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吃辣,要不点个披萨?”
一直没得到回应,纪桃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你不介意他喜欢你?”蒋明宇突然喘不上气,一句话被割裂成无数个破碎的短音。
纪桃神情诧异。
“喜不喜欢都和我没关系了。我不会再和他联系,他也交了女朋友。”他坦然地直视蒋明宇。
不能怎么样,蒋明宇心想。
廖岐暗恋纪桃,只是刚认清心意,对方已经转学,并在得知他的原生背景后选择不再联系。这是单方面的拒绝,纪桃完全站在自己的出发点为对方考虑,干脆利落地切断所有联系,没有留下任何辩白和挽回的余地。
直到今天,数月后两人的第一通电话,廖岐完全不顾女朋友还在场,卑微地恳求纪桃再见一面,似乎根本不怕,也无所谓旁人对他的看法。而纪桃全然没有被打动,甚至在说到再也不要联系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蒋明宇是故事之外的旁观者,却忍不住站在廖岐的角度去想,他当时是什么心情。纪桃向他伸出援手时,纪桃陪他融入新学校时,他们在深夜偷偷溜出宿舍,披着月光整夜聊天时。
如果没有老师突然出现,纪桃不会转学,廖岐不会说出自己窘迫的家境,而夜晚会更久,廖岐沉默的爱会更长。
现在蒋明宇甚至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纪桃果断的拒绝让他开心,可他却忍不住把自己带入整件事,他是否会成为第二个廖岐?
“是我没有说清吗?”纪桃看着蒋明宇的侧脸,俊朗高挺的鼻梁,分明的轮廓,嘴角是耷拉着的,像受了委屈,“怎么还是不开心?”
“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还在生气吗?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纪桃的手撑在蒋明宇的膝头,声音像柳梢新发的嫩叶,软得仿佛只是一捧被细纱拢起的绿水。
“我…没生气了。”蒋明宇艰难地回答道。
“真的?没骗我?”纪桃问道。
“没有。”
纪桃没说话,蒋明宇感觉到他的视线细致扫过他的脸颊。他掩饰般屏住呼吸,好让自己内心的不安能有个暂时的避难所。
“蒋明宇,你和他不一样。”纪桃突然开口,没头没尾的,明明前一天他还在猜蒋明宇的性取向,现在却不由自主说出这种表白似的话,因为他在蒋明宇漆黑的双眸里只看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倒影。
蒋明宇难堪地侧过头,他被不留面子地戳穿了心事,可压在心头的石头像是骤然落地。他们怎么会一样,他既不会因为爱情丧失自我,也不会软弱如廖岐。他也想去相信,自己在纪桃心里会是特殊的存在。
“先去我房间?我有几个题不会,外卖还有一阵才能到。”纪桃伸手拽他。
“他还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蒋明宇握着纪桃的手站起来,这才应该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说话时带点越界的羞赧。
“我不喜欢,也不会喜欢他。”纪桃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既然有了女朋友,就说明他也不想成为社会的异类。”纪桃太了解廖岐,他的喜欢更像是对原生家庭的反抗,当他选择和一个女生在一起时,也应该知道这份感情成了再也握不住的东西。
“那他缠着你怎么办?”蒋明宇抱怨似的嘟囔了一句,不安地看向纪桃。
“这么可怕?那你要保护我。”纪桃语气夸张,手指在蒋明宇干燥温暖的手心里挠了挠。
蒋明宇的心也被挠了一下,酥麻的痒意蹿过全身,愉悦而飘然。
他会的。
/
房间偏深色系,柔软的长绒地毯,靠墙摆放着高大的实木书柜和宽敞的写字台。
纪桃站在书桌前翻找笔记本,让蒋明宇随意就好。
蒋明宇不敢乱动,拘谨地扫视房间,直到目光触及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优雅敦厚的墨绿色床上四件套。他像被隔空打了一耳光,蜡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石灰像。
“纪桃,忘了问,那你是同性恋吗?”他尽量用轻松好奇的语气询问,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里有种近乎骇怪的惊异,眼神像埋着涡流的深潭,几乎要把纪桃拖进去。
纪桃回头,表情尚且如常,腿已经撑不住身体。他挪步坐到床上,手指在棉质的柔软床单上局促不安地滑动,床单颜色很深,衬得他手指越发白皙。
“突然问这个干嘛?”
“你是同性恋吗?”蒋明宇固执问道。
“你…”纪桃闪躲着蒋明宇尖锐的目光,“你不会还歧视这个吧?”他的嘴角还扬着,尽量维持着一个干枯到几乎碎裂的笑。
“不歧视,但是…”蒋明宇迟疑着回答,话说了一半,就被纪桃急急打断。
“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纪桃的笑容惨淡如被硫磺重新熏白的旧纸,蒋明宇再多说一句话,这张纸就要被捅破了。
第17章
团团
这周学校开了性教育讲座,对高二的学生来说有些迟,但老师还是建议全体学生踊跃参与。
高二一部的同学积极响应,拿了本子签字笔,数百人浩浩荡荡蚂蚁搬家似的涌出走廊,又涌进阶梯教室,迅速填满所有空间。
纪桃来了例假,不想动,慢悠悠跟在队伍中后段,刚进会议室就被人流挤进最靠里的角落。他还没站稳,就听到一声低低的“纪桃”,是熟悉到能在一瞬间就捕捉并辨认出的声音。
蒋明宇坐在最后一排,冲纪桃招手,起身让开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位:“给你留的。”
纪桃确实不舒服,没忸怩:“谢谢你。”
蒋明宇嗯了一声算回答,站到座位后面。
阶梯教室的网格灯明亮刺目,日光被窗帘遮住。前排几个学生在分发讲座资料,据说一会还有游戏之类的小活动。s城作为一线城市,性教育逐渐普及,近年来绝大部分中小学都专门开设了性教育课程。反倒是这些真的“长大了”,有各自好感对象的高中生们有些“谈性色变”,说不上抗拒排斥,只是难以避免感到羞赧。
纪桃因为身体原因,从小就开始接触这些,甚至很多时候会饶有兴味地翻看相关书籍图册,顺便拿面小圆镜对着下身查看,理论实践两手抓。
他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翻到一张外生殖器结构图,分男性和女性。
前排有两个同班的女孩小声惊呼:“原来女生也有包皮哇!我第一次听说!”
另一个女生害臊地捂着嘴笑:“你小点声!”
“他们又不是不看。是吧,李宪宗?”
隔了三排远的李宪宗被点名,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和异性探讨这样的问题,他也有点张不开口,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吼了一嗓子:“是是是,你有我有全都有!”
几个女生笑作一团。
纪桃根本没听清他们讲了些什么,但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更像是客套捧场的笑。蒋明宇就在他身后不到十公分处,他没领到宣传册,俯身撑着椅背和纪桃同看一本,呼吸时温热的气息打在纪桃的耳侧,微弱的电流自耳垂爬遍全身,后颈酥麻,血液升温,想要侧身和这道令人困扰的气息错开,身体却诚实地不配合——他分明乐在其中。
年轻男孩身上清爽的味道在纪桃四周横冲直撞,涌入他的鼻腔,来自喜欢的人的费洛蒙调动着他的大脑不由自主分泌出更多让他感到快乐和情欲的神经递质,手里薄薄的纸页变得有千钧重。
还在公共场合,几百人挤在一起沸反盈天,他稍稍挪动,下身就要淌出滑腻的水液。
还好,他僵在座位上,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多亏来例假垫了卫生巾,不需要担心内裤湿透该怎么办。
周五那天,蒋明宇反复质问他是否是同性恋,他紧张到说不出一句话。一瞬间纪桃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博弈一般支吾其词地试探对方是否歧视同性恋,神经过于紧绷,乃至没有胆量用惯常开玩笑的语气问出他一直在纠结的一句“你也是吧”。
“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十七年来他第一次为自己“双性人”的身份感到自卑和不安,不敢明确提及,却又不想不提,只能这样隐晦的暗示。
可当他说完这句话,蒋明宇突然泄劲,一身竖起的硬刺软了下去,罕见地露出一点玩味的微笑:“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纪桃看着蒋明宇自如,甚至惬意地坐在了他身旁的软椅上,心里一沉,蒋明宇大概是把他的话当成了一个玩笑。
“从朋友层面上来说…你不用担心,我不…”,纪桃讷讷道,没再看他,转而望向电脑蓝莹莹的电子屏,回答混乱而迷茫。
还没有说完,就被蒋明宇打断。
“外卖到哪了,我饿了。”他语速飞快,似乎根本不关心他的下文,刚才的强势与咄咄逼人一下子全不见了,转变快得捕捉不到,他似乎很饿,说话时有点委屈,像亮出肚皮等待主人抚摸的大狗狗一样。
“应该还要一会。”纪桃点开外卖软件查看。
“那先做题吧,周一记得收我的作业。”
纪桃恍惚地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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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桃把手中的宣传册往后递,意思是让蒋明宇直接拿去看。
“不用。”蒋明宇没接。
女讲师轻敲话筒,阶梯教室中的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却。
蒋明宇的手搭在纪桃身后的椅背上,和平时一样用目光悄声抚摸纪桃。他写第一个字时会习惯性顿笔,喝水时会先探出一点舌尖,或许这些细节纪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蒋明宇却替他记得一清二楚。
白炽灯从后方打过来,纪桃后颈光洁的皮肤在灯下闪闪发亮。他又站近了一些,让影子代替他去拥抱纪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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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桃托着脸发呆,蒋明宇应该还在后面,他在笔记本上写字时能看到网格灯投射的影子。他总觉得蒋明宇在看他,后颈乃至全身泛起异样灼烧感。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纪桃终于按捺不住,假装是在蹭掉脸颊上的碎发,扭头想要去看蒋明宇是否还在他身后。
好巧不巧,蒋明宇的手搭在椅背上,转头时不小心碰到,当他他下意识翻转手掌,做出一个表示歉意的动作,纪桃的脸撞进他的手心。
皮肤触感像丝绸,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掌根,纪桃在那一秒里乖的像只困倦的猫,柔软温顺。
绸缎水一样从他的掌心滑走,纪桃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羞怯,慌乱,窘迫组成的紧张,随后飞快地转身,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同学们,避孕套分发到手里后,两人一组,拆开看看该如何使用。”
蒋明宇看到纪桃的耳尖倏忽红了,粉而薄,芙蓉石一样缀在乌黑的发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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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桃看着手里刚领到的避孕套,隔着铝膜包装,能摸到里面躺着一枚柔软的圆环。他曾因为好奇,买过以薄著称的冈本001,拿在手里几乎没有分量,从拆开,捏扁顶端的空气囊,到套入展平,他不需要刻意去学,像是生来就能做的得心应手。
现在他把这片东西放进蒋明宇的掌心,脸颊敷多了腮红般呈浅桃色,视线飘忽,“你拆吧,我不会。”
半跪在纪桃旁边的蒋明宇也不由窘迫,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银白的铝膜纸下,就是一枚真正意义上的避孕套。
讲台上的老师向同学展示怎样将避孕套拆开:“这层橡胶膜非常薄,同学们注意,尽量不要用牙齿咬或者剪刀剪开,这种方式虽然便捷,但容易导致橡胶膜破裂。结果会怎样,大家都知道,就不需要我说了吧?”
老师抖了个机灵,缓解了略微僵硬的气氛,同学哄笑,纷纷拆开。
蒋明宇接过这只避孕套,手指汗津津的,不小心在边缘打了滑,沿着虚线很用力地扯了一下才撕开。塑料被抻拉时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大脑自动隔绝了周围环境的杂音,耳边只有纪桃如风拂柳梢般的轻浅呼吸。
一枚油润透明的圆形橡胶环掉进他的手心。
“很厚,没那么容易破。”
“嗯。”纪桃应道,拈着橡胶圈的一角将其拿起,油乎乎的水性润滑剂糊在他的手心。
两人离得很近,能感知到彼此说话时微弱的气流,却都没有抬头,都在尽力回避对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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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的讲师还在喋喋不休,同学们全神贯注地听讲。
“我去一下洗手间。”纪桃倏忽起身,动作太慌,不小心绊到椅子的一角。蒋明宇及时反应,伸直胳膊捞住纪桃的腰,纪桃站稳后说了声谢谢,穿过纷杂的人群,推开后门离场。
蒋明宇凝视着纪桃的身影,万分肯定,他的小臂刚刚撞到了某种绵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
第18章
Swanne river
一声脆响,纪桃的一支笔滚落到地上,蒋明宇俯身去捡,起身时下意识抬头,突然注意到深蓝色的椅垫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污渍。小到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像一滴洇开的墨水,边缘模糊至和坐垫原本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呈现出锈斑一样的红褐色。
神使鬼差的,他伸出手指在上面按了按,稠密的液体质地,很快干涸在指尖,留下腥涩发黄的污迹。
是血。
所有杂乱的线索,纪桃言行里的蛛丝马迹全部拧成一股,齐齐指向潜意识里的答案,蒋明宇像解开了一道一直以来持续困扰他的谜题,兴奋到指尖都在神经质地颤抖。他脱下校服外套盖在这张被弄脏了的椅垫上,猛地站直,转身往纪桃离开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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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桃站在会议室门外深呼吸,小腹处坠坠的闷痛让他没办法加快脚步。
刚刚在蒋明宇在他耳边说话时带来的异样感觉尚未褪却,一回想,他的耳尖开始发麻,浑身阵阵燥热刺痒。
原本就不想来听讲座,前半段时间他不是在犯困就是在走神,直到发现蒋明宇一直聚精会神地听讲,目光新奇而羞涩,他打起精神,起了逗弄的心思。
尽管理智疯狂提醒纪桃想要继续维持两人目前的关系,一言一行须得更加小心翼翼,手却不受控制地把避孕套递给对方,还要加一句“我不会”,等着对方来教的纯情样子。说到底还是没有自信,他把真实的自我藏了起来,只把美好的柔软的部分给蒋明宇看,纪桃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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