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地盘,冥府本就管不着,这要怪也只能怪你我晚来。”烂相亦往妖府里头一瞥,感慨道,“若是能赶在宋锦年之前,没准还能带福神大人回冥府以茶代酒,快活相谈。”
鬼娘冷哼一声,盖头往轿子外头一抛,由小鬼恭恭敬敬接着,她没好气道:“要不是卜兔那墙头草先前助他将大人从那破街带走,老娘何必现在淋着雨与你干瞪眼,啧!”
“哟。”烂相笑,眼珠左右转,“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兔妖狡兔三窟,也该她如今族人皆亡,那逗哏的留皮脉络作伞。”
“我知,那我气一阵子不行啊?”鬼娘撑着下巴咬,气得咬咬手帕,“这下可好,福神大人这最后一世可真是难料,本该是冥王旧友,现今被那年兽捷足先登,倒把大人拐了过去,这算什么?你我如何回去复命?”
“别吵了,算我二人欠冥王的。”二鬼无休止,终是有人听不下去,两道黑影分别从烂相、鬼娘体内浮出,落地立于泥泞瓦路。
鬼娘的鼻尖离了这黑影,变回了寻常女子的鼻尖,秀气得很。
她身旁一人似画,一身锦绣,未落地便靠在几缕因召而聚的祥云之上,外衫暗红,墨色麾袍。项颈环扣珠玉,红结绣成团吊着块白玉,发长缠丝缕,雾中耳畔是对琉璃坠子挂珠玉。
是为兔儿神,如往昔俏,手执一柄落梅枝,未到梅花姗姗却有瓣蕊透,唯有叠在白玉上头一项金丝长命锁比不得身上其他种种,一眼见得是件人世俗物。
烂相身侧一袭墨色,身形比起兔儿神来较为形虚,言语不多,只盯着府门,面色复杂。
“真要如此而论,恐怕二位大人欠的也太多了。”鬼娘接着话,指甲摩挲着面孔,一见兔儿神打趣道,“兔儿神,你可瞧见了,这事儿依我瞧着,福神大人从哪看都是不大似从前了,兴许早就忘了你是何许人。”
兔儿神垂眸思索片刻,轻笑:“或许吧,算我当初自作自受。”
“兄长不会不记得你我,只是轮回几世,不该再苛求他的。”墨色仙君拍开身旁鬼差,掀开面前的薄纱,行至红白煞路当央,瞥了眼兔儿神,又道,“兔儿,你的术法按理来说并非是下了死术。”
兔儿神轻抚落梅幼蕊,无奈扯扯嘴角,他知道灾祸这话的意思,本就是二人旧相识,灾祸这是要他心安,亦是要他知道,年兽从中作梗。
“听冥王提过,你从前是唤的声声小年啊?怎么,今日了还是小年么?”白鬼烂相伸手捻过飘在空中的落梅,在手中对折几番,玩累了抛给身边小鬼一众哄抢。
鬼娘听罢扫了烂相一眼,看着兔儿神面无波澜才放宽了心——虽说现今灾祸兔儿神的术法与冥府无差,可到底往前转轴,二神还是要厉害些。
烂相浅笑,面上的折痕泛水渍,除鬼娘瞪他一眼外,灾祸兔儿皆是不语,无人回他,他便又道:“小年小年,年兽始终是脱胎魔族的恶根,那夜除夕你福灾二人带了妖魔杂胎回了神族,使得整个仙君同僚皆人心惶惶。”
“烂相!”瞥见走向不对,鬼娘遏住,她不断给同僚打眼色,“他们几族的事,咱们少说几句!”
“让他说罢,确是实事,从前铸下大错,再难不追究。”灾祸道,他漠视烂相讪笑,冷言,“你们冥府也是螳螂捕蝉”
“哎哟,灾祸大人说的哪的话哟!”鬼娘正色,她见着灾祸怕是真生气了,尴尬笑笑,“是从前定的规矩,我们冥府怎么会擅自解除呢不是...”
自古神、魔、妖、冥本是各不相干,乃至相来不和,未曾想成了神族并非皆正人君子、魔族潜伏、恶妖残害人族的局面。
神族仙首为陈氏,凭氏族势力管束束缚众神,陈氏之下的梁氏被困,神魔两族敌对已久,妖族内乱魔族暴动。
烂相又道:“要我说,这年兽死生气息混杂,出于污浊,几次遏制不住魔性伤及福神,管不住吧也就罢了,偏偏在最不安的年岁大闹除夕,吞噬人族生魂无数,犯下大罪,我们冥府那时忙坏了的,兔儿神,年是魔兽,你们神族怎会不知?”
兔儿神素来皮笑肉不笑,话到此刻收了笑,他不满却也无法逃避——人尽皆知,冥府说的没错。
从前看大宋锦年成长,再怎么说也是有了亲人情谊,他本着与年的交情竭力而为想保下他,可纵使有交情年月再久,还是比不上福神的安危。
“如今我兄长的安危最重要,冥府倒不必如此刻薄。”鲜少说话的灾祸抚落红梅,以术施之,原先飘至烂相的花瓣当即凌厉一转,划破了烂相虚无的眼眶,花是见了血才回了兔儿神手中的落梅枝头。
兔儿神怔怔看向灾祸,陈氏本就不愿留着顾念作福神,兔儿神思虑数载,他与灾祸如何都想不通——为何偏生小年闯祸,为何陈氏非要扣下勾结魔族迫害人族的罪名堆在福神身上?
可见即便是受万人供奉的神族,也不一定良善。
年兽因残害人族入天牢,福神受罪鞭挞剔打神骨,堕仙骨,想那陈氏面目可憎施压福一人,没准是从清池宴席就盯上了他们。
当年四人独剩了灾祸与兔儿神在天牢之外,冥府因与福神一人交好,才出手相助。
烂相捂住伤口桀桀发笑,那伤痕极深,想是他话真往灾祸、兔儿神气点子上戳了,道:“外人以为是你二神带着年兽福神大人一魔一神逃离失败,被围困诛仙,灾祸舍身散山河,年兽听从脱离计谋送福大人入轮回,而你,本该继续待在月神宫,却从此隐去踪迹——”
白鬼话说了一半,他一瞥看见妖府梁上坐了三个黑影,继而对此事闭口不再谈,反倒是转了个话头。
“好大的兽气。”烂相往骨担一靠,修修讥笑道,“嗯...还沾了些许妖气,腓腓一族怎么了,可怜见是不是还去魔族溜达了一圈?”
三阶影子,两短一长。
“老娘可是上古神兽!你这人族泡烂的骨头要是没有你那破冥王,早就死了不知几回,哪来的脸面跟神君说三道四的!”长影一跃立在枯树之上,是个女子,她声音一出来,气得灾祸眼皮一跳。
灾祸瞬间使了一到冽风劈头盖脸往树上砸,那力道任谁受了都有性命之忧。
“别啊大人!那树上还有骨雀!”鬼娘尖叫道,但是她又有什么说话的由头。
“唰!”枯树霎时折断捻灰,女子抱着那只冥府骨雀又回了妖府之上,她掀开斗笠散散发,笑道:“灾祸大人好大阵诛杀的恨意,兔儿神!别来无恙!”
兔儿神仰头望去,大惊:“娩秋!你来此做什么!”
娩秋虎牙一咧,她从前就欢喜瞧见兔儿神,许久不见说话还是温和和的,她低头瞥完鬼娘烂相,道:“我受我们家大人的命,来还东西的!没想到冥府的小鬼柴火还欺负到你们二神头上了!看来属实是冥王地府不会教属下。”
鬼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姑娘哪说来的话!”
“是吗?冥府小小鬼差,是以为冥府的人情多大?”娩秋摇摇头,“冥王聪明,怎么就留了那么多个废物做差使?啧...冥府没救了。”
“呀!”娩秋一袭粉衣,夜里格外突兀,她讽刺完地府,垂头看看方才顺道救的东西,是个骨雀,吓得她往地上一抛,骂骂咧咧:“你们冥府活了那么久,怎么传信引路的东西还是那么丑!灾祸兔儿神!你们俩就是再放心不下年大人,也不必如此委屈待在冥府,天天看着骨雀,不如自戳眼珠子!”
☆、前往魔族
众鬼一时惊诧,各有所虑亦无人应她,娩秋左右瞧瞧,遂道:“罢了,你们这群鬼一点趣味都没有,灾祸,大人命我带件东西给你。”
“东西?他能盼我什么好。”灾祸沉着脸道,当年因由兄长的缘故,他与年的关系才略微缓和,起码同僚皆知是长藤的神。
清池宴席魔族奸细入来,遂出事,他与兔儿为了保护兄长,不得已摆了一道宋锦年,提前跟与局势之外的冥府作了交易,秘密留了大半仙魂在冥府。
如此才使得他一介上神才极被容易拿下,血散了大半的魂魄入山河。
娩秋使然一笑,她落到灾祸跟前,道:“灾祸大人,你这话哪的意思,我家大人只是好意,将东西送还给你,若是如今非要一战,恐怕你暂时抵不住。”
她一指打了招呼,妖府梁上两只短影掀开斗篷一落,福煞双子悲喜两面皆不言语,煞童盯着灾祸笑,大抵是属于灾祸的神魂,长得也如他幼年为人时。
福煞双子没有灵识,只是清池灼死魔族奸细后,宋锦年从福神灾祸身上抽一缕神魂。
“灾祸,今日我未能遏制魔性伤了大人,若是他日陈氏因我要挟大人——”那夜兄长重伤修养,宋锦年所言他也还记着。
福煞只是留着为最后一世的福神归来。
后日果真如此。
可宋锦年魔性使然,他不得不忧虑存疑,若是自己彻底死了,送兄长入轮回的便只有宋锦年,万一他对兄长做些什么呢?
待年兽守着兄长昏昏睡去之时,他与兔儿神夜谈,遂是与掌轮回的冥府以福神的交情欠人情,兄长被送入轮回后,他二人留在冥府而隐于世,以防年兽对几世兄长不敬。
二神虚弱,宋锦年气息混杂,神魔有别。
偏偏年兽几次三番将兄长藏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若是顾念活的好好的,灾祸倒能忍,一等顾念此世死去,年便闯入冥府去寻下一世,不顾恶妖不顾魔族,以不同身份不同巧合过多的缘由去寻他。
遂是每一世兄长的处境都是惨死。
“兄长轮回几世,他都不愿放过。”灾祸不由得往福童看去,他看着了福童眼底便明了宋锦年的意思,喉咙一滚,冷哼道:“...明知兄长已故,他这样是无济于事...”
“回不回得来大人不必操心,只要这最后一世献祭,福神大人自会回来。”娩秋微微扬起下巴,眸中流转妖府之内,她差使檐上的神魂,道,“煞,跟着去吧。”
煞童便收起了笑,化作一缕神魂,灾祸避之不及,本就属于他的神魂转瞬没入灵识,他少有叹了声气:“他又是从哪知道,难道兄长愿意回来?”
比起换回从前的福神,灾祸更愿意将此世藏在迷局里的顾念,视为兄长扶他归为神族。
思虑至此,他忽的意识到——福神与顾念虽是同一躯壳但魂不是一魂,这道理几界之内知道内情的,只有年兽看不清楚。
兔儿神沉声道:“他还是被福神大人惯坏了,他敢说是爱么?娩秋,你不会不知他这是执念,自私的执念,醉年街众妖竟也纵使他如此?”
这边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福童耳尖一动,他踌躇一番后退一步,在无人在意的地方支开半扇斗篷,朝妖府大门内,去瞧门口站着的顾念。
“大人。”
顾念听见一声稚嫩幼童的吱呀,抬头与福童对视,他伸出食指抵在唇边,道:“嘘。”要福童噤声。
大概福煞神魂是这世间最为干净透彻的魂魄,福童唇边含着食指,懵懵懂懂地点头,放下斗篷几步站回了远处,待众鬼皆得空望向福童之时,他一如方才,没什么异样。
顾念未走,只遣了叶柳杏一人跟着桥梁上的点灯宿去往厅内歇息躲避,自己留在门后,从缝隙中看外头的光景。
他颦蹙离去,再听下去也是不必要的,若如灾祸兔儿神所言,他经由卜兔送去沈府一事是宋锦年刻意为之。
所以是他这一世本该先去冥府见冥王,经由灾祸兔儿神的照护回归神位,一同剿灭陈氏仙首,关押宋锦年?
看来是失败了,宋锦年提前牵制住了他,顾念皱眉,那岂不是照这样走向,自己最后的下场是被吞噬献祭?
生路呢?
醉年街的妖也不都是归属于年,譬如卜兔,卜兔既然是民国年间的旧友,想必脑子里只有复仇,能收归顾念己用。
但即便顾念是最后一世福神转世,也比灾祸兔儿神了解那位大妖,宋锦年绝不甘心如此。
顾念有理由相信——为了献祭掉他这最后一世换回福神,即便顾念顺利入了冥府,在入冥河幽谷前,宋锦年这厮哪怕从河里爬上来也要把他带回醉年街。
“有病。”他道,他可是顾念,又不是前几世愿任人摆布的东西。
大雨滂沱,云层之上几个人影想来是雷公一类的神族,顾念揉揉眉骨,这雷声未免过于聒噪,他望妖府厅内,里头坐着叶柳杏,点灯的宿皆围绕着她,女子眉目模糊,眼神却盯着顾念。
顾念不语,转身没入廊苑,拐入厅内视线死角,行至桥上。桥梁挂着的灯笼雨水糊油纸,灯芯冒着红烟,离了宿点灯,便昏暗一片。
红点有名为宿,作恶多端的人族死了便成了宿,被年奴役差使,逢年过节到人间为纸灯笼点年灯,以此洗涤罪孽。
依照记忆,桥梁之下是莲子荷叶湖,顾念扶着竹梁,听得阵阵游鱼摆尾身,雷声引得人暴动,对妖鬼而言却是极好的环境。
片刻之后游鱼止住,顾念又听见敲击木鱼的声响,从湖水中爬出一只毛发湿漉漉的死兔子,大风大浪顾念也习惯了,他面无表情站在桥上看那兔尸挪动。
到了岸,兔尸麻木摇摇头摆水,蹦跳几步到了一件房前,顾念一看,是这一世他的厢房,遂行至。近了看,兔尸舌头被割断,不可言语。
只是抱着个竹筒。
顾念接过,竹筒之中藏着封书信,还是民国时常见的那种,上头写着民国年份。
“若是大人心神不宁要个真切,晚间黄昏之时,请大人务必跟着我族人走,魔族有年大人的内应,之后种种,只能小心行事。”
顾念阅后,那信件便交还到这兔尸的手上,顷刻间兔尸连信开始从体内烧灼,直至灰飞烟灭,一坛骨灰没入房前泥土之内。
他踌躇,也不是觉得卜兔所为无法接受,只是看着兔尸装束思及死因,兔族为何会如此他不知,眼下走一步算一步,遂推开门入了厢房。
厢房之内与陈然归家前来寻他无异,那时蒙着纱布什么都瞧不真切,如今已是物是人非。顾念负着仙逸,这房内极静,听不见外头雷鸣,只随着他一举一动听得琉璃声响。
顾念立在方正中央,四周几只沉木柜没上锁,他念想上一世的顾念生活于此,兴许能得察看一番。
遂一个个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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