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允宁很是无奈:“老孙这人真是八卦,我就算分手了也不会去抢他的女朋友,管这么多干嘛。”
胥白玉笑了:“看来是真的。”
“是。”一提到这事裴允宁就很头疼,他扶住胥白玉的肩膀:“这回分手可太闹心了。咱们先走吧,等改天有空了我再跟你说。”
忙了一上午,胥白玉活动了活动酸麻的胳膊和脖子。难得的,他回绝了裴允宁一同吃午饭的邀请,只说自己还有事。裴允宁瞥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走了。对方前脚刚走,胥白玉后脚便去了住院楼。
他去的时候于老爷子正在喝粥,于菁提前订了配餐,于老爷子吃得正香。这是胥白玉头一次看见神智清明的于老爷子,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人。于老爷子吃完了饭,正拿餐巾纸擦嘴时刚一抬头便对上了胥白玉的视线。老爷子温和地笑了笑:“大夫,你怎么站在那儿呢?”
“没什么。”胥白玉尴尬地笑了,他走进病房,坐在于老爷子病床边的凳子上:“您今儿上午感觉还不错吧?”
于老爷子笑道:“是挺不错的。”
望着于老爷子的模样,胥白玉忽而想起了早晨裴允宁与他说过的话,于是这才切身体会到为何于菁身上总透着一股波澜不惊的淡然,源头正是在于老爷子这里。老爷子平素被疾病折磨着,如今清醒的时候却也是温和谦逊的模样,不见半分愠怒的痕迹。胥白玉感慨道:“于大爷,您要是能做个教书育人的老师,那肯定很受学生们喜欢。”
“你这小大夫,眼睛倒是尖。”于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高中老师,教数学的,当了二十多年班主任呢。”
“真的吗?”胥白玉凑得更近了些:“那您可真是很厉害啊。”
于老爷子笑着摆摆手:“不敢当。”
“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胥白玉也笑了,不觉间打开了话匣子:“我还记得我高中时候那位数学老师,他教学自有一套方法,教给我们的都是几十年的总结与积累。当时我经常有不会的题目,每次拿去问,那老师往往几秒钟就能看出解法。”胥白玉细细回想着:“他还一直鼓励学生们不懂就要问,哪个学生这次没发挥好考砸了他还会特别耐心地帮忙分析原因。对于老师这一行,我心里一直有一份敬佩在。”
胥白玉学了很多年神经内科,对于这种病的可怕之处再清楚不过。他原本以为他先前对于菁和于大爷的难处已然明了,可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直到如今才能体会到于菁的痛苦:如果从小有这样一位温和耐心的父亲一直陪在身边,他若年岁大生病了,自己也一定会不惜一切地挽留他。
于大爷笑着说了几句,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最牵挂的儿子身上。他叹了口气:“大夫,我看你挺年轻的,应该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吧?”
胥白玉笑了笑:“差不多吧,我今年二十六,就快二十七了。”
于大爷点了点头:“我儿子是八五年生人,今年正好三十。”他打量着胥白玉:“你这么好的小伙子,在家里爹妈肯定很疼你。”
胥白玉一愣,赶忙把话题又引回到于菁身上:“您儿子很好啊,我见过他几次,照顾您那真是尽心尽力。”然而他话音刚落自己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响了两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
于老爷子也觉察到了,他稍稍皱起了眉:“小大夫,我这儿没什么事,你快去吃饭吧。”他叹了口气:“可别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子。你是大夫,这些事比我懂得多。”
“诶,那我先走了。”胥白玉笑着点了点头。走出病房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里暖得很。他回头望了几眼,心想:如果于菁下午下班之后也能见到这样的于老爷子,那该多好啊。
第6章
这几天天气渐渐冷了,胥白玉开始戴上了围巾,只不过今年他在衣橱里翻找的时候忽而想到了另一个人。一想到于菁瘦削的身形,再加上他那天晚上在灯光下苍白的脸色,胥白玉原本要关上衣橱门的手忽而顿在了原地。他记得上次见面时于菁并未戴围巾,那人穿着深色的大衣,在快黑的天色里面无表情地从停车场匆匆走向住院楼。胥白玉倚靠着衣橱门默默地想,该去哪里给他买一条围巾好呢?
胥白玉思忖了片刻,脑海中空空如也。他向来懒得出去逛,就连自己的围巾都是网购买的,这方面他的确不在行。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觉已经快到中午,于是放心大胆地给裴允宁发了条微信语音,问那人有没有什么建议。胥白玉这天轮休,不过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但凡没有应酬,他休班时几乎可以做到“足不出户”。发过消息后他给自己洗了个苹果,摊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等裴允宁的回音。
这个时间裴允宁估计正在吃午饭,故而没过多久就回了他的消息。那人先是发了几个问号,无比八卦地问胥白玉是想给谁买。胥白玉懒得理他,直接打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几分钟后那人才不咸不淡地说,自己又不戴围巾,从来没买过,实在是爱莫能助。
算了。胥白玉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开了购物软件。他用手指往下划着,翻找了足足半个小时 ,却仍然没能确定到底该给于菁买哪一条。
他给自己买东西的时候都很随意,挑选最多不过半分钟,一般都是软件给他推荐的他看着合适就买下来,外观什么的基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可这次却不一样,这是买给于菁的,他看来看去,只觉得无论哪一条都搭不上于菁温润从容的气质。
挑到最后,他终于选出了一条黑色羊绒的厚围巾。这样的颜色与款式内敛又深沉,他想了想于菁平素穿的衣服,觉得于菁可能会喜欢。一想到于菁戴上这条围巾的模样,他忽而笑了,而后毫不犹豫地下了单。
胥白玉付了钱,把苹果核扔掉便躺到了床上。他拿过手机,找了一部英文悬疑电影看了起来,待电影终了时已经将近黄昏。
那条围巾到得很快,第二天下午胥白玉下班后便去取了快递。说来奇怪,他活到这个年岁,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慌张到难受的时刻。很多时候他确实会紧张,譬如前阵子险些迟到又被主任点了名,还有第一次给病人做穿刺时,又或者博士毕业答辩的时候。可这些都是出于职业的责任感,这是他当年作为学子、如今又作为医生应有的敬业心之下才会生出的担心与忧虑。他得对自己这身白大褂负责,得对病人的生命健康负责。
然而这回却不一样,这是他脱掉白大褂作为胥白玉这个活生生的人时才会有的心思。他进屋开了灯,赶忙把快递拆了,又把围巾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质量问题才把围巾仔细叠起来放回包装袋里。
周遭全是静寂,胥白玉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知道自己心里存了满满的不安,因为他担心于菁会不喜欢,会不收他的东西,又或者最担心的其实是在那人心里,与自己的关系还远没到能平白接受礼物与关怀的地步。
胥白玉叹了口气,他拿起手机想给裴允宁发几条无病呻吟的消息,内容都编辑好了却一直犹豫着,迟迟不想按下发送键。纠结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把输入框里的字逐一删除,又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毕竟那人不久之后就要去别的科室轮转,最近忙得很,再加上才被分手没几天,私生活也不见得风平浪静。胥白玉仔细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此时还是不打扰为妙。
于菁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会特意开车来医院一趟,故而胥白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想趁于菁走之前把围巾送到住院楼。可他穿上白大褂便后悔了:早晨时间急,这时候送过去只怕太过匆忙,不如还是等到于菁下班之后。
“今儿你来得倒早。”裴允宁一出电梯便看见了走廊里早已穿戴整齐的胥白玉,他笑着走过去拍了一下胥白玉的肩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胥白玉眯起笑眼,掩饰住方才的纠结,笑着应道:“是啊,难得早起一回。”
裴允宁推了他一把,故作戏谑:“以后最好每天都能这样。”
“师兄还是放过我吧。”胥白玉笑着求饶。
晚上于菁一般会在于老爷子的病房里一直待到老爷子睡着才回家,故而胥白玉下午一下班就去了住院楼。于菁当时出去了一趟,胥白玉过去时他也正在走廊里。远远地望见胥白玉,于菁笑着打了声招呼:“胥大夫。”
“于先生,”沉默了片刻,胥白玉走上前去故作镇定地把装着围巾的袋子拿到身前递给于菁:“天冷了,送你条围巾。”
“啊?”于菁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问道:“你说什么?”
胥白玉觉得有些尴尬,他把袋子往前递了些许,笑着解释道:“我给你买了一条围巾,希望你能收下。”
于菁这回听清楚了,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而后便把胥白玉的手往回推:“胥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这回轮到胥白玉说不出话了:是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呢?胥白玉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下单的时候好像也没多思虑,就是觉得这围巾于菁戴着一定好看又暖和,而且自己好像也应该这么做,顺从本心而已。
“于先生,我看着你的身体应该也不是特别好吧?”胥白玉望着他,顶着被骂的风险试探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保重身体而已,毕竟老爷子还需要你照顾。”
胥白玉这话一出,于菁的脸色忽而沉了些许。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于菁便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谦逊的模样。
胥白玉又伸手把围巾递了上去,这回于菁没拒绝,默默接了过来。
“胥大夫,这几天晚上有时间吗?”于菁忽而笑了:“我想请你和你们主任出去吃个饭。”
“于先生,我与你说句实在话,你想请我们主任吃饭,基本上是没可能的。”胥白玉无奈地笑了:“我们主任可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病人或者家属的请客他从来都不去。不过你放心,主任一直对所有的病人尽心尽力,你们的心意他都知道。”他顿了顿,又喃喃地说:“原本我也不会答应。”
胥白玉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奇怪,于菁没太听明白,只得笑了笑,接着问道:“所以胥大夫是同意了?”
胥白玉摇摇头:“答应你的不是胥大夫,”他望着于菁,一字一顿地说:“是胥白玉。”说罢,他笑着眨了眨眼:“明儿我值夜班,后天大后天晚上都有空。”
“好。”于菁也笑了:“等后天下午我下了班,来看一眼我爸,咱们就走。”
胥白玉觉得自己好像在原地站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几分钟的事。他望着于菁离去的背影,心里琢磨着于菁方才说过的话。他跟于菁说只当是寻常朋友出去一聚,千万别破费。于菁却摆了摆手,说让他别管了,饭店什么的自己会订好,还问他偏好什么口味,有没有不吃的东西。
胥白玉忽而笑了,他觉得世上的事还真是阴差阳错:如果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和某个科室的医生护士成为朋友,他觉得还有几分可信。可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和某个患者的儿子相识,那他一定会觉得说话人是个疯子。
医生每天遇到的病人无数,医者悬壶济世,但说到底也只是彼此生命里的匆匆过客。胥白玉觉得自己如今治病救人最为首要的从来不是为了谋求回报,无论是物质上的名利还是精神上的陪伴。虽说这的确是他作为普通人奔波劳碌的方向,这会给他带来工资与职位,患者的感谢也会为他带来巨大的成就感与自我价值的实现感,可他觉得这首先是这身白大褂的责任,是心愿,而并非其他。
“原来你买围巾是要送给于先生。”裴允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胥白玉身后,低声调侃道:“说来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也从来没送过我围巾,真是吃里扒外。”
胥白玉吓了一跳:“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不能过来?”裴允宁一挑眉:“你在做什么?难道还怕我过来?”
“说什么呢。”胥白玉笑了:“照你这意思我还得热烈欢迎吗?这里是住院楼,又不是我家。”
“你这人真是的。”裴允宁冲他肩膀上打了一拳:“欢迎我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胥白玉知道他这是分手的“后遗症”,这人每次分手都会“不正常”一段时间,要么没话找话聒噪得很,要么一言不发像个哑巴。不过胥白玉发现,裴允宁这回好像“进化”出了新的反常行为:在爱情中失意,于是跑到他这里来寻求友情的安慰。
胥白玉笑了笑:“欢迎裴大夫,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裴允宁冷哼一声,独自走了,只留给胥白玉一个背影。
***
千里万里
谁能想到我今天也更了三章呢哈哈哈~今天读到了汪曾祺先生的一段话,觉得很有道理,分享一下: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
第7章
胥白玉没想到于菁竟然能有他的电话。就在他们约定的这天中午,他乍一看到来电显示时想都没想就直接挂断了:这年头诈骗电话不在少数,故而对于陌生号码,拨打第一遍时胥白玉一向不予理会。然而几分钟后那人又打了第二遍,胥白玉这才点了接听,试探地说了一句:“喂,您好。”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胥大夫,是我。”
胥白玉听出来了这是于菁的声音,可这一瞬间他只觉得难以置信:“于先生?”他自己也笑出了声:“原来你有我电话啊?”
“昨儿见着裴大夫,跟他要的,想着得提醒你一下,”于菁依旧笑着,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戏谑:“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忘不了的。”胥白玉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自己衬衣的袖子,他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手机外壳上,笑意愈发深沉:“你就放心吧。”
胥白玉岂止是不会忘,他简直激动得很,以至于那天早晨出门前他一个平时连穿搭都没怎么研究过的人甚至照了好几遍镜子:他已经很多年没结交过新朋友了,除了科室里和毕业之前实验室的聚餐,很长时间以来他出去吃饭唯一能约的人只剩了个裴允宁。然而他与裴允宁相识多年,早已习惯了与对方一起对着鸳鸯锅蒸腾的热气天南地北地侃大山,甚至时不时爆几句粗口,可这断然不能用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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