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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舟行(GL百合)——半吐云

时间:2021-04-09 08:42:19  作者:半吐云
  今天的一顿酒,赵宜芳和谢蓬莱吃出了点宝书玉剑的快意。再和柳秦桑这壶茶,品出了同为异乡沦落人的愤懑惆怅。
  再坐了会,赵宜芳对柳秦桑道,“如那堂前客还想使那些腌臜伎俩,你且去官邸找我。”她挥袖起身,说了句让柳秦桑不太明白的话,“沙海,可不比京里。”
  李素月入了沙海城后并未回铁匠铺子,妹妹李山翠和师弟燕云汉也要跟着去县衙时被她先劝回。她被谢蓬莱带到后衙,喝了一壶水后还是觉得燥热不定,对于谢蓬莱“你知道些什么”这个问题,李素月还在犹豫要不要全盘托出。
  谢蓬莱给她递来块热帕子,只当她一路受惊,就让她擦擦脸上风尘,缓口气再说。
  将帕子敷在脸上,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连续起伏后,李素月这才擦了擦脸,“那边的人是我杀的,姓云的替我顶风头去了。”她凛凛的眸光藏着慌张,“我李素月不要落她这条人命交情,谢典簿,求您指条路,要怎么救她回来?”
  路上她已经思量过了,攒下的银两够山翠好些年生活。她要是乐意就回江南,若乐意就和燕云汉一起打铁。师弟那个人虽然寡言,但人品靠得住。安排好家里后,任它五花大绑去路迢迢,李素月去将北夏的云白鹭换回来就是。
  谢蓬莱虽然身上还有酒气,但整个人已经被这继而连三的事惊住,她在后衙连连踱步,“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北夏人?还有,你说实话,月娘,这是你第几回杀人?”
  手里的帕子滑到了地上,李素月弯腰拾了两次才捻起。她凄然地勾唇,“记不得了,沙海那一仗,我也曾上过阵。而那个人,五年前因为我双亲不愿意和他私卖兵器,在蛮关外被他的人杀了。我知道,因为我亲眼瞧着的。”
  终于得了月娘实情的谢蓬莱再三叮嘱女铁匠,“勿要和任何人说起此事。你就只当自己是个报信的,阿鹭也不会傻到真去顶罪。要我说,她已经想好了退路。”
  李素月担心的却是别的,“她……看起来旧伤未愈,北夏人会不会对她不客气?”
  谢蓬莱摇头,“她皮实。”见李素月忧色满容,“我那徒弟年幼时做过蠢事,你大可不用原谅她。但顶替这事,她做对了。
  “月娘,这可不是杀了多少人的事,甚至会随时给北夏人话柄挑起战事。这三州的虚浮守备……哪里顶得住再一场兵祸?”谢蓬莱拍拍月娘肩膀,“先宽心回家,别人问起,只提吴兆安的事,不要说阿鹭的合计。”
  “那,你要如何处置?”
  “我要去延州亲自去求见安抚使,这事得朝廷出马。”谢蓬莱吁了口气,“阿鹭这趟回来,也教我思量不清楚。兹事体大。”再想想可能待在牢里的徒弟,她心一软,决意还是为阿鹭说句好话,“她……当年求亲,也是慌不择路,你别太恨她。这几年她苦头也吃尽了,算是老天收拾了她。”
  “什么慌不择路?”李素月可记得那日提亲时,少女云白鹭得意洋洋的站在铁匠铺子门前的模样。
  “她爹,曾想给她和京里枢密使的儿子结亲。阿鹭不干,说非得要找个合自己心意的。”谢蓬莱微笑,“她为什么看上了你?”
  怀中那两行诗忽然汪成开水,李素月不自在地撇过脸,“我不知道。”
 
 
第18章 
  云白鹭一天内被三拨人审过。最狠的还是那前华朝人、现在改姓拓跋的蛮关县令。
  拓跋安红光满面,他笑呵呵地将鞭子浸入盐水中,“这是打汉安运来的井盐,抽下去后盐粒会附在血肉上,让人疼得紧。姑娘,你莫让我为难,既是云放江的女儿,可有证据?”
  哪怕两年不见,自己这张脸也黑中带疤,但在沙海城里他和自己有过几次碰面。拓跋安明明认得自己,眼下他却句句都在给云白鹭戴帽子,“冒名之嫌”洗不干净,就得挨鞭子。
  “你说自己只因好奇才夜探官邸,却什么都没做,这谁信?”拓跋安将油亮的鞭子用指尖钳住,再拉了两下,他的眼睛在男人中算得奇大,一双浓眉压下,再大的眼睛也显得阴恻恻。
  云白鹭被绑住不能随便动弹,只是伸出脖子盯着他眼睛看了看,“哟,四白眼。”眼光挪到这人印堂,“一张脸红光满面,如果我没猜错,这份差使是因为你在翊卫司干得不错,被外放提拔了个七品官职。”
  “你倒有几分眼力。”拓跋安饶有兴致地在牢房里走了几步,“还猜到哪些?”
  “倒不是猜的,是相出来的。”云白鹭昂起下巴,“可你印堂发青,这是横祸之相。”
  拓跋安转身盯着她,“你先念着你自个儿吧。究竟去官邸怎么杀了人的?又如何证明你就是拿云白鹭?我再给你半时辰。再不说,鞭子不饶你。”他最后一字一顿地说完,将鞭子丢给了守卫。
  拓跋安回到前堂喝茶。几年就是这个帅府千金带着聘礼直接去找李素月下聘,让自己一时成了沙海的笑话。他为了兵营里的前途硬忍下来。
  但今天他不必再忍让。云放江虽然投了北夏,也被封了个宿卫上将军。但仅仅是个虚职,他手里除了几个亲信,几乎没有兵。云放江如今就是块牌坊,提醒世人北夏君王待人宽宏,也提醒南边那个王朝他们几年前的惨败。
  云白鹭只要无法证明自己,或是说不清楚那晚杀人的事情,她就要挨罚。他没有必要给云放江情面,相反,他要和降将降兵这群人拉开距离。
  等了半个时辰,牢房里的守卫来报,说那个女人仍然道不出个所以然。
  拓跋安伸出右掌,在空中挥了下并拢的手指。手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刑。这个幅度不大的动作是他看云放江做过的。大人物的一举一动不必惊动四方,权力能让目光黏在他身上,也能放大他每个轻微的声响动作。
  拓跋安盯着自己的手背笑了下,又挥了下。后面牢房传来一声吃痛的尖叫,接着,是更响的另一声。
  谁杀了国舅家的官商不打紧。云白鹭落在自己手上就行。那是几代将门的白家后代,统掌着保胜军的元帅之女。她的命,也不过一根苇草般搁在自己的刀口上喘息。拓跋安左手圈着茶盏,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力量攫住了他的心神。
  挨了十鞭的云白鹭疼晕过去后被水泼醒,她半晕半醒间喃喃着,“别打……脸。”本来就丑了,再挨几道火烫的鞭伤不是让月娘更瞧不上?
  又被浇了小半桶水,云白鹭睁开眼,拓跋安的四白眼再次现于面前。她咳嗽了好几声,“看来我爹在北夏不受器重。”
  “什么你爹?云将军有你这样的女儿?”
  拓跋安鸷悍的笑容让云白鹭摇头,“你这人气量窄小,眼高过顶,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月娘的佳配。”这人看着有志气,不在匠营里待着非得从军。当年一被提到百户就拖延了和月娘的婚事。说是什么大丈夫不灭北夏无以为家,还以为自己是沙海霍去病。不过是他得陇望蜀,狼眼觅着更好的人家。
  “这有什么不可?”拓跋安两腮因咬齿鼓起,“你这种出身好的人哪里知道我们匠营人过得什么日子?”
  “哟,你也知道我出身好呐?”云白鹭下唇裂开的口子因为笑容再度裂开,腥咸味渗到嘴里,“什么是好日子?”
  拓跋安也知道自己漏了馅儿,举起鞭子指着云白鹭,“这可不就是你的好日子?”
  谢蓬莱没过上一天的县令好日子。她借来李素月的“五斗”,“我得亲自跑一趟延州,最迟后天回来。”临行前,她担心路上有意外,还是修书一封让人赶紧先送到。
  沙海县令沿着叶羌河南下时,客邸里的锦王赵宜芳已经读到了这封信:
  云白鹭年少轻狂,白日见蛮关北门客商忆及母亲当年率部进出北门英姿。生气了忌恨心后加上半夜喝多了酒,就□□想找人家点不痛快。而且也是好奇这国舅爷家的得力干将长什么模样。却被当成刺客抓了。
  清清楚楚又不明不白。最后还不提及云放江这个降将,却处处点出白家一门功勋世望甚高。潜下之意呼之欲出:白家一门忠烈,丢了这根独苗对日后主战派不利。也是给皇帝脸上摸黑,因为本朝皇帝都称仁有爱,绝不会对不住白家。
  末了这谢蓬莱还加了句,“衮衮诸公息乱之意分散四布,厚待之心亦微见其端。”这是戳了主和派的脊梁骨:“你们成天不敢打战叫嚣以退为进,再赶尽杀绝这般不厚道,也不怕天下人骂你们私心太重?”
  赵宜芳看到这被水呛住,咳嗽时顾不得离昧替她抚背,示意她也看看这封表面堂皇,其实步步算计人心官声的信。
  离昧看了两遍,“这谢县令并非迂傻之辈。”
  “她要是真迂傻,怎能在沙海坐稳十二载?典簿之上亦无县令,这是云放江暗中护着她,也护着沙海。再说四大榷场里另外三个看起来红火,却年年出事。只有这里,未曾出过大事。当真没有她在里头左支右掣?”赵宜芳哼了声,“老狐狸。”
  “她人呢?”赵宜芳问。
  正好任五敲了门进来,“那七品官借了匹马往南去了,说是去延州。”
  赵宜芳又啜了口茶,“云白鹭看上的那个寡妇……也不算寡妇了,在哪里打铁?带我去瞧瞧。”
  “那……谢县令呢?”离昧猜错了,以为赵宜芳要追回谢蓬莱。
  “她不在,事才好办。”赵宜芳擦了擦手,“但要盯着她在延州的动静,她未必要找我这个三州安抚使。”
  任六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找哪个女铁匠,“那女铁匠哪里通晓关节?”
  被赵宜芳冷冷瞥了眼,“关节?要都把要紧人要紧事摆在明面上,本王也活不到今天。那云白鹭流放之身为什么住在铁匠家隔壁?她二人为何一同去了蛮关?回程时为何又是让铁匠带的信儿?还有,谢蓬莱为何一听到云白鹭出事就要亲自见她?信上却不提此人。
  “关节?老六,关节都藏在谢蓬莱那号人的假寐虚醉里。”手边就是谢蓬莱抄就的两本书,赵宜芳翻开那筋骨内立外看圆润的字体笑了笑,“谢师这人……哪里还是当年的她?”
 
 
第19章 
  李家铁匠铺子里依然有锤声传出,但不似平时那样壮丽铿锵,今天要打制的物件儿不过是几副马掌,燕云汉一个人足够忙活。
  李山翠在厨房里和面——每次李素月随商队回来她都会给姐姐做上一碗丁香馄饨,热气香气能驱散一路的风尘。另一口锅里烧着热水——再等两锅,李素月就能泡上个痛快澡。
  李素月在后院里对着那扇封死的门盯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撬开铁钉,推开走了出去。
  这小院子被收拾得干净,不消问,这是谢蓬莱心疼徒弟来做的。那一位只晓得喝酒磨嘴皮子的厚脸皮连衣裳都洗不好,还要悄悄央求李山翠去帮忙。而妹妹嘴馋,仨瓜俩枣就哄得她开心忙活。
  这小院本也是李家铺子的,后来借给沙海医师住。最热闹时住了五六位郎中,都被沙海那一战打散。现在只有个粗通药理的孙老先生在前面忙活。他在沙海另有家室,这小院子和四间房就成了云白鹭一个人的天地。
  从她回来后,李素月从没想过来这里瞧瞧,也曾担心她闹腾才封死了院门。进来一看,里面还是古井一口,石凳几张。院子里的枣树已经结满了青果子。井口轱辘上的衣裳还挂着。
  李素月收了衣裳进门,发现屋里原本的格局也没变。两个老梨木书架上摆着些药匣子和破医书。一张书案一把胡椅在正中间,案上油灯里的灯芯已烧剩下漆黑一团。
  书案上扣着本书,李素月只粗识文字,认出那是《备急千金药方》。看来云白鹭一个人待着时也不仅仅只是饮酒胡睡,医术还没全落下。
  侧门里就是她的卧房,其实仅仅是一张土炕,薄被一张,叠得勉强像话。上面又扣着一本书,这回是《周易》。早就在认识云白鹭前就听沙海人说过,云大帅的独生女不喜好舞枪弄棒,也不愿学兵法韬略,就爱些奇门遁甲周易八卦和医术。
  她钻研这些,可曾为自己这一遭算过卦呢?
  李素月出门前,视线落在墙上挂着一杆枪上,那枪头是她父母亲手打造的“霰雪枪”。九棱圆锥尖头,寒光如雪。恐怕是云白鹭从被封禁的帅府里偷出来的母亲遗物。
  她也并非不挂想母亲。李素月觉得自己先头的话可能重了些,再怎么纨绔拉垮,她也是白芷唯一的女儿。做母亲的恐怕都未曾嫌弃过这个女儿,她一个外人怎么还操起了心。
  李素月盯着孤零零的霰雪枪,忽然心头生出了一股悲意:人不在了,这枪头也沾不了热气了。
  从后院再回自家铺子,李山翠正好喊,“阿姐,吃了馄饨再歇息吧。”
  铺子前传来客人的声音,“我这把剑要是重铸,得花多久?”
  这两年少有人上门铸剑,燕云汉也不擅长这个。李素月看到来客觉得眼生,那姑娘见到她也唇角微抬,不知怎地,李素月觉得她像自己少时见过的白芷。
  气定神闲,波澜不惊。但眉间眼里不见白芷的愁绪,反藏着股随时泼江倒海的自信般。
  “什么剑?”李素月问来人。
  赵宜芳将李素月堂皇地打量了遍,脸蛋不似北边三州人,却像江南流水墨梅一般清澈。但身形是连谢蓬莱这个济北郡人也比不得的健长。示意任五将剑递给了李素月,李素月拔剑出鞘,一声呛鸣游走在耳畔,剑气牢牢贴在剑锋上。
  “好剑。”李素月翻过剑身,看到了“制辖三州”的字样后眼色变了。她将剑回鞘还给任六,“不过,我们不接。”
  “送上门的买卖也不接?”赵宜芳好奇地看着冷水池,又盯着砧板上的马掌,再径直走向了铁匠铺子后门。
  燕云汉正要制止,被李素月的眼神挡住了声音。李素月跟着她,“有些买卖,接了是要掉头的。”
  赵宜芳不可可否地笑了笑,忽然皱了皱鼻翼,循着香味直接到了厨房。
  正在盛着丁香馄饨的山翠看到她先一愣,随后想起,“诶,你不是和谢姐姐吃酒的那位姑娘吗?”
  “是我。”赵宜芳问她,“我能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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