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中笑意更深,皇后继续说道:“我看啊,阿澈待你确实极好,她今日好不容易休沐,这不,又陪你进宫来,这会儿不还等在合坤宫外呢吗?这些呀,我都是知道的。”忽然又有些感叹,“唉,咱们女人啊,能得个懂得疼人的夫君,便最是难得了。”
提起顾子湛,楚澜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些浅笑,眼眸中闪过的温柔,令皇后心中艳羡。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如今,到了老,怎地却愈发离心了呢。
楚澜见她神色又郁郁起来,想要出言安慰,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怕说的多了,更惹皇后伤心。皇后自然看出她心中所想,拍拍她的手背,摇摇头叹道:“你也不必忧心姨母,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事看不透的?如今东宫也算有了些好消息,我也再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至于前朝那些破事,就由着他们男人们去折腾吧!只是你兄长那边,还是要阿澈再多帮扶些。”
楚澜也随着她的话,说道:“您放心,子湛同我一样,是极敬重阿兄的。”
皇后便笑笑,“这我就放心了。”
*
楚澜从合坤宫出来,就看到等在一旁的顾子湛。
她长身玉立,一身雪白胡裘于这风雪之中,满身风采不但没有被周遭的雪景比下去,反倒更衬得她卓然出尘,傲然不可侵犯。
见到楚澜,顾子湛粲然一笑。顿时,世间的一切喧扰消于无形,犹如暖阳一般,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她快步走上前,迎着楚澜而来。楚澜一时却被她这一身的光芒怔住,直等至人来到自己身前,才主动伸出手,握上顾子湛有些冰冷的指尖。
顾子湛笑着回握住她,与她十指紧扣。眼中满是笑意和温情,牵起楚澜说道:“走吧,咱们回家。”
不知为何,楚澜一时,眼中竟几乎涌上泪来。心中却更加坚定,无论天地如何更改,这个人对待自己的心意,都绝不会有任何改变。原来这种心怀依赖的感觉,竟这般美好。
*
皇后立在殿中,远远看着那两个并肩离去的身影。这二人间的情意,纯粹又干净。
她心中涌上许多的往事,也不知究竟是岁月无情,还是人心易变。抑或是她曾以为的相知相守,从一开始,就是一厢情愿和不得已而为之罢!也许,曾经的温情相待不假、患难与共不假,但这么许多年过去,终究,谁都变了。
回到寝殿,看着镜中自己日渐衰老的容颜,皇后心中,更觉这岁月,无情的令人心惊!
第五十四章 新岁春未至,太微不可欺
天顺二十六年的新年,注定是冷清的。
豫王府里也没有太过铺张, 众人也只是循着旧例, 平平淡淡度过了守岁夜。天亮之后, 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豫王府中的事务,豫王将很多都交给了曲氏打点。如今, 花满楼也早将她的底细查探清楚,并交给了顾子湛和楚澜过目。这曲氏是由江北那边的僚属送进来的,身家倒也清白,从小就因着样貌出众, 被官宦收养调/教,专门为了用来讨好上官的。如今见到她这样八面玲珑,又深得豫王宠幸,也足可见那些人下过的功夫不少。
顾清今年便该及冠, 接下来也须得相看媳妇, 曲氏便在家宴上,向豫王提了这事。豫王向来不喜顾清, 对他这样的人生大事也毫不上心, 直接交给曲氏去办。顾子湛向楚澜看去一眼, 楚澜便知她起了不满。只是这种事情, 向来是父母做主,豫王妃早已过世,她们也着实不好明着插手,但无论如何, 总不会眼看着顾清被委屈了去。
顾泓如今在豫王面前,还是那副沉郁的样子,颇令豫王烦心,对他也开始视而不见。顾子湛对顾泓倒一切如旧,时不时会去给他查查功课,带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只是不知为何,顾泓如今,却再不吃桂花糕了。但好在,他对待顾子湛的态度,也慢慢有了转变,亲近了许多,有些回到小时候的样子了。
顾子湛与楚澜几番整治,院中个别心怀鬼胎的下人被除去,日子便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有一事,令她们有些头疼。楚澜的生辰就在正月,眼看着,她便要二十五岁了,这在大昭,着实已经算不小了。只是如今,她们成亲许久却尚无子嗣,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也开始流传。
但这些在楚澜看来,皆是琐事,唯有顾子湛的身子叫她记挂。如今虽然顾澈再未出现,顾子湛眉尾的那颗红痣也重归暗淡,但正因此,她总忍不住将这两者想到一起。她曾向元晦道长又去信一封,但信中却并未再提起顾澈,不知为何,她心中竟起了几分提防,对所有人都不敢再信,甚至连元晦道长也不例外。忽然间,想起一个地方,楚澜暗暗琢磨,看来有必要,要去那里一次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自己探查得来的,才最安心。
不过还没有等她们分心多想这些,朝堂之上,已又起了波澜。
没有等到正月十六开衙,初十这一天,天顺帝便提前举行了大朝会。因为此刻,北境的战乱,已到了迫在眉睫、不得不决之时。
*
趁着大昭新年,戎族又来侵袭,已连下数城。九边骁骑卫十几封战报如雪片般,裹挟着寒风,一封封砸向了京城。
这天的大朝会,天顺帝下令,众臣必须拿出章程来,解决这眼下的燃眉之急。
如今百姓生计艰难,若不是戎族手段惨烈,对外族视为牲畜,只怕会有不少人要去投敌。即便如此,也已经不少州府,发生了民变。内忧外患,给天顺二十六年的春天,染上了一抹血色。
于是,有人提出了去与戎族议和。
只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是立在文官之首的楚太傅。
*
楚太傅似乎也苍老不少,他上前一步,打断那人开口道:“我大昭立国刚刚两朝,正是旭日初升,百倍强于戎族,如何能妄自菲薄!况且戎族为不义之师,我大昭占据道义,不战而屈,岂非笑话!依老臣之见,擅言议和者,其心可诛!”
他这番话一出,自然满殿之上,再无人敢言。
随后,又听他缓缓开口: “然而如今形势,救济灾民、安抚民心,才是当务之要。”
看向天顺帝,楚太傅奏道:“陛下,臣以为,有驻守九边的骁骑卫已足够震慑戎族,先前的几场败仗,不过是吃了阵前轻敌的亏。况且戎族不事生产,断没有与我大昭持久作战的资本。假以时日,我军将士,定会击溃来犯!所以,臣以为,北境之乱,不足为患。”
话锋一转,又道:“且九边骁骑卫在北境经营许久,威名赫赫,可以由骁骑卫直接出面监督府县官开仓救灾,以军威安抚民心。若是再去调集各地守军,只怕不光会耗费银钱,更会引起民心动荡,亦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户部尚书马光耀是楚太傅的门生,听楚太傅这么一说,便也立刻上前,奏道:“起奏陛下,太傅所言极是。九边各州府皆有粮仓,不如就近调配粮食,先助百姓度过灾年才是。”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哂笑道:“马尚书说的轻巧!北境九边骁骑卫的军饷都欠发了三月,他们连年与戎族征战,用的兵械却还是天顺十年配发的,如今已过去十几年,你给老夫算算,他们还怎么一边抵御外侮,一边安抚百姓!”
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张天豹,他行伍出身,现在虽入了兵部成了半个文官,但骨子里的血气还在。他狠狠一甩衣袖,斥道:“真是笑话!”
张天豹刚一说完,他的上官——兵部尚书李为捷也出言道:“确实如此。骁骑卫守城已是吃力,况且北境向来贫瘠,仅在要隘才设有重兵,再远些的,城墙残破,根本无法抵挡。往年北境收成好些,还有余力修筑城防,但今年自秋收时就下了雪,府县粮仓便空了大半。如今若是朝廷不派援兵,怕是就连云城、幽城,都守不牢了。”
他话音刚落,户部一个叫谭思贤的侍郎便反唇相讥。“兵械与城防之事,乃是由你兵部负责。如今贼寇都打上门来了,李尚书与张侍郎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些!”
这可惹恼了张天豹,他立时大怒,骂道:“要不是你户部扣着银子不发,我兵部又何至于此!谭侍郎你还真好意思说!你们有钱配发新官袍,怎么就没钱给将士们添兵刃!”
谭思贤也起了恼,冷笑道:“新官袍少了你张侍郎的吗?你要真有骨气,就把你身上这身官袍脱了!”
张天豹跃上一步,大怒道:“你——”
就在此时,太子突然开口。
“成何体统!”
*
这声呵斥不算大声,但其中蕴含的凌厉,却令殿上登时肃然寂静。
只见太子缓缓起身,先对天顺帝行了一礼,又看向下面这两方脸红脖子粗的人马。轻咳几声,冷冷开了口:“朝堂之争,皆为国事。只是你们这般大呼小叫、摩拳擦掌,如市井泼皮骂架,可还记得这是大朝会,可还将天子与孤放在眼里?”
“再者说来,诸位穿的这身官袍,是我大昭朝廷的象征!孤自问都不敢随便叫人脱去官袍,谭侍郎,你方才那话,可是有些僭越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直戳人心,殿内众人皆不敢再言。谭思贤更是面如土色,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停顿片刻,太子向下扫视一眼,又说道:“如今天灾是主因,兵戈也因此而起,二者皆是大患。”又看向天顺帝,太子朗声开口,“父皇,儿臣以为,疾在腠理,亦不可轻视。北境没有粮,那便从有粮处调配,兵士疲惫,便从各地援驰。此二者,并不矛盾。”
天顺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太子又咳了几下,继续说道:“调集粮草一事,可以先行。每逢天灾,最怕有贪官污吏从中欺压,不如便由御史台与大理寺同行。江南与江北为我大昭粮仓,江南稍远些,那便先从江北运粮至北境。同时,户部将拖欠的兵饷补发下去,先安抚住骁骑卫将士,使北境少丢些城池,再从镇远、定远、平远军中调集军士,驰援北境,以安民心。”
“这兵饷的发放,也当有御史台与大理寺同去,以彰朝廷公正,务必要直达北境!”
天顺帝抚须,蹙眉沉思。
户部尚书马光耀见此,忍不住说道:“殿下所说,确是良策。只是,户部今年收上来的税银并不多,怕是,难以支撑啊。”
太子淡淡一笑,“户部出其六,其余的,孤以为,可以由内帑出。若是还不够,东宫自今日起节衣缩食,将孤的俸银全拿去,也定不会让将士寒心、百姓受苦!”
太子说罢,便看向天顺帝。
不待天顺帝答话,堂下的福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太子有这般心胸,本王佩服!本王忝居宗室之长,愿带头捐出白银五百两、黄金一百两,给百姓与将士,多添几件寒衣!”
福王说完,天顺帝的眉头立时舒展。他已看出来,今日之事,太子必已与福王有了事先的筹谋,有福王带头,无论宗室还是百官,都得捐出些银子。此计甚好!他看向太子,心中赞许,他倾注心血栽培的储君,如今,终于长大了。
天顺帝立刻便答应了,并对福王大加称赞,许诺减免其封地往后五年的赋税。
众臣见此,大多都只好自解腰包,依照品级,捐出银两。余下一些没有捐的,有个别性子硬气的清官,也有一些为图清廉名声的投机者。天顺帝虽没有说什么,但在心里还是给这些人记上了一笔。
豫王黑着一张脸,也在福王之后,捐出了三百万两。他地位仅次于福王,出的太少,也只会落人笑柄。
回去之后,豫王如何恼怒自不必说,总之那一夜过后,书房里的摆件,换了大半。
*
下朝之后,顾子湛出宫门时,与京兆尹第五铭错身而过。
第五铭已过了六十,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该乞骸骨致仕了。顾子湛心中一阵恍惚,想不到第五铭如今的境遇,竟当真被邢康一语说中!这几年,天顺帝多次斥责于他,果然早不复当初的信任。
想到邢康,顾子湛更觉他心思深沉,对于帝王心术,也把握的极为精准。这个人的目的,只怕比他们想的,更可怕。
第五十五章 马急尘烟蔽,故人相逢迟
楚澜此时,却正在东宫。
邢侧妃的身孕快五个月了, 早已显怀。但胎位有些不稳, 是以楚澜身为医官, 时常被太子召入东宫,为邢氏开些补药,养神安胎。
除此之外, 这也是个幌子。
顾子湛身为“男子”,自是无法经常出入后宫,楚澜便成为了她与太子之间传递消息的桥梁。
楚澜给邢氏诊完脉,就被太子秘密找了去。
一见楚澜, 太子便染上笑意,似乎先前那场龃龉,从不曾发生过。
“阿澈大才,她这一次的计谋, 可谓是一箭双雕。”
楚澜也浅浅一笑, “对殿下有用便好。”
太子摇摇头,又叹道:“若说治国理政, 阿澈确实在我之上, 只可惜她无法直接参与朝政, 待在大理寺, 有些大材小用了。”
又看向楚澜,太子眉眼间染上几分促狭,“但如此一来,她必定要随大理寺去江北, 你二人又需分离一段时间,表妹可不要埋怨阿兄不解风情啊。”
楚澜向来冷清,只浅笑摇头,“阿兄莫要打趣了。”
想起今日给邢氏诊脉,楚澜开口道:“对了,方才我替邢侧妃诊脉,她这胎的情形,如今愈发不好了。”
太子脸色一滞,面上的笑意散去。淡淡开口,“无碍。可与你直说,她的这个孩子,我从未放在心上,甚至,没有最好。”又看向楚澜说道:“游儿多留心苏氏的身子便好,至于邢氏那里,顺其自然吧。”
楚澜心知不可再多说此事,便点头应下。
见太子又咳嗽起来,楚澜上前给他探脉。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劝道:“您这身子,还是要多仔细些。思虑过重,与身子无益。”
太子却毫不在意,止住楚澜的话,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是安逸久了,连身子也懒了起来,如今多动动脑子,也算是弥补以前那些荒废的时日了。”又嘱咐她道:“你也不必拿这去与阿澈说,你们都莫要担心,阿兄还是可以护着你们的。”
太子面色虽然苍白,但笑容中的和煦暖意,一如从前。楚澜再无怀疑,太子对她们的爱护之心,也当真一如从前。
待楚澜出宫时,太子又叫住她,“对了,游儿你回去同阿澈说一声,这次的大理寺官员,我欲派邢康与阿澈同行。放虎归山,不过是为了一击毙命。你叫她切记保重自身,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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