?”
虚空的眸底露出了同样的一抹惑色,他微微蹙紧了眉,望向死寂的周围,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众人皆沉默着,忽地一阵冷风拂面而来,风扬起了肃冼那根系于脑后的鲜红发带,轻扫在宁桓的脸上。宁桓微微抬鄂,游弋的目光恰落在了鬼城的皇宫那处。他神色一怔,手猛地拉住了肃冼的衣角。肃冼疑惑地转身,宁桓的视线未从那处移开,他不解地朝向宁桓的目光所及之处望去。垂在衣袖两侧的手渐渐攥紧握成了拳,他脸上的惑色褪去,神情兀然一变。
黑云压城,如卷入大海的滚滚浪涛。在那片泛着妖冶红光的的天幕下,巍峨高耸的紫金建筑上方,此刻正悬浮着另一座复刻的城,如海市蜃楼般,倒映着另一段景。熊熊烈焰升腾起的黑色烟雾,游走在其中漫步目的的活尸,百姓哭嚎着奔走逃命。
未来得及逃脱的妇人被身后的活尸捉住了手臂,她来不及呐喊呼救,张开的血喷大口已咬断了她半边的脖子。血浸染透了底下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活尸松开了手,妇人应声倒地,睁着眼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咯啦咯啦”倒地的妇人这时拧着脖子站起了身,只剩半侧的脖颈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头颅。脑袋歪向了一侧,尚带着余温的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双眼浑浊,脚步僵硬地走进了活尸的队伍。闭合的城门,杀戮的游戏在肆虐地进行……
那个男人就这样自月夜中走来,面无表情地踩过足下的尸骨,鲜血溅染上了他铅尘不染的靴,晕染开了殷红色的血花。他眼梢处带着抹妖异的艳色,念珠在手中一下一下缓慢地拨动,金襕袈裟于烈火中飞舞飘扬。他驻足停下,望着眼前人间炼狱的景象,嘴角渐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这是什么?”宁桓口中喃喃地问道。肃冼未出声,可脸上的神色却愈发凝重了起来。虚空蹙着眉,对着众人道:“恐是皇宫出了事,回去再说。”宁桓连连点了点头。
路上,宁桓想起了方才那位假扮成虚空的白衣书生。宁桓望着虚空,在他诧异的注视下,好奇地问道:“虚空道长也是通过了那扇‘门’进来的吗?”
“‘门’?”虚空一怔,望着宁桓的眼眸中渐露出一抹惑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回道,“我是通过京城那座新修葺的喜乐佛庙进来的。”宁桓疑惑得眨了眨眼,只见虚空从袖口处拿出了一张破碎的符,对着宁桓解释道,“那里是鬼城的另一扇门。”
“还有另一扇‘门’?”宁桓讶然地道。肃冼自方才看到海市蜃楼中的那番景象起便一直心神不宁,他见到虚空手中的破碎的符,微微蹙了蹙眉。
虚空笑了笑,回道:“不过那扇‘门’与你们来时相比实在凶险万分。所幸师父走时曾给过我一张紫符防身,此次全靠它才能保全性命。”虚空轻叹了一口气,手指慢碾过了那张破碎了的符,眼眸中藏着一丝怀念的笑意,符咒的粉尘随着扬起的微风拂在了空中。
肃冼抿了抿唇,转头看向虚空,问道:“师兄可知晓那喜乐佛究竟是何来历?”
虚空回道:“自你同我说起喜乐佛后,我在三清山查阅了所有的典籍皆未发现有关他的任何记载。不过,我在本暹罗的古籍上找到了一种铸鬼佛的法子,与你说的喜乐佛倒是颇为相似。”虚空看向肃冼,语气微顿了顿,“皆是半人半鬼之身。将僧人的尸骨铸与泥塑的佛像之中,置于寺庙中受人香火朝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便能修成鬼佛。”
“暹罗?”肃冼沉思了半晌,从怀中摸出了本泛黄的古册扔给一旁的虚空,“可是这上面记载着的?”
纸张发出一阵“簌簌”的响,虚空接过古册小心翼翼得翻阅了几页,“没错。”他蹙着眉抬眸望向肃冼问道,“这东西你是哪儿弄来的。”
肃冼的脸上逐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他并未回答虚空的疑问,只是垂着眼眸,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暹罗,蚀心虫,半人蛊,我早应该想到会是他。”
虚空拧着眉,见肃冼一脸思忖状,故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低头继续翻阅起古册剩下的部分,纸张“簌簌”地翻动,虚空沉声说道:“据书上记载鬼佛炼成,将是不死不灭之身。”
“不死不灭?”肃冼微蹙起眉,“难道没有方法可以杀他吗?”
虚空挑了挑眉,回道:“或许有。”在肃冼困惑的眼神中,虚空将古册摊在他眼下。最后的两页纸张已经被人撕下,只留下两道坑洼的痕迹,虚空扯了扯嘴角,无奈地道:“但显然他不愿让咱们知晓。”
众人重回到了皇宫深处的那处小院。与肃冼宁桓二人离开时不同,此时的庭院中正透着一股凉薄萧索之意。苍翠的梧桐仅剩了一树枯干,如一副干瘪的骨架死气沉沉地伫立在庭院中央。莲花池内清澈的水如今也变得浑浊地发黑发臭,散出一股浓浓的腥腐味道。二人不过离开两柱香的功夫,景象已是完全变了样。
踩着一地破碎的砖瓦,众人穿过长廊走入了暖阁。黏着的蛛网几乎覆住了大半的角落,砚台、案几、窗棂上皆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唯正中那面圆镜倒映着屋内的四人,完好无损地保留着最初的摸样。“这里怎变成了这副摸样?”宁桓望着周围的景象,低声地似在喃喃自语地道。
“鬼城怕是已与皇城相通,时间的流转也同外面一样。”肃冼望着那面圆镜,眉宇间的忧色显得愈发凝重,“皇城怕是已经出事了。”
他的右手拂过镜面,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镜面上方渐渐晕开了层涟漪……
“咳咳。”宁桓茫然地朝着身后望去,熟悉的光晕再次在他眼前氤氲成了另一段景。案几前坐着一位僧人,朴素的灰色百衲衣,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攥握成了拳,抵在削薄的唇前,发出阵阵咳嗽声。暖黄的日光透过案几前的窗棂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一片斑驳。
“吱呀”,暖阁的门轻轻打开了,佝偻的老仆端着药罐缓步走了进来,苦涩的药味顿时在屋中弥漫开来,令宁桓不禁皱了皱鼻子。老仆用低哑的嗓音轻声唤道:“公子,是该用药了。”
案几前的僧人抬起了头,目光缓缓地望向窗外:“院内的杏花开得如何了?”他开口道,久不说话的声带使他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沙哑。宁桓望着他的脸,心中兀然一颤,眼前的僧人是那位剃了发的白衣书生。只是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额前多了些许浅浅的皱纹。
老仆沉默了些许,将药置于了桌上,缓声道:“公子,您忘了,咱们的后院没有杏花。”
僧人的表情微微一怔,半晌才晃过了神:“是啊,我忘了,皇宫的后院哪有什么杏花。”
老仆的脸上微微动容:“公子若是喜欢,我明日便托人送一株杏树苗进宫,就种在后院。”
枯叶卡在窗棂处,被风得“簌簌”作响。僧人望着窗外萧索的寒意,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了。”
老仆人执意要为他病重的主人在院内种上了一株杏花树,“花开了,病也好的快些……”他求了许多人,磕了很多头,终于有人应下了,送给他一株快死的杏树苗。僧人终等不来杏花盛开的那一日,他的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病了,快死了。只是,还是他还是有点不甘心,他还想着,在临死前能最后再看他一眼……
“你看见了什么?”虚空出了声,打断了宁桓放空的思绪。
宁桓一愣,转头望向虚空,只听虚空道:“这是‘门’,是两道时空的间隙,能透过镜像见到过去发生的景象。”他见到宁桓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忽然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招呼了一声道:“走了。”宁桓一怔,恍然地点了点头。
穿过了镜像后的那片时空,重回皇宫的那处院落。
“大人,您可是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角落里蹲坐着一个纸人。银川候在此处也不知多久了,她见到肃冼,神色紧张地道,“京城里出事了!”
此时,皇城上方的天幕正被层遮天蔽日的黑雾笼罩,鬼城的影子与皇宫完全重合。电闪雷鸣,天际处泛着诡异的红光,轰隆的干雷声如巨兽在咆哮。
肃冼的心顿时一沉,他望着空空荡荡的皇宫,一字一顿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皇帝失踪,炼狱的景象逐与鬼城中的海市蜃楼相叠。烈焰燃尽后的残垣断壁,街上漫无目的游走的活尸,血腥味弥漫在整座城的上方……
“我爹娘。”宁桓忽地道,他望着众人开口道,“我得回家一趟。”
“不行!”肃冼拧着眉果断拒绝了宁桓。
宁桓垂于两侧的双手缓缓攥紧了拳,朝着肃冼的方向缓缓后退了一步,他语气坚定地道:“我要回家。”
“宁桓!”肃冼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喊道。他紧蹙着眉望着宁桓那不见回头的人影,低骂了一声,将背上昏迷的汪振宁交给了一旁的虚空,自己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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