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这是在哪?一睁眼发现自己趴在匹马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动动身子,有些麻了。
还没理清楚心中所想,他听见声乌鸦嗓,跟那报丧似的音调:“姑爷醒啦,前边儿领头的,去,快回府去,吱声招呼,可别误了时辰,有你们死的。”
顾念立即挣扎着支起身子看向周围---是能看得清的,周围的生物基本都举着燃着的花烛。
这是一队娶亲人马,可不是人,顾念在名为妖典的古籍中读到过,身子环绕着黑气,眉中心点墨,穿着亡族的盔甲,面相丑陋,是魔族。
谁费了这番心思要他来异界
顾念试着挣脱手上的镣铐,自救无果。便上下打量自己,身着男帔,戴着新郎官帽,喜服?我是要娶谁?未成年结什么婚?
诶?灯笼呢?
再看周围的魔族。
他们中间一部分抬着几个大的木件,大约是古时出嫁的女子都会收到的聘礼。
大红纸花别在魔族胸前,还有些乱七八糟地缠在聘礼上。
夜里月显红光,光打下来。
他们大多异形,一部分长着难以计数的红眼还淌着血,一部分围着姻亲用的小厮头巾。
有怪异的眼型,没有瞳孔,两颊绷直好似现代诊断出的肌无力。踩着人们常用来打趣的“踢死牛”黑布鞋。
那鞋看着不合脚,个个异族人穿破了两只脚掌共十个窟窿。一行异族里什么面貌都有。丑的算是各不相同。
哪来的娶亲山寨货?方才那声音称谁是姑爷来着?顾念明白大概自己就是那乌鸦说的“姑爷”了。
“呵,我倒要看看,我一个未成年娶亲娶的是哪家的亲。”
此话既出,离新郎官马匹最近的似熊非熊的魔族回头看了他一眼。顾念记下了,魔族的人,也是有行事蹊跷的。
马行了一段路踩着的水坑听着倒是不少,重重碾下去,溅起不少泥水。少年猜测他们应该是行在多水汽的镇上。
果然,前路是有几户房梁伸得较长的瓦房人家,近了看清才知道该是个大户,门口牌匾落下来一半,仔细辨认,这是沈府。
可那门前挂的灯笼隐约可见是白的,他家在办丧事?
队伍没停,却绕着这沈府转圈。
娶亲队伍前边儿一声尖锐的唢呐打头响了起来。
惊得顾念一看,还是那户人家,白纸灯笼下的娶亲队伍都穿着大红的袍子,吹唢呐的人面上失了皮肉,没准脸上剩的肉都堆到了眼眶---一瞧竟是没了眼睛,眼眶的位置生的几坨肉瘤子,
这奏喜乐的也不是人类。
半夜摸黑响起的流氓声响配着鼓点,还有一排只剩骨架残肉的丫鬟衣着生灵,勉强划着大小铜镲。
可别告诉他,今日娶的就是这家办丧的姑娘?
那破落的门府里出来一位长得比目前其他生物都正常的姑娘,看着像个人。她款款下阶而来,行至娶亲队伍中央。
“今日的姑爷来的时辰可正好,我家小姐已经跨了火盆在堂厅里了,请姑爷下马,随阿糍前去拜堂成亲。”
阿糍水袖柔柔一抛,请顾念下马随她进府。
“咔嚓...”那玄铁铐松了。
顾念沉着脸翻身下马,手覆上身子放置琉璃锦囊的位置--还在。
“姑爷入厅堂来...”还是那只乌。顾念听着他的音调实在是膈应得很。
入了府顾念才将这沈家看个清楚:院子两座莲池,雕花的大理石栏杆,可惜都是残缺了的,石块已裂,池子里的水早干了,剩了些泥胚,夹着一条死了的鱼。
没准是贪官被洗劫一空?可那也不至于处处沾上些灰尘来。
直直走了段路顾念与他的“送亲”队伍随着阿糍姑娘到了堂厅门口。
顾念忽然四下望了几眼--谁看了我几眼?
左侧正屋连着偏房有出回廊,那廊柱子前边站着个人,看不清脸,穿的倒是比喜服还要红艳。
啧,好骚气。
“姑爷,请。”
顾念无暇再思索红的一团是何人,
他听见一段女子的唱词。
他要面对的是谁?
“一拜-天地-销蚀我心
二拜-高堂-弃我于不顾
三拜-郎君-远而不归
......”
那堂厅放置的火盆被掀翻在地上,烧着了绒毯子的一角,绫罗绸缎从房梁上搭着下来,众多牌位前有两个蒲团。
堂厅当央跪着个女子。
金钗步摇,婉婉而转,她穿着绣花的喜服,肩背上的对襟长袍有些老旧,对襟衫上粉红缀天青。眉眼之间却皆是死气--本该是顾盼生姿一位美人。
这喜服该是她珍爱的衣裳。
她腰间别着的一枚玉佩,顾念倒是眼熟。
奇怪,哪见过?
女子指尖轻柔缠绕着发丝,垂眸问他:“今日可是阿然归来?”
这问题大抵也不是问他,倒像是女子在问自己。
“姑娘,是轮着好时辰了。可莫再要误了吉时,时辰一到,姑爷怕是又该没了。”
没等得女子回应,阿糍将一张红喜盖头为她盖上了。
顾念留心着周围什么叫做时辰一过,他就没了?猛地一下他身子不受控制跪在了蒲团上。
里屋出来几个和外边不成人形的娶亲队伍一看就有亲情关系的魔族,都端着木盘,上边老实地摆着大婚用的碎小物件。
那许久没吱声的乌鸦又说了:“吉时一到,沈家诸位,可瞧见了。”
难不成,我真要娶亲了?
“阿然,你可知,为何那夜里死的只有奴家一人。”
☆、死嫁(二)
一人上路一魂存留。
“她在等谁”
--等我。
堂厅案台上摆着数对花烛,雕着的是什么丑陋的怪物?火焰燃得正汹涌,烛火映红着摆放的数个牌位。
顾念一扫过去,大多都是残破的,可见主人没多爱惜,最底层写的是沈氏家、沈氏主母、家仆...都留了个指头大小的血印子在右上侧。
最顶端摆了个做工精细的牌位,却是无名的,第二层角落里摆着个落了灰的沈家二公子。
对于女子的言语,顾念没出声,他不想多做回应。也是有一些局于不适的状况。
方才听着了,姑娘说的是个名唤阿然的男子,莫不是情郎哥?可那与他有何干系?
“姑娘,我..”顾念顿了顿留心那女子的动静。
对方听着他回话的声音,跪着的身躯忽的僵直,手心空绕了半圈紧紧揪住了喜服衣角,那罩住脸的喜盖头绣着的花样做了改变,祥云化作大红一团,瞧见那呼出气的位置吹起盖头一个位置。
没有呼吸声。
她不用吸气。
“哟,呵呵呵..公子,今日您的时辰真是恰当好处呢!时辰看来是到了!”阿糍站在一旁,果断摔下手里的木盘子,装着的苹果私下滚落在地上。
那阿糍腮红打得如此之重,烛火之下倒像是个纸人!
阿糍姑娘笑的声音尖锐,像是指甲挠墙。先开始她的腿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疯狂晃动的只有她的身子,幅度之大有几次险些碰着顾念的头颅。
她的丧白手绢遮不住笑裂了角的血口,帕子散发着肉糜腐蚀的味道。那拎着手绢的也不是寻常女子的纤纤细指,是带了指套的红指甲。
“咔嚓!”那停在地上的苹果被穿着嬷嬷服的魔族一脚踩烂了,果子的碎肉与粘液粘在魔族脚掌,牵扯出了细丝,顾念看得反胃。
角落里那乌鸦往顾念方向近了几步。顾念无心注意后边的异动,满脑子回荡着异族说的话。
什么样的时辰在鬼怪眼里是好时辰?
“为何今日还不是阿然。”女子似在哽咽,肩膀打颤,难道是有了极大的忍耐?
“我的叶姑娘。”阿糍迈开步子往女子身上爬,撤下她的盖头,将其凑近鼻息好好闻上一闻又抛开在地上。
她伸手摸摸女子的皮,垂涎地舔着舌头恨不得舔上吞噬这张面皮。
女子没有表情,她摘下束着发髻的华钗,那钗子底端削得极为锋利,钗身刻着祥云,女子张开一瓣瓣揪着发髻别着的一束杏花:“陈家长子去哪了,你们异族竟然当真不知...还是在骗我?”
那手露着些血肉与再没有流动的血液。
“哎哟,叶姑啊啊啊....”阿糍这番举动换来的是没入灵识太阳穴的簪子,纸人没有血液,空有无色湿润的水汽湿了整个纸身。
“糍祭大人!”魔族惊得发出了声音,可顾念看他们的神情之中多有虚假。
阿糍姑娘瞬间瘫作成一个木架子贴着的纸片傀儡。
唯有没入灵识的钗子处浸了墨色。
女子提起裙摆收回那只华钗,往身侧一转跪下死死勒住了顾念的脖颈。
她眼睛里泪珠子都是红的,顾念只觉面门不善。
女子瞧见他面容痴痴地笑:“他不是说了让你走不是?怎的你又回来了?”又对身后魔族招手:“今日,吉时已到。”
顾念心里一跳,谁说的?
门外那唢呐声又是一长段,喜庆的很。
魔族穿过他的身躯趴到阿糍的尸身面前,扯开那牌位压着的布,支撑的不是实木,而是残尸,一时间那股恶臭冲上顾念的正脸。
尸体该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子,都身着喜服,戴着新郎官帽,那婚服是什么染红的?
堆积在一起被洒上蜜糖,说哪个是死去的谁的胳膊也不能分辨。
一只矮小的魔族攀到食物最里边。
“咔!”它卸下了一个尸体的胳膊!
“哎呀,你不能看,你若是看了,阿然便会怪我...”女子故作惊讶害怕,她抬手从顾念后脑勺往前挪动双手:“不过你瞧,很畅快是不是?”
一双血肉模糊的手直往他眼睛扣,这股血腥味来自人体。
“姑娘,你真是重口味。”顾念的双手被束缚在背后不能动弹,他恶心地闭上了眼睛。
乌鸦都不动的饮食魔族上赶着大块吞食。
魔族的食欲说不定是无底洞,对修炼无异,只是图个新鲜没尝试过的狂热。
“阿念,如今我不杀你,等他回来,我再将你们一同浸泡在米浆里裹着糖霜也埋进人堆去,好不好?”女子咯咯咯地笑,拿手强硬地想要弄开顾念闭着的眼皮。
“我只是如今将你的眼珠甩进去做个定金银两,你怎的不肯?”她从背后抵着顾念的头顶,咬着牙齿:“你们不是所诶一见如故么,他欠我的,你替他还一点点都不愿么?”
“不,”她的下巴紧贴着顾念的头皮磨蹭着:“不能,你们不能,不可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是执念还是什么不得的怨恨?
顾念有些头皮发麻。那指甲在他脸上掐了些印痕,背上直发凉。事情还没能串在一起,发展走向顾念还没明白,他额间终是冒了冷汗,而后厅堂里响起了一声铃铛声:“叮铃...”
--那声音,是妖铃!惊得女子松开了手。
怎么?怕妖?
里屋里走出个人来。
人还没到跟前,一句话的声音惊得顾念抬头,好像在哪听见过,模糊记忆里有个声音和这个差不多。
他说:“我寻你来了。”
那应该算是很久之前事了,残留在记忆里,顾念觉得自己没有经历过。可面前红纱珠帘交叠,几份旖旎,心底的熟悉感从哪里来的?
梦里。
“我心悦你,你呢?”
那声可怜见的祈求,那抹身影,顾念怔怔抬起头看他。
那是一个相貌甚好的男子,让顾念形容,是他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
这种妖异的情况下,人也不多正经,面色苍白,眼尾细长,散着长发,还编了条三股小编,用水色丝绸带子系着发尾。
那人袒露着胸口,食指绕着发丝打旋儿,在他面前蹲下,又撑着手背看着他。
顾念生出阵不自然来,猛地低下头,虽然有些不太符合场景,可面前的人实在是好看。
走近才看到男子腰间也有铃铛,正是妖铃。
他出来,身后的女子松开顾念往后退了几个位置,他难不成是大妖?
顾念心想到这便又抬起头,却见对方脖颈处一圈金色疤痕,像是写着什么古老的文字,不宽,写的密,顾念看不懂但他觉得一定很疼。
是有多喜欢红色,除开内衬是米白,连的衣衫也是红的,腰间束的衣袋也是红的,一件金色纱衣罩在外身。
顾念莫名觉得对方真的是很富贵的妖。
也可以说是比他还像要成亲的人。
男子伸手抚过顾念脸上的血痕,顾念别扭的想转头,可背后又有个来历不明的新娘,他宁愿选择面对大妖。
“叶姑娘,你倒是又伤人了。”
☆、死嫁(三)
“指捻花叶,便是折了枝条作了嫁衣也就罢了。”
顾念睁开眼,看不清房梁摆了什么东西--眼前盖了层药用的纱布。他此时躺在床上,被层不真切的柔软使得他小心去摸。幸好,不是人皮,是切实的上好绸缎。
他晃动床,四个床角坠着没法发出声响来的什么东西,可惜蒙着眼睛不能轻举妄动。他只好换方式,仔细一闻,嗅着空气里除了些木头的潮湿气息,还有熟悉的酒渍蜜饯味。
难道他入洞房了?桌上摆着蜜饯?
没空多想,实在也是不习惯黑暗,隔着纱布他只能瞧见物什的影子,便掀开被铺坐起身,原来自己目前穿的只是里衣,怪不得有点冷。
他预备下床,手指摩挲着纱布,这打的结应该是系在后脑勺的。
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的脖颈。
“谁!”那手凉的他倒吸气,情急之下顾念上身往前作势要趴下,计划用个假动作反扣对方,没成想不用提反扣,他往前趴的机会都没有---那只手勾住他的腰将他直往被子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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