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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雪晗抿了抿嘴，俯下身缓缓贴近南宫凌的脸，南宫凌的呼吸声细而绵长，像是在熟睡。黎雪晗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顿了顿，再缓缓靠近，内心在鼓励自己，让自己勇敢一些。因为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黎雪晗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亲上了南宫凌的唇。
永别了，凌哥哥。
第54章 分离
重重云雾中，回首崖一向冷清的悬崖顶上围满了天兵，绿色的衣摆被狂风吹得紧贴着身躯，在身后形成重重蝶翼。风中仿佛有只巨手，恨不得马上将悬崖边上的人拽下悬崖，黎雪晗瘦弱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晃晃，他望着崖底朦胧的迷雾，将腰上的白色莲花玉佩取下，轻轻放在石地上，卸下了仙界碧海乾坤大皇子的身份。
黎雪晗望着站在天兵前方身穿大红衣袍的青年，道：“二弟，若是父皇醒来，我希望你跟他道个歉。”
天边劈开一道红雷，轰隆隆一声巨响，黎雪晗不去看二皇子延享的表情，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轻盈的身躯穿梭云间，似一方被人丢弃的手绢，轻轻飘落。
呼呼风声在耳边咆哮，黎雪晗望着越来越远的崖顶，心里难得平静。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浩凡说，不是所有的神仙都能像柳青一样幸运，可以平平安安坠落凡间，若是不幸，那便只有魂飞魄散了。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仿佛掉进了无尽深渊，黑暗，一片黑暗。黎雪晗心中某个地方突然打开了一扇门，无数张恐怖的面孔一涌而出，在眼前晃悠，上万巨兽在耳边嘶吼，周遭围满了魑魅魍魉。
恐惧蔓延全身，黎雪晗的幽闭恐惧症发作了。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冷风呼啸而过，黎雪晗脑海中有一张扭曲的脸突然出现，一双手搂住了黎雪晗下坠的身体，他心中一颤，很怕自己是被哪只恶鬼缠住，一吓之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微光照进眼中，有些刺眼，黎雪晗微微眯起眼睛，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孔，心中的恐惧莫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酸涩。他的手很凉，像冰一样，是最熟悉的体温，不是幻觉。
黎雪晗缓缓喘着气，忍不住流下苦涩的眼泪，哑声道：“凌哥哥……”
南宫凌牢牢抱住黎雪晗微微颤抖的身躯，眼中依然藏着笑，没有一丝抱怨。他道：“说好的，我会陪你。”
黎雪晗摇头道：“不可以……我不要你陪我……你回去好不好……我真的不要你陪我……”
南宫凌擦去黎雪晗脸上的泪水，假装任性道：“不，我就要陪着你。”
黎雪晗的心像刀剐那般痛，呜咽道：“我不要你陪我……你不可以……你为什么没有忘记我……为什么……”
黎雪晗不会撒谎，说谎的时候耳根会发红，很多时候手还会发抖，手心会冒汗，南宫凌想不猜出甜汤有问题都难。
况且，他还得了王冬上仙的提醒。
昨天晚上南宫凌抱着黎雪晗从湖面上回来，一如既往隐着身，抱着黎雪晗睡觉。王冬上仙鬼鬼祟祟走进房中，望着床上熟睡的黎雪晗，想要靠近，当即与南宫凌对了一掌。
南宫凌想把他打出去，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黎雪晗给我留了遗物！
王冬手上多出一个玉盒，抽掉第一张纸，第二张纸上面写着：这些东西他托付我每年十月十五送过来给你。
南宫凌现出身来，在黎雪晗身上立了一道屏障，隔开了所有声音。
王冬第一次瞅见黎雪晗枕边人的模样，霎时有些激动，没想到黎雪晗喜欢长得凶的，而且还是个男人。但是帅哥配美人，两个人看起来还挺合适的，王冬呵呵笑了几下，听他凛声道：“说话！”
好凶，好凶，王冬面见天帝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见了南宫凌跟见了阎罗似的，老老实实地把黎雪晗在景云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还特别强调黎雪晗跟浩凡讨了鸳鸯散之事，道：“当年他娘也是从回首崖跳下的，哎哟，你可要好好拦住他，千万别让他做傻事啊！”
南宫凌当即把鸳鸯散倒掉换成了清水。
狂风吹起青丝吹起发带，南宫凌抖开自己的广袖，道：“小晗，你看。”
黎雪晗还在哭，看见南宫凌手臂上五颜六色的手绳之后，顿时愣住了。南宫凌换上另一只手抱着他，抬起另一只手给他看，上面也绑着花里胡哨的手绳。那是黎雪晗给他留的一百条生辰礼物，他全戴在手上了。
南宫凌道：“我都知道了。别哭了，乖。”
浮云停在身边，将一绿一白的身影隐在云间。黎雪晗搂住南宫凌的背，把头埋进他怀里，抽搭了一阵，道：“你为什么不装作不知道……我不希望你死……现在，现在怎么办……”
南宫凌摸摸黎雪晗的头，道：“没事，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别怕。”黎雪晗抬起头来看他，眸中的悲伤渐渐退去，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南宫凌道：“我已经找到办法了，相信我，好吗？”
深邃的眼眸很温柔很认真，黎雪晗望着南宫凌，微微点了点头。南宫凌笑了笑，鼻尖碰着他的鼻尖，道：“亲一个。”
黎雪晗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危急时刻提出这种要求，想起在连理宫他偷亲他的画面，脸顿时红了起来，没有闪躲也没有退缩。南宫凌冰凉的鼻息喷在脸上，黎雪晗呵地抽了一口气，赶紧闭上眼睛。
南宫凌保持着要吻他的姿势，背在他身下的手却动了动，金钗末端刺入左手掌心，割出一个“卐”字符。这只金钗是上古神器，凤焱龙鸣，是开启时空之门的重要之物。
置于死地而后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有可能破开魅之境的地方。
南宫凌薄唇微张，小声念道：“玉魄三合链，徐海行风潮，万云随星渊，死亦复燃生。”这一句是破梦咒语，能开启魅之境之门。
金色的咒语在身侧像滚筒一般卷了起来，环绕着两人的身躯，慢慢旋转。
南宫凌咒语念得又轻又快，黎雪晗只听风声渐盛，全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南宫凌在破梦咒语滚动之时继续念道：“星月汇变，引我回潮！”
一道白光在滚动的金色咒语中亮了起来，光线左右劈开，像开了一扇门，强光从门外照了进来，是时空之门在魅之境当中打开了。无论是黎雪晗骗南宫凌喝鸳鸯散还是跳下回首崖，每一时每一刻，南宫凌都拿捏得准准的，一丝不差，绝对不会让他出现生命危险。
现实中的皇帝已经死了，什么贵公子刘二丫也早已消失了，黎雪晗若是回到宫中，必将遭到仙力反噬，灰飞烟灭。为了不让他死，只能在破梦之时，用逆转时空之术将他送回过去。破梦和逆转时空之事在南宫凌脑中重复过无数遍，为的就是确保今天的万无一失。南宫凌做到了。
黎雪晗这才听清南宫凌是在念咒，心跳滞了一滞，像是什么东西即将消失，立马睁开眼睛，却见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身后袭来，黎雪晗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南宫凌抬起划了字符的左手，击在黎雪晗肩膀上，鲜血在绿色的衣袍上亮了起来，像开出了艳红的梅花。
掌心击落的那一瞬间，黎雪晗的身子像羽毛一般飘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他在电光石火间紧紧抓住了南宫凌的左手，惊恐无比地道：“凌哥哥，你做什么？！”
南宫凌还他一个温柔的笑，道：“小晗，照顾好自己。相信我，我们会再见面的。”
手松开的那一瞬间，黎雪晗才知道南宫凌的打算，他是要牺牲！
强大的气息席卷着黎雪晗的身体，像有根粗大的绳索将他绑住，直直往那道光发射出来的地方拽去。南宫凌离他越来越远，黎雪晗大喊起来：“凌哥哥——”
他第一次喊得这么大声，喊得这么撕心裂肺，他想把他喊回来，他想抓住他，哪怕是衣袖也好，可他伸出双手，眼前只剩缥缈的雾气，什么也抓不到。
风声把黎雪晗的喊声嘶得粉碎，泪水模糊了双眼，黎雪晗在风中不停地挣扎，心里的希望破碎成灰，血流成河。
黎雪晗边哭边喊，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喊着最大的声音：“能不能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让我陪着你好不好！让我陪着你！“黎雪晗喊得嗓音都沙哑了，”凌哥哥——”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黎雪晗吸入光门中，南宫凌远远望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完笑了起来，笑得那么轻松，好像平安无事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时空之门合上，破梦咒语退去，一切陷入了黑暗。
第55章 恩人
“凌哥哥——”
光门合上，黎雪晗在斜坡上滚了几圈，后背撞在大树上，疼得说不出话来。虫鸣声响在耳边，黎雪晗搓着被撞疼的背缓缓坐起，周围皆是参天大树，山林一望无际，他轻轻唤道：“凌哥哥……”
无人回应。
掌心有些粗糙，像粘上了什么东西，黎雪晗看着自己的右手，上面沾着一片一片干枯的血痕，是南宫凌的血。
“等雪凌花开，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这是南宫凌在光门合上之前对黎雪晗说的最后一句话。
头顶烈日有些晃眼，黎雪晗望着天空，在树底下等了等，多希望南宫凌能像他一样从哪个地方降下来。但他等了许久，四周除了松鼠落在树丫上抖落树叶的声响，没有什么别的动静。黎雪晗扶着粗大的树干站了起来，走出蕨丛，沿着山路往下走，边走边唤：“凌哥哥……”
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沙哑的声音在山间环绕，依旧无人回应。
风吹进心里，那里像被人掏空了一样，空虚又凄凉。黎雪晗无法接受南宫凌不在身边的事实，泪水模糊了视线，时而脚滑踩空，在树根和山石形成的自然阶梯上滚了好几圈。
“凌哥哥……”
黎雪晗想找他，即便知道不可能，他还是想找他。
山路崎岖，一路磕磕绊绊，黎雪晗身上多出了几道被石头和树枝划伤的伤痕。这条漫长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所有的草木都在重复着，黎雪晗走了一段，又回到了原点，但他一心念着南宫凌，对这一切似乎没有察觉。
绿色的身影在山路上走了片刻，于一处山洞前方跪了下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跪过了，黎雪晗揉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这才发现南宫凌在他身边原来已经有那么长时间了，这段时间都是南宫凌抱着他走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自己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身上一阵阵刺痛感传来，黎雪晗抬起衣袖抹去泪水，原本净白漂亮的脸上沾上了不少尘土，他跪在那里，像极了一只流浪的小猫。黎雪晗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脚，想起南宫凌以前为他渡气疗伤的画面，泪水又簌簌落下。
“小晗，照顾好自己。相信我，我们会再见面的。”
绿叶在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黎雪晗的泪水落在地面，像树梢上开了花，风一吹，只剩虚影。黎雪晗垂着头，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抹白色光影，他立即擦干泪水，抬眼一看，眸中的色彩又暗了下去，原来是一匹小雪狼。
小雪狼嘴边叼着一块肉，在黎雪晗面前吃得正高兴，忽然被一只体型稍大一点的雪狼从后方偷袭，将它打到一边去。那小雪狼在地面上滚了个圈，眼看口中的肉被人抢走，愤愤上前，想打回对方出气，却又被对方打了回来。小雪狼气不过，咬着对方的尾巴结果被对方追着绕了山洞跑了好几圈。
黎雪晗望进去，眼前的山洞里窝着十几匹雪狼，洞的尽头有阳光照进，小池边上还有几只小雪狼在嬉闹，原来是个狼窝。
看着这一幕，黎雪晗蓦然想起当年在景山底下，他和南宫凌一起在小竹屋里生活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还养了一匹雪狼，名叫小箭。
想起那时候，平平凡凡，平安幸福，多好。
黎雪晗心中的思念和牵挂难以平复，就像洞中那一池波动的水，被洞壁上的流水冲着，永远无法平息。
微风带着落叶在地面上打了个旋，刚才那只被人抢了肉的小雪狼吃了个败仗，垂头丧气地从洞中出来，浑身毛发被抓落了几撮，后腿上还有被抓伤的痕迹。
看它可怜兮兮的样子，黎雪晗想伸手去摸它，但手刚碰到它的耳朵，却直接穿了过去。黎雪晗看着自己的双手愣了愣，他怎么又变回了透明人？难道他没有回到现实生活中，还在梦里吗？
魅之境还没破？！
眸中燃起点点光斑，黎雪晗仿佛看到了希望，梦没破，南宫凌应该还在的。脚上针刺般的酸痛感传来，黎雪晗揉了揉渐渐恢复知觉的双腿，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跟在那匹打算离家出走的小雪狼身后走下了山。
鸟儿在树梢上欢快地叫着，不知为何，黎雪晗看着这匹小雪狼，心中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遇见了曾经认识的人，却又想不起何时见过。
也许，是它长得有点像从前那只名叫小箭的雪狼吧。
碰的一声，黎雪晗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捂着额头抬眼一看，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屏障，仿佛透明的琉璃窗，倒映着黎雪晗狼狈的面容。那匹小雪狼已经走远，黎雪晗想跟上去，双手在透明的屏障上摸着，却摸不出个出口。
小雪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眼前万物变得模糊起来，像被人泼了水的丹青，色泽晕开了画卷。
坎坷不平的山路在脚下退去，接替而来的是平坦的沙石路，潺潺流水声响在耳边，黎雪晗挡住前方刺眼的光线，慢慢放下衣袖，左边出现了一条小河，青色的浮萍飘在河面上，有鱼儿游出水面，吐了个水泡。
黎雪晗左右张望，河边两侧皆是草丛树林，一片绿油油。这个地方黎雪晗记得，这是洮州水仙村通往清水镇陶家书院的必经之路，那个南宫凌初次抱着他走过的，满满萤火虫的夜路。
亦是黎雪晗当年在梦中与南宫凌初次见面的地方。
黎雪晗映着日光的眸中有星星闪烁，他望着前方的道路，低声唤道：“凌哥哥……”心像被什么牵动着，他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朝前方跑去。
青色的衣摆轻轻飘摇，黎雪晗奔向前方，感觉心里最想见的人在那里等着他。
从前在这个地方，南宫凌像只孤魂野鬼一般坐在树上，白色的衣袍薄如蝉翼，层层叠叠，随风而飘，浑身上下散发着凶邪的气息，一个眼神便能让人畏惧退缩，实在难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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