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来回之间,顾子湛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她狼狈跌倒在地,眼看着顾澈的剑已经到了胸口,再往里一寸,就会刺中她的心脏!却就在此时,从顾子湛的胸膛中,猛地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一道声音如炸雷,从虚无中传来,“顾澈!你本就来路不正,如今又起杀心,当心魂飞魄散!”这,分明是顾子湛原本的声音!
穿越已久,顾子湛几乎要忘记自己本来的声音了。乍一听闻,只觉得心神如海啸山崩,一股清明的力量猛地将她从混沌中托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她反身跃起,于空挡处,一剑刺进顾澈眉心!
顿时,顾澈凄厉的喊声响起,许久,久到顾子湛的耳膜已经麻木,这声音才终于渐渐消失。
但顾子湛心中惊疑还在,她对着虚空中,大声喊了起来:“你是谁!”
久久无人应答,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在这片虚无中来回激荡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那个声音才缓缓响起,轻叹一声,“顾子湛啊,我就是你。”
“可惜你已经忘记,你自己是谁了。”
*
顾子湛在睡梦中一直挣扎着,楚澜眼看着她的煎熬,只能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过了很久,才见顾子湛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浑身被汗水浸湿,长发贴在额上,满目的惊惶未定。
楚澜忙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抚:“澄儿莫怕,我在的,我在的!”她的声音轻颤,也满是担忧。
顾子湛只觉得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在看向楚澜时,又生出许许多多的劫后余生,甚至,还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唏嘘。
她侧身抱紧楚澜,脸埋进她胸口,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许久,才在楚澜的怀里,重归平静。
抬眼看向楚澜,顾子湛涩然开口:“澜儿,顾澈,她又出现了。”
骤然间,楚澜神色大变。目光相触时,楚澜赫然发现,顾子湛眉尾的那颗痣,竟又开始发红!
**********
第二日,楚澜替顾子湛告了假,只身进宫去寻太子。
对于她原本坚信不疑的命运之说,楚澜头一回升起了要与之抗衡的激愤来。若是上天当真有灵,又凭什么要将这许多无辜之人,平白被当做玩物摆弄!
原先,一直是顾子湛挡在她的身前。想到在江南的那三年,顾子湛一步一步,耗费心力周旋在各种各样的人之间,原本高洁耀眼的暖阳,学会了俗世间的玩弄权术和琢磨人心。从一开始的懵懂单纯,逐渐沾了世故、染了狠辣,甚至是鲜血!顾子湛走的太快了,竟令她忘记,是因着自己,才让这无双的宝玉,蒙上了尘埃。
如今,也该自己,挡在她身前了。
*
在与元晦道长见面之前,顾子湛就曾将自己想到的那点与楚澜谈过。
如今,顾子湛在江南官场上有了一些势力,同时她与众宗室的往来也不曾间断,临江郡王顾涛已彻底倒向她,成了顾子湛与宗室年轻一辈之间的桥梁。
但这些势力,对于东宫来说,还远远不够。其中最为紧要的一点便是,东宫如今,没有兵权。
这点,楚澜也想到了。顺着这个思路,她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身上——龙骑卫大将军,廉适之。廉家世代从军,再上一辈,更是与太祖有从龙之功。若说文官之中门生最多的是楚太傅,那么在武将中,廉适之便是当仁不让的祖师爷。
而廉适之的小孙女,今年,刚好十六。
凡人都会自私,也最难以己度人,这点上,楚澜亦是如此。
*
然而,当见到身子羸弱,斜倚在软榻上,依旧眉眼温润的太子时,楚澜心中,还是升起了不忍。只是与眼下的形势相比,这些不忍,还是太过单薄。
屋内被炉火熏的很热,太子却依旧披着大氅,脸色潮红,咳嗽个不停。
先给太子诊过脉,楚澜皱眉,忍不住有些埋怨,“殿下的身子,还是当上心些。”
太子温和一笑,“不碍事。昨日出去赏雪,不小心受了些风寒,是我大意了。游儿不必忧心,眼下,我还是能撑得住的。”又笑笑道:“游儿亲自来寻我,必是有事要说。你无需顾虑,但说无妨。”
楚澜将脉枕收好,心中思量再三,终是有些涩然地开口:“殿下,我今日前来,是要当一回恶人的。”
看了一眼太子神色,楚澜又说道:“东宫若要脱离困境,必少不了兵权。眼下,正有一个良机。”
“廉老将军的孙女今岁十六,我以为,可以将其收入东宫,立为太子妃。”
许久的沉默过后,太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澜眼中带着愧疚,上前给他拍背。却被太子瘦弱的手臂,轻轻挡开。
再抬眼,太子已是满目萧索。良久,咳嗽稍止,太子定定看向她。“游儿,除了幼时,你向来称呼我为殿下,我便知道,在你心里,兄长这个身份,始终是要排在国事之后。”
苦笑一下,太子继续说道:“可是,游儿,我是将你视作亲妹妹的啊!你明知我心里的苦楚,又怎可、怎可这般逼迫我,这般逼迫你的哥哥啊!”说罢,又咳个不停。
太子眼眶通红,断断续续说道:“为何、为何你也要来逼我!”
见太子红了眼眶,楚澜心中也酸涩难忍。可是如今,顾子湛已是殚精竭虑,却又因着那些天命之说乱了心神,如今东宫若再不强势起来,她真的怕顾子湛也会有一天,被逼到崩溃!
强忍住哽咽,楚澜开口唤了一声:“阿兄!”
她幽幽叹道:“阿兄,如今,形势比人强啊。我们如今,没有兵权啊。况且,太子妃的位置空悬一日,陛下便一日不会放心你,豫王也一日不会死心。与其等到受人逼迫,不如早做打算。若真到了那时,我与子湛只怕,护不住你啊。”话到最后,楚澜也带出了哽咽。
太子脸色涌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忍不住双手掩面,声音悲戚,“你嫂嫂才刚走六个月啊,这半年的时光,我无时不在思念她!我已经背叛了她,又、又如何能让别人再代替她的位置!”
挣扎起身,太子额上青筋突起,“不行!这是孤的底线!东宫,绝不会再有新的女主人!谁来逼我,都不行!”
太子已如被触痛逆鳞,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楚澜心知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好坐在他身边,轻拍背脊安抚他。
良久,太子忽地开口,声音竟有些冰冷,“孤要兵权有何用处!父皇就算对孤失望,也绝不会加害孤!你要是担心有朝一日生了乱,那也是有贼子先害了父皇!真到了那一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与其想着在孤这里留退路,倒不如告诉顾澈,先将她那乱臣贼子的父王除了去!”
“什么护不住我?你要知道,一直以来,是孤在护着你们!”
楚澜一惊,看向太子,这眼前之人,好似竟已成了陌生人!
殿内霎时一片静谧。
第五十三章 寒更闻弓弦,清镜览衰颜
那日楚澜从东宫离开后,太子望着她的背影, 怔愣许久。
最后, 他掩住面孔, 空荡的殿内,传来了压抑着的悲戚哭声。
楚澜回到豫王府,顾子湛已在书房等她。
彼此只需一个眼神, 便知晓了各自的想法。
顾子湛一句话没说,上前轻轻将楚澜拥入怀中。从她们决定要将太子顺利推上那个位置开始,一切便都再不可回头。
良久,楚澜低低开口:“殿下说的不错, 我去逼他,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全我们自身。可事到如今,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夜, 无人能眠。
*
三日之后的大朝会上, 天顺帝当殿下了谕旨,赐婚安国公府。
将龙骑卫大将军廉适之的嫡孙女, 嫁与安国公傅怀嫡孙傅友为妻, 择日完婚, 满殿哗然。
顾子湛与楚澜知道, 太子还是信任的,也还是会护着她们的。
只是这一回,却是傅友,无辜受了牵连。
终究, 又将无辜之人,牵扯进了这乱局中。
*
自圣旨下后,一连几天,傅友日日去织秀楼买醉。
每天,顾子湛都陪着他,待他喝醉之后,再将他送回安国公府。
许多回酒醉之后,傅友就开始背歇后语,喃喃自语间,顾子湛总能听到“自华”二字。他时常自言自语,骂自己做不到文气自生、华而有为,如今,却也再做不到放浪不羁、恣意洒脱了。
傅友如今愈发瘦了,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脸上竟开始蓄起了胡须,更显颓然。醉酒迷离间,他看向顾子湛,喃喃笑道:“子湛老弟,这么多年,你竟未曾变过呢。”
顾子湛饮尽杯中酒,侧倚在桌边,低头叹道:“怎会没有变化呢?阿友,你醉了。”
傅友却依旧笑笑,“对,是有变化的。那时,你重新回到国子监,我差点认不出你。你说你,怎么就变成了个好人了呢?若不是这样,我还当真不敢让我家小表姐嫁给你。”
顾子湛没有答他,只浅浅一笑,“自那之后,我也已经变了许多。”
傅友却忽然着急起来,一把扯住顾子湛的衣袖,打断她:“不、不!你不要变,我求求你!”说罢,脸上竟落下泪来。他狠狠抹去眼泪,牵起一抹笑意,几分怪异之中,是满目的萧索。
“你不会变的,我的小表姐也不会变的!这世上,我也只得你们这两个知交了啊!我已经要变了,你们若也变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坚信的?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
“我曾经,已经因着他变了的啊!如今,这份心意,也再无法坚持了......”
“我长大了,总得学着,去为别人撑起一片天啊。”
**********
赶在年节前,顾子湛正式被任命为正五品的大理寺寺正,至此,她也有了参加大朝会的资格。
大殿上,顾子湛跟在颜骏驰与邢康身后,立于文官一侧。她心中对邢康的戒备很深,见到如今春风得意的邢少卿,也不免多留意了几分。
邢康却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对待顾子湛,言谈之间,亲密尤胜往昔。这一点,令顾子湛颇为胆寒。
*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北境遭逢大雪,不少百姓冻饿而死。北方戎族也趁机骚扰边疆,已连克三座城池,令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这几日的朝会上,也多在商讨此事。
大昭立国不算久,但刀枪入库之后,自太/祖起,就对武将起了提防。武将的地位自然逐渐衰落,是以许多主战派的武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被主和派的文官牢牢压制。
今日已是年前最后一次的大朝会,而朝堂上的争论,依旧在围绕着北境之事。
天顺帝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朝臣,气的发了好几次火。
太子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堂下众人,不发一语。顾子湛看向他,只觉得太子的身子,似乎更单薄了些。
*
回府见到楚澜,顾子湛自然将今日之事同她说了。
楚澜浅笑,从桌上取出一封密报,拿给顾子湛。
顾子湛笑着打趣道:“啧啧,瞧瞧我的管家婆,如今咱家的钱和权,都要依仗您老人家了。”
楚澜嗔她一眼,眼眸一转,纤指捏上她的下巴,把她拉近自己。
顾子湛仰着脸,一脸的傻笑,嘿嘿凑上前。却见楚澜仔细打量她一番,忽地手一松,将她又推开去,十分严肃说道:“你以后,还是应当少笑一点。”
顾子湛一呆,眨眨眼:“为什么?”
楚澜斜睨她一眼,语气依旧一本正经:“笑太多老得快,我看你如今,眼角已有皱纹了。”
顾子湛吓得立刻跳了起来,那封密报都被她随手放下,凑到一盏铜镜前挤着眼睛左右看看,又怂拉下眉毛,哀嚎道:“这铜镜我看不清。阿澜阿澜,我当真长皱纹了吗?怎么办,我老得这般快,日后咱俩一起出去,被人当作是老夫少妻可怎么办!”
楚澜挑挑眉毛,“那正好,总算可与我这老人家相称了。”
顾子湛这才反应过来,啧啧几声,又轻拍几下自己的嘴巴,拿头蹭蹭楚澜,开始撒娇:“都怪我这张臭嘴,哈哈哈哈,你才不是老人家,你是海棠,我是梨花!”
楚澜对她向来没有办法,心里又有些好笑,故意板起脸把她推开,瞪她一眼,“油滑!”又指指桌上的密报,“你正经点,先把这个看了。”
顾子湛眨眨眼,拿起那封密报。楚澜在一边,轻轻给她抚平领口的褶皱。
渐渐地,顾子湛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当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北境,真的要乱了。
*
因着今年东宫接连出了丧事,历年的皇室家宴也被取消,天顺帝发下的年礼也较往年简单许多。
年三十的时候,楚澜去宫里给皇后等女眷诊脉。
这一年来,不光是天顺帝与太子的关系变得紧张,就连帝后之间,也因着太子的事,发生过许多次争执。楚澜虽时常与皇后见面,仍旧觉察出她日渐衰老,神色间满是疲惫。也只有在面对楚澜时,皇后眉眼间才流露出几分轻松来。
皇后身子没什么事,也只是忧思过重,肝火有些旺。楚澜给她开了几副清火的药,便坐在一旁陪她说话。
皇后看着楚澜,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唉,说起来,姨母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女儿。若是能有个游儿这样的闺女守在身边,就好了。”
楚澜浅笑,“娘娘说笑了。”
皇后却微垂下眼睫,轻叹道:“唉,自从煜儿没了,我这合坤宫便再没了往日的热闹,只剩一片死寂。宫外那些个女眷,都只道我心里难过,怕触了霉头,还哪敢常往宫里跑?也幸好还能时常见到你,看你过的好,姨母这心里,也才好受些。”
楚澜也敛下眉,轻劝道:“姨母,思虑伤身。这些往事,您还当放开些,不然,若是煜儿有知,也定会舍不得您这般伤怀的。”
皇后点点头,转开脸轻拭去眼角的湿意,向楚澜看去时,又带上笑意。“我明白的。瞧瞧,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儿,多好啊!”随即又打趣道:“不过若你真是我的女儿,便定然不能嫁给你那位好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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