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晗忐忐忑忑地走过去,他装作看不见,后来黎雪晗不小心跪在大树底下,还跟他说树丫要断了。
那时候的黎雪晗有点缺乏安全感,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些路过的人都看不见他,只有树上那位白衣少年与他对上了眼。他像找到一个同伴,想要跟着他一起走出这个梦,但那人又凶又高冷,动不动就瞪他,像随时会亮出一把刀杀了他一样,跟他说话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只是没想到那时候面对这样凶的一个人,黎雪晗竟然会主动跟他说:“我叫刘二丫,你……叫什么?”
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声音寒冷又霸气:“南宫凌。”
汗水顺着眉骨滑落脸颊,黎雪晗匆匆跑到他与南宫凌初见时的那个地方,那棵熟悉的大树上,却没有他心中期盼已久的白衣少年。黎雪晗大口地喘着气,眼中的失落和忧伤再度浮现,温热的泪水落了下来。他望着南宫凌以前所在的树丫,喃喃道:“凌哥哥……你在哪里……”
枯叶飘落,像带着希望的心碎了一地。几名小孩无情地穿过黎雪晗瘦弱的身躯,嘴里嘀咕道:“灾星!真是晦气!”
灾星……
对啊,他就是个灾星,如果不是他,南宫凌也不会被锁进魅之境里。黎雪晗把头抵在树干上,像他以前把头埋在南宫凌胸口上哭泣的样子:“对不起,凌哥哥……”
南宫凌不怪他的,永远都不会怪他。他不知道。
旁边的草丛中有只小雪狼在呜呜地哭着,像是在回应黎雪晗的话语,黎雪晗缓缓抬起头望过去,五步开外有个身穿白衣服的小男孩蹲在小雪狼跟前,跟小雪狼说:“没事……没事……别怕……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打开捕兽器,小雪狼那只被捕兽器夹过的爪子鲜血淋漓。小男孩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小雪狼的伤口上,血痕渐淡,小雪狼爪子上的伤口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雪晗怔了怔,走过去一看,发现这名小男孩居然是小时候的自己。这难道是梦境重复了吗?
黎雪晗伸手去碰小黎雪晗,却依然碰不到,这证明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仅仅是一个戏台边上的观众而已。
但这是怎么回事?
小雪狼闻了闻爪子上残留的百花香气,想记住小黎雪晗身上的味道,小黎雪晗从怀中掏出一块布,给小雪狼喂了一半的烙饼和牛肉干,道:“你一定饿了吧……我只剩下这些了……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饱……”
小雪狼“呜”了一声,把食物叼到一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黎雪晗仔细打量这匹小雪狼,发现它是洞口那匹被同伴抢了肉还被打得灰头土脸的小雪狼。
莫非这匹小雪狼与自己有什么渊源?
小黎雪晗看小雪狼浑身湿透,挪过去撩起自己的衣摆为小雪狼擦拭身体,一边擦一边说些叮嘱的话语,让小雪狼以后小心些,不要再落入猎人的陷阱。小雪狼“嗷嗷”叫了几声,回头眼巴巴地望着小黎雪晗离去的背影,似乎想把小黎雪晗的样子牢牢记住,良久,才走进了树林里。
自从那天小雪狼被小黎雪晗救了之后,便开始悄悄跟在小黎雪晗身后。小雪狼认得那些经常嘲笑小黎雪晗是瘸子的那些小孩,当那些小孩讨论几番,想要去欺负小黎雪晗的时候,小雪狼就会从树林里跑出来,呲着牙把那群小孩吓跑,然后又很害怕被前方的小黎雪晗发现似的,很快躲进了树林里。
渐渐地,那些欺负小黎雪晗的小孩也变少了。
黎雪晗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小黎雪晗在葫林里扫墓的时候,他曾经看见过这匹小雪狼,当时他还以为这匹雪狼把小黎雪晗当成了猎物,担心小黎雪晗的安危想要过去保护他,现在才知道小雪狼是准备在小黎雪晗被那帮看不起他的孩子欺凌的时候挺身而出的。
暖风轻抚,黎雪晗望向后方的梧桐树,当年梧桐树上坐着的白衣少年已经不在,树丫上只落下一片白色的羽毛,有点像从南宫凌衣摆上扯下来的碎片。黎雪晗有些触景伤情,神色又黯然了下来。
小黎雪晗跪在青青草地上,旁边围着六七名小孩,他们都在笑他:“瘸子,瘸子,瘸子!灾星,灾星,灾星!黎雪晗是瘸子!黎雪晗是灾星!无父无母的灾星!”
躲在梧桐树背后的小雪狼蠢蠢欲动,正想冲出去把那群小孩吓跑,却听前方传来一声大喝:“都在做什么?!”
是清风的声音。
黎雪晗望着清风抱着小黎雪晗离去的背影,小雪狼也探出脑袋望向同一个方向,它一直都在小黎雪晗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默默守护他。这是来自一匹雪狼的报恩。
视线又变得模糊,是泪是梦,黎雪晗已经分不清了。没有南宫凌在身边的日子,黎雪晗过得很颓丧,仿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心里只剩惆怅。
小雪狼把小黎雪晗认作自己的主人,再也没有回过景山的山洞里了,离群的它每天躲在钟家后方的小树林里,寻了个落叶堆就地而睡,等天亮小黎雪晗出门的时候,再悄悄跟他出去。
第56章 离乡
这日子持续了一年多,黎雪晗也渐渐地适应了没有南宫凌的日子。南宫凌要他照顾好自己,他记得,南宫凌说等雪凌花开,他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他也记得。虽然目前还查不到雪凌花是什么花,但黎雪晗相信南宫凌,只有心里保留这份思念这份信任,他才能撑着自己孤独地活着。
小雪狼渐渐长大,黎雪晗也渐渐发现这场梦境是属于这匹雪狼的。它在树林里栖息的时候,黎雪晗就在一旁起火靠着大树睡,不知不觉,这匹雪狼成了黎雪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陪伴者。
火堆噼啪一声爆出一团小火花,黎雪晗静静地望着埋在树叶堆里的雪狼,火光无法照亮它的脸,只有一缕残缺的月光透过树梢洒在它雪白的额头上,成年的雪狼眉宇间已经多了几分凛气,但此时它睡着的模样,安静又乖巧,让黎雪晗忍不住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睁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很凶,睡着的时候也像这匹雪狼一样,睡颜温和得像头顶朦胧的月光。
黎雪晗不知不觉挪到雪狼身边,想要离它近些,好像靠近它,自己空荡荡的内心可以有那么一点点东西填着,不再那么寂寞空虚。
“嘘,那儿有匹狼……”
细碎的脚步声撕破了宁静的黑夜,没有南宫凌在身边,黎雪晗睡得不踏实,一阵风吹也能惊醒,何况是这踩着落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昏暗的月影中,黎雪晗看见有两名男子一步一步朝雪狼靠近,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隐隐反着泠泠的银光,像是利器。熟睡中的雪狼耳朵动了动,也不知道发现有人靠近没有,黎雪晗想把它叫醒,让它逃走,但他的手根本碰不到它。
一名男子在远处的大树后候着,另一名男子小心谨慎地走近,待他行至眼前,黎雪晗才发现这名男子手中握着的那个反光的东西是一只羽箭。
咔嚓的一声,男子不慎踩断了雪狼跟前的树枝,雪狼在这声响中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警惕地从树叶堆里站起,往后退后了好几步。男子见它不咬人,悄悄把羽箭背到身后,将右手手里的那块鸡肉丢了过去,试图让雪狼降低防备,道:“莫怕,我是来送吃的。”
黎雪晗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雪狼没有,它第一次下山中了猎人的陷阱,被小黎雪晗救了,小黎雪晗还给过它东西吃,这让它对人类没有半点防备,嗅了嗅地上的鸡肉,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就地啃了起来。它吃了几口,突然摇摇晃晃趴在草地上,趴下了之后想要站起,却仿佛被人抽了筋骨似的,缺乏了力气,嘴里剩下的那块肉还没来得及咬,嘴巴一松,肉掉了下来,雪狼当即晕了过去。
这块肉被人下了迷药。
男子哈哈哈笑了几声,朝远方的兄弟招手,得意地道:“虎哥!中了!中了!”
那名躲在后方的男子生了一脸的络腮胡,体型粗壮,一走过来,显得那名抛肉给雪狼的男子又矮又小。壮汉虎哥一手将被迷晕的雪狼扔进了铁笼里,拍拍他跟班的肩膀,道:“阿拓,干得不错。走,咱们得赶最后一趟船。”
名叫阿拓的跟班应了一声,道:“虎哥放心,早上我刚给了那船夫一两银子,他肯定会等咱们的。不过虎哥你想把这小东西送去哪里啊?”
虎哥道:“你之前说过的地方,雷州。”
黎雪晗心里咯噔一下。雷州,大梁边疆,离洮州最远的地方。
雷州沿海,港口上停着很多货船和商船,据说许多国外的走私商经常会把这里的港口当成货物转运地点,并且不会让官府查到,所以这里的港口可以说是十分热闹,雷州赌坊勾栏更是多不胜数,专门为国外商人消遣娱乐而设。
其实大梁在这个时候的法律也是很严格的,这些走私、赌博都是犯法的,但雷州的地方官员却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还知法犯法,收起了贿赂包庇起他们来。贿赂的来源是码头一个叫乌海帮的帮派,领头的是一名姓蒋名彪的富二代,传闻是朝中大官的儿子,在雷州当起了霸主,赫赫有名。
什么青楼赌坊怡红院都是蒋彪这位雷州首富开的,十几年的产业至今一帆风顺蒸蒸日上,除了这些海外商人的光顾,还多亏了雷州官员的庇护。在这里,朝官们每个月都领了蒋彪给的双倍工资,自然已经成了蒋彪的走狗,为他看好财路也是天经地义。
雪狼被困在铁笼里一路嗷嗷嗷地叫,想引起路人的注意,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满是哀求,它多希望这个世间还有第二个像黎雪晗一样的好心人,可以把它救走。
一路走过鱼市,穿过拍卖场,经过赌坊,全是乌烟瘴气的环境。这里除了鱼腥味,还带着一股铜臭味,赌坊附近还有醉汉宿在巷子里,阿拓说他们是露宿的赌客,有些还是赌光了身家没钱回家的外国人。
阿拓熟悉这里,提着铁笼领着虎哥走,一路叨叨絮絮介绍环境。他们拐了两个弯,商铺后排一座沿海而建的豪宅出现在眼前。
豪宅大门雕龙镶金的,一看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门口的道路上停满了轿子马车,府里人声沸腾,像是在看什么激烈的比赛,虎哥敲着门环,迟迟无人回应。他疑惑地问阿拓,道:“你确定是这里吗?怎么没人应?”
阿拓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上面刻着两个金色的字“蒋府“,道:“是这里没错啊。”想了想,“哦,对了,卖野兽的话要敲七下,三声快,四声慢。虎哥你再试试敲敲。”
虎哥按照阿拓说的做,握着门环敲了七下,三声快,四声慢,果然,门打开了,但是只开了一个连苍蝇都不够钻的缝隙,里面的男人道:“卖的什么?”
虎哥道:“洮州雪狼。”
男人道:“后门。”说完就把门关上。
虎哥感到莫名其妙,边往后门走边嘟囔道:“搞什么神秘兮兮的,走正门和走后门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他们里面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阿拓慌忙道:“嘘,别说了,这蒋爷可不好得罪,咱们赚钱重要。”
两人刚到后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名麦色肌肤的家丁堵在门口,没有要让他们进去的意思,他看了看阿拓手中提着的铁笼,雪狼还在里头嗷嗷地哭叫。家丁皱眉道:“怎么没蒙上黑布?你们是想让它认路逃走吗?”
虎哥道:“咱们从老远的洮州来的……”
阿拓立马截住他的话头,笑道:“刚刚遮了……”说着把笼子放下,从怀中掏出一块黑布给家丁瞧,“看,这不是刚刚收起的嘛,不然您怎么瞧得见它的长相呢。”看家丁一脸狐疑,阿拓又道,“您放心吧,这一路在船上我们都有用黑布把笼子盖住的,它跑不了的。”
家丁看雪狼哭成这样,有点嫌弃,道:“纯种的吗?怎么这般矫情?”
阿拓道:“洮州景山的雪狼,绝对纯种的。“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嗨,也许是路上咱们给它吃得太好了,这回舍不得呢。”
家丁看了他们一眼,懒得再多说什么,叫了个人送了一叠银票过来,虎哥嘿嘿嘿地数着银票,确定数额准确,雪狼的交易就算成了。
雪狼呜呜呜地被人领了进去,趴在笼子边上四处张望,黎雪晗也跟着它四处看,发现这里的房屋建设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全是铁门铁笼,里面关的全是猛兽,有些小房关着四只鬣狗,有些中房里关着数十头狮子,有些大房则单独关着一头老虎,也有些小笼子层层叠叠堆在一处,里面单独关着一只蟒蛇、一只恶犬、一只山猫等等小型动物。
整个后院看上去像一座牢狱。
前院人声鼎沸,黎雪晗听见有人呦喝着“加油”,有人在喊“撑住”,前面有家丁拎着血淋淋的一包麻袋从身旁走过,黎雪晗回头一望,那家丁把麻袋扔进鬣狗房里,麻袋扒开的瞬间,里面五马分尸的鬣狗尸体尽数抖落出来,而房中的那些鬣狗像失去理智一般,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同伴,疯狂地撕咬起来。画面太血腥,黎雪晗捂着嘴,不敢再看下去,他望着笼子里的雪狼,有点担心它往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雪狼本以为遇上了好心人收留,对府中一切感到新奇又兴奋,直到家丁把它扔进一个黑暗的牢房里,它才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黎雪晗那般善良。
牢房深处有二十几只绿色的眼睛,黎雪晗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动物,只看见一团团黑幽幽的东西把雪狼围住,紧接着是嗷嗷呜呜的几声,杂草骨头什么的飞出了门外。数声打斗声后,碰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摔在了门上。门口的铁锁叮叮叮地晃了几声,黎雪晗蹲下去仔细一看,门边草堆上一片红彤彤,鲜血之上躺着一只面目全非的东西,黎雪晗瞧了很久,才在它尾巴上寻到了一小撮白色的毛发,是那匹雪狼。
黎雪晗倒吸了一口气,很难想象里面住着什么猛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一瞬间把一头雪狼打得遍体鳞伤。
黎雪晗把手指放到唇边,想要咬手指给它疗伤,脑海中蓦然响起了南宫凌的声音:“你受伤很难好,不准动不动就咬手指为人疗伤。”
这匹雪狼再怎么说也是黎雪晗在这个时空里唯一的伙伴,虽然它不知道黎雪晗的存在,但黎雪晗在它身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对它已经有了感情,就好像当初他养了小箭一样,就算哪一天小箭受伤,黎雪晗也是会像今天这般心疼的。
雪狼不停地喘着气,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流,喉中发出细小的呜咽,定是身上的伤疼得难受。黎雪晗顿了顿,叹了口气,看着它血淋淋的皮毛,想要给他安慰,手指在它脸边,想要给它擦去泪水,却碰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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