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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躺在船板上看星星，沉默了良久。
靠在南宫凌胸膛上的黎雪晗转过身，侧躺在他身边，头依然枕在他的胸口上，他清亮的声音在静寂的夜中响起，像梦中呓语，轻轻地说着叮咛的话语：“凌哥哥……梳妆台边上有个大暖炉，天冷的时候可以加点炭火取暖。衣柜右边最低的那格有个手炉，可以放进被窝里暖被。还有衣柜左边第一格，有一件狐裘，天冷的时候可以穿上。”想了想又道，“还有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记得把头发擦干，换身干衣服，不然会感冒……也不能一直喝甜汤不吃主食，偶尔还是要吃些米饭……还有不要经常去危险的地方冒险，不要触犯天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受伤……”
南宫凌等他说完，缓缓道：“小晗，有你在身边，我很温暖，不需要暖炉。”
可我又怎么能一直在你身边呢……黎雪晗顿了顿，道：“我这不是担心哪一天……哪一天天帝又把我叫过去……或者，或者……可能以后会有哪一天我不能陪你睡了呢……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你……“黎雪晗声音小了下来，”不用等我……就先用暖炉暖着……也好……”
他的话像风一样吹入心间，似乎卷走了某样东西，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好难受。南宫凌映着流光的双眸泛起一抹淡淡的水雾，一眨眼，稍纵即逝。他总能把情绪藏得很好，不让他发现。南宫凌握上黎雪晗的小手，像握着一块玉一般在手中把玩，道：“好。”
可他想说的明明是：“暖炉代替不了你。”可他说不出。
自从天享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一，南宫凌第一次看到黎雪晗死在他的眼前之后，他就变得很害怕失去。他知道梦破之后黎雪晗就算不被困在梦中，醒来也将因为仙力反噬而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不想他死，不想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南宫凌第一次变得胆怯，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是无济于事，未来的事情他不能掌控，破不破得了魅之境他也没有把握，又怎么能奢求黎雪晗留在自己身边陪他去冒险？
晚风吹来睡莲花香，南宫凌静静地看着黎雪晗花一般的容颜，道：“小晗，晚上睡觉热的时候，可以不盖被子，但不准脱衣服。”黎雪晗微微垂头，不让他看他的表情，南宫凌继续道，“我不在的时候不能喝酒。对谁都要有防备，不要傻傻被人骗。”黎雪晗鼻头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这些话把他拉回了现实，让他不得不接受明天的到来。
南宫凌接着道：“你受伤很难好，不准动不动就咬手指为人疗伤。你的腿不好，也不准走远路，夜路更加不准走。还有，记得随身带着火折子。”
他知道他怕黑，知道他怕热，知道，他都知道。但又能如何呢……再多的叮咛只能徒增更多的牵挂，情根蔓延，如何能狠心将其斩断？
黎雪晗的泪水渗入南宫凌柔软的衣袍里，仿佛没入心间。南宫凌知道他不想被人发现，假装不知道他在哭，顺了顺他的背，静静地望着无情的夜。
其实，南宫凌以前并不喜欢看星星，只是想见的人在天上，他看着星星就像看着那个人，聊以慰藉罢了。如今思念的人就在怀中，漫天星河也吸不住他的眼球，再亮的星星，也比不过黎雪晗清明的眼睛。在南宫凌心里，黎雪晗可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得小心翼翼呵护着，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他要他好好活着，即便自己灰飞烟灭，他也要他活着。
第52章 消失
柳青和黎月成亲之后，钟家因为卷入了商业斗争，遭人陷害，把绣了龙纹的锦缎送到王爷府上，被皇帝降罪，充公了家产。西宁钟家一夜垮台，那些爱慕虚荣的大少爷小少爷死的死，散的散，柳青等人也跟着老太太回到她的娘家洮州去了。
那年柳青已经怀有身孕，本以为回到洮州水仙村后可以好好养胎，却没想到天后娘娘丹己找上了门。景山底下无人，丹己和柳青在那里打了好几个回合，直到黎月出现才停止了打斗。
丹己嫁给龙吟那么久，龙吟连她的面都不愿见，还一直说她不如柳青，丹己对柳青可以说是又嫉妒又愤恨。如今丹己看见柳青的丈夫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对妻子百般呵护，心里更加难以平衡，道：“姐姐，你当年跟龙吟哥哥那般恩爱，你腹中这孩子，该不会是龙吟哥哥的吧？”
柳青道：“你住口！休想破坏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黎月担心柳青再和她打，伤了胎气，将柳青护在身后，丹己更加看不下去，道：“姐姐，你当初逃离仙界的时候，明明还爱着龙吟哥哥的，为何这么快就嫁了人了？该不会是为了气龙吟哥哥的吧？”
柳青叫道：“你闭嘴！别再跟我提起那个混蛋！”
丹己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爱一个人这么快，恨一个人也这么快……”看了黎月一眼，“也不知道你再过几年会不会看上别的男人。”
柳青吼道：“你信不信我抽你！” 柳青以前脾气暴，现在怀孕了更暴，恨不得上去抽她几巴掌，却被黎月死死抱住。
丹己笑了笑，道：“抽我？不是我该抽你吗？哦对，忘了告诉你，我是奉旨前来的，奉太后娘娘的旨，前来夺你仙骨。“
夺仙骨？柳青推开黎月，道：“我现在有孕在身，你是故意的吧？！”
丹己手上亮出一根红鞭，道：“你跟魔界之王在一起已经触犯了天规，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快就怀孕？若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也不能怪我们呀，这些都是你自找的，犯了错就该罚。”
一道红光闪过，黎月将柳青护在怀中，怎知红鞭直接穿了过去，卷住柳青的腰部，隆起的腹部被紧紧捆住，像蟒蛇一样捆得她难以呼吸。黎月不是仙界之人，触碰不了红鞭，只能抱着柳青，以简单的拥抱缓解夺仙骨带来的痛楚。
红鞭越拴越紧，绿色的裙摆下方有点点鲜血流出，柳青痛苦地大吼一声，红鞭没入身子，从柳青腰背上抽出一根食指大小的骨头。丹己收回红鞭，将白玉般的小骨握在手中，一捏便碎。
柳青无力地倒在黎月怀中，咬牙道：“我的孩子若有什么闪失……我不会放过你……”
黎雪晗看到这里，大概知道自己的腿疾是怎么来的了。天帝在一旁道：“你以后当上天帝，便可以找丹己报仇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黎雪晗将目光从父母身上收了回来，道：“天帝我不能当的……我也不想报仇……”
天帝皱眉道：“你为何不愿继承朕的帝位？当上天帝你就什么都有了，你连理宫的那位也不用一直藏着，有何不好？”
一听“连理宫的那位”，黎雪晗吃了一惊，道：“父皇……知道了……？”
天帝道：“朕给你一百个胆，你也不可能擅闯天竺阁九楼。还有，你一个人去酒楼吃饭，为何要上雅间？证明你有钱？”
原来天帝早就知道了，黎雪晗担心天帝会降罪于南宫凌，跪下求道：“求父皇不要怪罪于他，要罚就罚我好了……”
天帝背着手道：“你也知道替他求情？如今朕是天帝，你求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但若是哪天朕死了，延享当上了天帝，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屋中之人？”
黎雪晗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决定赴死，只要梦破以后天帝可以醒过来，南宫凌也可以平安无事，那便好了。
天享十一年六月初三，夏，柳青顺利生下了儿子，给他取名黎雪晗。雪，是为了纪念柳青和黎月初次见面的那个冬天，晗，是天将破晓之意。
黎雪晗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像平凡人家的孩子那般大哭大闹，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柳青还以为是夺仙骨害得孩子失去了言语能力，正悲伤，却听接生的稳婆叨唠了几句，襁褓中的孩子“嘤”了一声，似在回应，众人的心才安了下来。
黎雪晗出生以后，大梁四季如春，大家都觉得黎雪晗是神仙转世，是个福星。黎雪晗满月那天就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洮州子民前来道贺送礼，连洮州知县也送来了一个大红包。
清风提着一个大礼盒前来，看见满院的礼物和满屋的人，感到莫名其妙，在门口就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还让不让孩子睡觉了？”
清风嗓门大，这个问题问得跟要吵架似的，把屋里的人都吓得退了出来。丫鬟钟夏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朝清风行了个礼，道：“清风公子，您可算来了，姑爷他们被人围在房间里面呢，姑娘说让您帮忙帮忙。”
清风自信地道：“简单！”然后扯开嗓门大吼道，“老子不爱热闹，所有人给我滚！”
大家仿佛听见了一头狮子在咆哮，纷纷放下礼品，叼走桌上的几块糕，慌慌张张地跑了。清风满意地走进房间，黎月抱起孩子给他看，襁褓中的婴儿眉眼如画，双眼又大又圆，仿佛镶了钻石，忽闪忽闪的，鼻子小巧可爱，嘴唇粉粉嫩嫩，清风忍不住道：“老黎，你眼光真好！这孩子像极了嫂子，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柳青道：“说什么呢，他可是个男孩！”
清风惊讶地望着婴儿，道：“男孩？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天啊……真是长见识了，怪不得刚才会有那么多人。”小黎雪晗脖子上的白玉石闪闪发光，清风盯着项链许久，忽然一脸严肃地道，“老黎，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可以把它戴在孩子身上？”
黎月道：“别担心，我已经让它认小晗做主人了。这魅之石是我父亲传下来的，本就该传给他。”
清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问道：“那这孩子长大以后，你难道要教他使用魅之石？”
黎月看了柳青一眼，被她瞪了回来，笑道：“也许不会吧，让他戴着就好了，就当做是传家之宝。”
黎雪晗摸了摸胸前的魅之石，听到他父亲的这番话，明白了。他父亲是不希望他用魅之石杀人的，所以他更加不能坐视不管，必须要把天帝和南宫凌救出来。
旁边天帝“哼”了一声，道：“你爹一看就是涉世未深，和你一样，不懂得世间险恶。若这条项链是你娘的，她一定会设下咒语把它封住，一辈子都不会用的。”
对谁都要有防备，不要傻傻被人骗，这是南宫凌说的。是啊，他就是涉世未深，对谁都没有防备，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人骗。在三河镇被人拐卖进宫，在沛州被七王爷骗走近路遭遇刺杀……经历了种种种种，他还是坚信人性本善，一点警觉都没有。
黎雪晗低着头道：“对不起，我不该相信天后娘娘……”
天帝叹了口气，道：“罢了。朕不怪你。”
铜镜中的画面很快闪过，襁褓中的婴孩渐渐长大，从前万人追捧的小黎雪晗也渐渐被人瞧不起。柳青和黎月也是后来才发现黎雪晗的腿有问题，但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黎雪晗的腿疾是柳青夺仙骨的时候落下的，清风治不了，民间大夫治不了，就连魔界的神医也都束手无策。
有时有几个妇人从钟家门口路过，看着三岁的黎雪晗还在地上爬，讥笑几声道：“什么神仙转世我看都是骗人的，我家小亮一岁半就能走路了，这钟家的，这么大个人了还在爬呢，真是丢死人了。”
另一位妇人说：“对呀，我家儿子两岁就能蹦能跳了，三岁就跟猴子一样学会爬树了！”
再一位妇人拉起她们的手道：“走了，走了，别沾上这晦气。”
钟家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屋中出来，钟夏抱起小黎雪晗，老太太摸摸小黎雪晗的头，和蔼地笑道：“小晗啊，不要在意她们说的话，姥姥相信你一定可以站起来的。”
柳青刚开始还嚷着要回仙界找丹己算账，黎月劝了好几天，柳青终于认命，每天和黎月一起陪着儿子学习走路，黎雪晗学到四岁，终于站了起来。
一旁的钟夏喜道：“站起来了，小晗站起来了！”
看到小黎雪晗站起来的那一刻，全家人都以为他的腿好了，正想好好庆祝一番，却不料黎雪晗走了十步，直接跪倒在地。黎月过去把他抱了起来，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小晗？是不是腿疼了？”
小黎雪晗摇摇头，如实地道：“爹爹，我的脚没有知觉。”
众人一下子慌了，老太太大喜大悲，身子骨受不住，顿时晕了过去。
小黎雪晗小小年纪，又是扎针又是敷药的，治了整整一年还是不见好转。后来柳青发现小黎雪晗是能走路的，只是不能走超过十步，于是叮咛他走九步停一停，休息一下再继续走，果然还可以再走多九步。
柳青一直提醒他走路时要数步子，走到第九步就要停下来。但小黎雪晗偶尔会忘记，不小心跪倒被人嘲笑讥讽。大家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小黎雪晗在他们眼中比家奴还卑微。柳青气不过，给小黎雪晗弄了根拐杖，让他拄着拐杖走路，腿软也不能下跪，必须靠拐杖支撑着身体站着。
黎雪晗看着铜镜中小黎雪晗拄着拐杖撑得满面通红的模样，蓦然想起了南宫凌。他想，若是这段时间没有南宫凌在身边，他是不是会像小时候的自己那样，只能靠一根拐杖拄着，再远的路也走不了，再美的风景也看不到……
南宫凌，南宫凌，多么好的一个人。
铜镜中的柳青背对着门留下眼泪，天帝摸着铜镜，想为她拭去泪水，手在铜镜上划出一道水雾，却除不去柳青脸上的泪痕。黎雪晗悄悄擦去自己眼角不知不觉流出来的泪，看着天帝对着铜镜中自己的母亲面露心疼的神情，问道：“父皇……还爱我娘吗？”
天帝的手停在柳青脸上半晌，收了回来，道：“当初朕本想在登基之后娶你娘，谁知你娘不愿等，自己……离开仙界。她以为朕想娶丹己吗？哎，朕若是拒绝那次的联姻就好了……”
天帝说了那么多，就是没回答他究竟还爱不爱她。黎雪晗也没有追问下去，道：“父皇为何不去见我娘呢？为何……一直用铜镜看她？”
天帝纠正道：“此乃观世镜，不是一般的铜镜。”天帝背对着黎雪晗，身子隐入黑暗中，让人看不清表情，“朕快要去了。也许接下来你看了以后，才会知道朕欠你娘的，可不止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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