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点头应下,见太子已拿起了奏折去看,便告退离开了。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忧虑。
太子的身子,颓败的有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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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之事紧急,如今更探查出这次戎族来犯,竟是由奇多汗王亲自领兵。奇多素有杀名,北境已然危及!众人耽搁不了,正月十五,便是顾子湛一行启程离京的日子。
豫王知道顾子湛要随行前往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曲氏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指挥着下人给顾子湛打点行李。
出发之前,天顺帝与太子一起,单独召见了顾子湛,言语之中,天顺帝对她几多敲打。顾子湛跪伏在地聆听教诲,不敢多言。天顺帝见她如此,便想起豫王,满腹邪火,指桑骂槐间,将茶盏都碰倒了。
顾子湛一慌,怀中一个荷包掉落在地上。束口的绳子没有系紧,一枚金底包玉的红玛瑙戒指滚了出来。
天顺帝瞧在眼中,见是女儿家的玩意儿,只觉得顾子湛是个耽于儿女之情的浪荡子,心中忍不住嘲讽。总算在子嗣上,他比他那个心怀不轨的弟弟,强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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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之时,顾子湛与邢康及御史台的两位御史同行,先去往江北。调集粮草的文书早发了下,八百里加急,已先一步送了过去。去往北境抚慰军士的差事则交给了当初那个王寺丞,如今的王寺正去做。
正月十五,众家团圆的时候,顾子湛与邢康启程,快马加鞭,于风雪之中赶赴江北。
临行前,豫王却特意叫住了顾子湛。
沉默良久,豫王缓缓开口:“你如今,当真是长大了啊。”
顾子湛现在对上他,早已没有先前的畏惧,闻言只是一笑:“儿子年岁也不小了,再不长大,就真要惹父王担心了。”
豫王始终注视着她,听她说完,便大笑起来,连道三声:“好!”旋即却敛下眉,悠悠开口:“你此行去江北,会与那邢康同行。其他事情本王不管,但有一事,你须得做到。”
“何事?”
“除掉邢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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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骑马最是熬人,顾子湛有武艺在身,内功也在楚澜的教导下日益精湛,倒也不觉得冷。眼下,她甚至还有闲心,去回想那日豫王对她说的话。
顾子湛能够感到,豫王如今对她,已有了猜疑之心。又不禁好笑,也不知是她隐藏太好,还是豫王终究是老了,竟废了这么许多时日,才觉察到这些异象。
江南已经基本倒向了顾子湛,那么江北的那些人,豫王怕是不会再掉以轻心。所以,在顾子湛替他除掉邢康之后,下一个目标,便自然会是顾子湛自己了。至于为何豫王在京中没能除掉邢康,则是因为邢康在投靠天顺帝之后,天顺帝派了暗卫保他。
天子脚下,豫王的手,还不敢伸得那么长。更何况眼下,他还另有打算,眼光远在北境,时机也还未成熟。
但邢康啊,邢康,也确实是不能再多留了。就连太子也隐隐探查出,当年小太孙落水、与先太子妃自尽之事,背后都有邢康与她那位好女儿的身影。他邢氏满门,心思,太大了。但如今,还不是除掉他的时候,毕竟,此次留他,还有大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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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思绪,顾子湛看向邢康和那两个御史。邢康有些身手,这个顾子湛一早便看了出来,如今在寒风中,也还能纵马疾驰。但余下的那两名御史,便有些抵挡不住,被寒风吹过,在马背上冷的东倒西歪。
顾子湛几次想劝二人休息,但这二人也知事态紧急,倒硬咬牙坚持了下来。
快马十日之后,一行人到达江北的南庆府。
南庆府有镇远军驻军,他们此次正好与镇远军汇合,待顾子湛等人将粮草调集妥当之后,由镇远军护送,同赴北境。
而如今驻扎南庆府的镇远军威远将军,也是一个老熟人——当年查私铸官银案时,就与大理寺打过交道的段武。
众人相见,邢康去与段武寒暄。段武依旧如当日般豪迈爽朗,只是在看向顾子湛时,二人短暂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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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庆府的巡抚叫柳知秋,是楚太傅早年的门生,为官老道,治理府县很有些手段。早在接到朝廷调粮的文书时,便已着手准备。待顾子湛一行到来,已将征调粮草之事安排妥当。不过,因粮草太多,且天顺帝已有不得假人之手的命令,这些粮草便依旧停放在各府县的粮仓中,等着由镇远军护送的顾子湛等人,亲自去调运押送。
段武与他们见过一面后,便回去整调军队,约好十余日之后,带队前来。顾子湛他们也只在巡抚衙门停留了一日,第二日,邢康便带着顾子湛等人,先去往南庆府下辖的青江县和梅江县调粮。
同行的两名御史,一个姓陈、一个姓蒋。姓陈的那一位岁数大些,与顾子湛一样,都是正五品,但年龄已过知天命的岁数了。他与邢康有些交情,做事便跟在了邢康之后。姓蒋的那位御史刚过不惑,上年刚提升至六品。蒋御史出身户部,对于核查账目等事十分熟悉,此次前来,虽是跟在陈御史后面办事,但也算可一展所长。
到达青江县,青江县县令名唤陶修,三十七八的年纪,却与那陈御史是同年。在同一年参加科举得中进士的官员,便称作同年,在官场上,这就可以算作是师出同门,很能攀上几分关系。
二人相见,简单的寒暄过后,陶修便领着几人去了县衙的官仓。蒋御史留在县衙中查看官仓账目,陈御史已自觉担当起双方的中介人,跟在陶修身后,走在了前面。
邢康落后几步,正左右打量,脸上笑意很深,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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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仓中堆满了粮食,用粗麻编成的袋子装着,整齐的堆放起来。硬实的地面上铺着麻草,用来隔绝水汽,防止粮食发霉。
见此,陈御史客气恭维道:“江北不愧是天下粮仓之一,陶县令也是治理有方,青江县的官仓,收拾的如此井然有序,可谓天下官仓的典范了。”
陶修连忙谦虚道:“上官谬赞了。当今天子贤明,得上天庇佑,青江县这些年还算安生,下官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陈御史哈哈一笑,看向身后的邢康,微一点头行礼,便对陶修说道:“陶县令过谦了。你我虽有同年之谊,但我等此行身负皇命,有些事也还需按规矩来。还请陶县令打开几袋粮食,由邢少卿与本官过目查验。”
陶修忙点头,命手下衙役将上面的十几袋粮食取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将袋子拆开。邢康与陈御史上前,细细查看之后,这些粮食确实是新粮,颗粒饱满,品质上乘。
陈御史满意点头,又看向邢康。虽然此次大理寺与御史台同行有互相监督的意味在其中,但邢康远比他官职高些,又与他相熟,便自然成了这一行的领头之人。
邢康微微一笑,并没多说什么,只道:“便先将这官仓封了吧,待我们去过余下的几县后,再一并运走。”
听他话中并未评价粮食的品质,更没有签署交接文书,在场的几人心思都转了起来。
陈御史还好,只觉得邢康有些不给面子。但陶修心里,却微微捏了一把汗。
出来之后,顾子湛取出大理寺的封条,贴在了官仓的大门上,又将特制的火漆仔细盖好,做了印封。
当夜,他们到达梅江县后,便在管驿中早早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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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街上的更夫刚刚打过三遍锣,就见到一个人影,从管驿里悄悄走了出去。
紧接着,又走出一个黑影,小心跟了上去。
顾子湛在黑夜中等待着,果然,一炷香之后,从这管驿,又走出一个身影。
看来,每个人的心思,都不简单呢。
第五十六章 天命逢凶险,灾祸连北边
天亮之后,邢康带着几人出了管驿, 就见到等候在外的梅江县县令朱弘科。
朱弘科两鬓花白、大腹便便, 红光满面的对邢康等人一一行礼, 身后跟着一名留着八字胡的师爷。巧的是,这朱弘科与陈御史,也是同年。
又是一番互相恭维的客气话, 朱弘科领着众人,打开了梅江县的官仓。
与昨日在青江县一样的过程,见过几袋粮食后,邢康便让顾子湛也将这梅江县的官仓贴了封条。同样的, 任何接收文书都没有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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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御史憋了一路,待回到管驿,便忍不住对邢康发问。
“下官愚钝,不知少卿大人有何顾虑, 为何将这两县的官仓封了, 既不将粮食运走,又不签字交接?可是在少卿大人看来, 这些粮食, 有什么不妥?”
邢康哈哈一笑, “陈大人想多了。镇远军调集还需要几天的时日, 我们眼下还没法搬运粮草。眼下还有五六个县衙未去,不如等我们全部查验之后,镇远军将士到了,再签署交接文书, 直接启封押送,不知陈大人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但这陈御史毕竟在御史台见过不少世面,见邢康三言两语就要将此事揭过,哪能不知他是有意敷衍,当下便有些不满。“押运粮草之事这般紧急,既然我们已经看过这两县的粮仓,为何不直接交接,等到镇远军来了再做这些,岂不是要花两遍的功夫?您官位品阶虽在我等之上,但御史台可还不是大理寺的从属!”
又忍耐不住,陈御史质问道:“少卿大人如此,是信不过我御史台吗?还是说,少卿大人是信不过我陈某人?”
他心中有气,这几日见到的县衙官员,都是他的同年旧识,待他自然要比邢康亲厚些。陈御史便怀疑,邢康难不成是心怀嫉妒,因他而起了刁难之心?
邢康见陈御史已有些红了脸,当下也有些不快。皱了皱眉,邢康依旧没有改换说辞,“此事的缘由本官已同陈大人讲清了,陈大人与其在这里质疑本官,不如去与镇远军联络看看随行的兵士几时能到。那些算同年、拉关系的话,才是多说无益!”
陈御史怒起:“你——”
见他还欲多说,一旁的蒋御史忙将他拦下,对陈御史使了个眼色,安抚道:“我等此行一同办事,皆是为圣上分忧,诸位,稍安勿躁。”
邢康冷哼一声,甩袖离去。顾子湛面容平静,起身行李之后,跟上了邢康。
陈御史被邢康挖苦,面红耳赤,在后面“岂有此理“之类的说个不停,依稀能听到几声来自于蒋御史的劝慰。
顾子湛跟着邢康,已渐渐摸出些他的想法。
邢康应是已看出来,这江北的粮仓,其中定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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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门口,邢康果然将顾子湛叫住了。
“顾寺正请留步,进屋说话吧。”
顾子湛随他进了屋里,邢康自顾自的烧了水,给顾子湛沏了一杯茶。制止住顾子湛欲起身的动作,邢康笑着摇摇头,开口道:“陈御史要沉不住气了。”
顾子湛便顺着问道:“少卿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邢康笑道:“你有所不知,昨夜,有人悄悄离开了管驿。”
轻啜一口茶,邢康继续说道:“其实,本官一早便有所怀疑。江北富庶,官仓中怎会没有陈粮?可你想想,咱们一路走来,青江县与梅江县的官仓中,可见到一颗陈粮了吗?”
见顾子湛点头,又顿住,笑说道:“也许是这两县的县令为了面子,只带着咱们看过了新粮吧。”
邢康却摇头,继续道:“不会的。本官曾细细留意过,这两县的官仓中,地面干净整洁,没有丝毫稻谷的痕迹。若是真有陈粮,或者当真大量贮藏过粮食,新粮、陈粮在搬运时,地面上必定会留下许多细碎的粮草。且江北去年丰收,官仓应是多次被开启,日积月累,即便再是干净爽利,地上也做不到这般整洁。”
“此事太过反常,其中必有蹊跷!”
顾子湛对邢康的敏锐早有领教,此时感触更深,心中也更升起几分戒备,只面上不露分毫,依旧是一脸正肃。
邢康见顾子湛受教,便微笑继续道:“事到如今,御史台的人已不可信。眼下人手短缺,许多事还要麻烦顾寺正了。”
顾子湛便连忙应下。“分内之事,全听少卿大人安排。”
邢康哈哈一笑,“如此,我便不跟子湛见外了。我知子湛武艺高超,怕是今夜,就要麻烦你去查探一下这梅江县的官仓了。”
顾子湛却没有立刻应下,反向邢康问道:“大人,何不等镇远军来了,押运之时再开仓验粮?到时若有不妥,有镇远军在,我们也多个保障。”
邢康却不这么认为,摇头道:“如今两县的官仓上已贴了我大理寺的封条,若那时发现出了问题,免不了又是一通扯皮。我今日故意在陈御史面前露了不满,若是其中真有勾连,今夜他们必然会有所动作,机不可失。”
又安抚顾子湛道:“子湛你也不必担心,我昨日已写信给了柳巡抚,他已派人带了府兵赶来,最快明日可到。你先过去,若是当真有问题,待你回来,明日咱们便可杀个回马枪,令这些朝廷蛀虫措手不及。”
话已至此,顾子湛也只得点头应下。临走时又问了一句,“那昨夜外出之人,大人可知是谁?”
邢康摸了一把胡须,缓缓说道:“蒋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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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顾子湛换好衣衫,静静等着窗外的打更声。
三更刚过,顾子湛轻轻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她翻身跃入梅江县的县衙,悄无声息地来到官仓门口,夜色中,门上的白色封条尚还完好。绕过那两个在门口打盹的衙役,顾子湛侧身从屋檐下透风用的间隙中跳了进去。
绕过白日里见到过的那几堆粮食,顾子湛向着后面走去。到了官仓深处,顾子湛掏出匕首,在那些粮袋上划出一个口子,探进手去。立时,顾子湛便蹙起了眉头。
随着手中的东西被拿出来,顾子湛脸色染上一抹寒意。
竟全是杂草!
又划开了几袋,不出预料,果然也全部都是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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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湛面如寒霜,即便早已知晓会有蹊跷,但她原先也想不到这梅江县令朱弘科竟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是将愚蠢二字写在脸面上!
抓起一把稻草,顾子湛正欲离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这官仓门外。
来人几声厉喝,显然是在训斥门外那两个衙役。至此,顾子湛也已知晓,来人,正是梅江县县令朱弘科。
紧接着,脚步声绕着官仓走到了一面墙后,随着几声机关转动的声响,顾子湛意识到,这官仓怕是另有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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