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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舟行(GL百合)——半吐云

时间:2021-04-09 08:42:19  作者:半吐云
  “她不开心,每次和我爹见面就是吵架。吵完了就去舞一会儿她的霰雪枪,说来好笑,一代女将的成名绝技,成了夫妻吵架后的发泄。”云白鹭在黑夜里似乎换了个人,白天的吊儿郎当被她身体内沉睡的苍凉取代,她看着李素月,果然,女铁匠问,“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保胜军的统帅从来都是男子,当年如果我娘不和我爹成亲,保胜军就会被京里枢密院派来的人取代。白家几代基业就彻底断了根。”她外公白朔向京里请了多道令:举贤不避亲,请卸任保胜军帅职于女白芷。次次都被驳回。云放江就成了边疆守军和京里的平衡人物。
  “我娘成了亲,生了我。我爹也慢慢地接掌了保胜军和延渭秦三州。他不喜我娘过问军事。”白芷不喜女红闺阁,莽莽黄沙才是她的归宿。
  这是李素月第一次听到自己憧憬的白芷将军不为人知的一面。听到这,她暗暗叹了气,和云白鹭不约而同地仰头喝酒。她小时候想抡铁匠中的头把锤,父母起先不答应,说这哪里是女孩子能做的事?等她十二岁时抡起来了,父母又说,男人能干这个到四五十,女孩子家最多能抡到三十。
  世上有种看起来无法辩驳的歪理:女子不能。
  仔细琢磨里头的道理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一股脑认定了?
  “为什么你娘不能做保胜军统领?”李素月眼中扬起锐利的不满。
  “我也想知道啊,我问过我娘。”云白鹭靠着五斗,顺手摸了摸它的腿肚子,“我娘说,‘女人太少了’。”上到朝堂沙场,下到贩夫走卒,女人都太少了。
  “可我觉得不对。”云白鹭伸了个懒腰,“是傻女人太多了。”她娘白芷就是其一。
  李素月皱了皱眉,忽然气呼呼地拍了下地。云白鹭就爱看她虎气五分又娇憨五分的模样,但极少见到,她偷笑时却听到李素月用她听不懂的江南官话骂了句什么。
  云白鹭打了个哈欠,屁股悄悄挪近李素月,“你还想听我娘什么事?以前我不大乐意说的,现在都能告诉你……”
  同时在烛下打哈欠的还有谢蓬莱,为了她看得清楚,这方姑娘令人燃了四根蜡烛。一根在沙海能卖三百文。寻常人家一般不舍得用,也就是酒巷花巷内的气派楼宇内才会点上。谢蓬莱发现后,伸手要吹灭多出的三根蜡烛,被坐在对面的方姑娘制止,“抄你的便是。”
  外头梆子声表明这会儿已经亥时,她衙门里的事丢了一天,就被方姑娘盯着抄到了手腕麻木手臂酸疼。但她停不下来:李廷圭的墨,上好的藤纸,全新的湖笔,许久写字不得如此快意过。
  方姑娘接过离昧端来的茶水饮了口,放下了手里那本刚刚完成的抄本,“我不喊停,你就真的这么抄下去?”
  谢蓬莱擦额头上的汗,“可这书也真是好书。”她搁下毛笔,揉着生疼的指节,“我小时候家里买不起书,也是去书馆尽量默背再回去誊写。”后来被人发觉,书馆老板索性让她大方抄写回去。谢蓬莱的一手好字就是打那会儿练就。
  现在虽然累,但却重温了早年求学的艰辛及满足。谢蓬莱发现方姑娘微微摇头,“是哪里抄错了?”
  “字是好看,也没瞧出什么错处。是人错了。”方姑娘放下茶盏,起身走到谢蓬莱面前,“谢师,是书太好看,还是人太难看?你怎么都没抬头瞧我一眼?”
  谢蓬莱呆了,她低头看着还剩两行字的这页纸,再看着方姑娘微微含怒的杏眸,“你……你不难看。”
  赵宜芳挥手,“罢了。”本来想拉她陪自己一天,结果她恣情笔墨倒是快活了,直接将眼前人丢在脑后。
  “我问你,你就这么晾着本——我?”赵宜芳显然又马上不耐烦,拍了谢蓬莱正在掐算的手,“你在算什么?”
  “本官年俸十五两,每年还要省下五两换作票号寄回济北父母处。就这样,不吃不喝,攒二百年……”一个字,穷。谢蓬莱实在想不到自己这般穷酸,何时才能再用到如此笔墨纸砚。一休息,就将心里的盘算说了出来。
  赵宜芳将湖笔塞进谢蓬莱手里,“写,接着写吧。”拉扯间,一滴墨汁糊住了一处字迹。谢蓬莱皱眉,却看到赵宜芳懊恼不悦地抿唇。
  顿了顿,谢蓬莱摸着僵硬的眉间,放下笔,柔声道,“不碍事的。明天我得了空接着抄。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石头巷的煎环饼和骨头羹。”
 
 
第14章 
  蛮关城巴掌大,四座城门似乎是为了凑数才建成,仿佛一根筷子穿过两座门、就能挑起北夏的这座榷场。
  云白鹭只买了几斤草药,塞到骆驼背上后就牵着牲口在城里溜达。
  一抬腿就到了北门,门不大,守卫不少。北夏人的规矩是留着这座门专供达官贵族走,寻常人得避开。白芷还在外公白朔麾下时,曾经急行军半日后血战拿下蛮关。当时蛮关北门洞开,任保胜军穿行成为天下美谈。
  云白鹭见路边有华朝人支起的汤碗铺子,就买了碗面汤边吃边打量着北门,想象着当年她娘著鞭跨马的英姿。
  “姑娘自沙海来的”铺子老板五十上下,两颊到眼角叠加着西北风沙刻上的深黑皱纹。
  云白鹭点头,那老板果然喜出望外,“能否托姑娘帮我带个信给家中老母?姑娘这面汤我就不收钱了,再给你盛碗蹄子羹如何?”
  “那倒不必,你小本买卖,我举手之劳罢了。”云白鹭答应了,接过老板的家信后问,“老伯贵姓?”
  “哪里担得起一个‘贵’字?我姓游,游子的游。”老板说,他老母住在沙海城北边的青马巷,家里原先是马营的。两年前,他唯一的孩子战死,而妻子早逝,“七十六了,老母一人在家,就盼着我一个月回去一回。不过这个月榷场说要临时关闭,我怕来回换通关文牒来不及,就先不回家了。”
  这事儿云白鹭还头回听,“是北夏那边要关闭?”
  “是,说这几年商路上接二连三地出事,死伤的大部分是北夏人。北夏派了人说要彻查。”游老板的话让云白鹭想起那具让谢蓬莱和胡员外郎闹过不快的北夏尸首。从脸上伤口看,的确像保胜军的手笔。
  榷场关闭事小,如果查出什么和华朝人的干系,按北夏人往日的脾性又少不得大敲一笔。说来好笑,当年秦州一度落在北夏手中。两国停战后,朝廷用“岁赐”换回了秦州不说,每年还要再多付出十万两银子、五万匹绢的租金。
  这时,蛮关北门外响起了号角声,城楼上的胡号也呼应起来。游老板赶紧收摊,连声道,“这是有贵人要进北门,我们得先避让。”
  云白鹭的骆驼系在离主路较远的地方,她一手捧碗、一手帮游老板收拾个三盏两碟。两人来到骆驼旁等着贵人经过。
  捧着还热乎乎的面汤喝了口后,北城门开了条缝,继而全部打开。先进城的是十几匹马,马上武士模样的人都袒露肩膀按着腰刀。后面跟着两辆马车,马车后又跟着些马匹。
  “不像是做官的,应该是官商。”游老板见得北夏阵仗多,他指着马车和云白鹭解释,“两匹青鬃马,这是四品官商的规格。但是有这阵仗,说不定是个皇亲国戚。”
  云白鹭砸吧了口面汤的滋味,“国舅爷家的。”
  “你怎么知道?”老板惊讶道。
  “幼时听过,刚才的号角曲调是《渌水》,两品以上虚衔的北夏贵族礼乐。这年头,不爱待在夏京、偏喜欢跑蛮关做买卖的皇亲国戚不就是他们国舅爷拓跋敏嘛。”云白鹭勾起嘴角,心笑这北夏人除了贪华朝的岁贡,还贪华朝各种繁文缛节。但这国舅爷家的马车把抚州莲花纱当成抬身价的车帘,岂不知这种布料京里寻常百姓也会用。
  最后一口面汤喝完后,这洋洋得意的国舅爷家商队已经全部进了城。将碗还给游老板后,云白鹭丢了二十个铜板给他。转头时,瞥见李素月也站在路边目送着那支队伍。
  她清冷的眼神凉飕飕的,云白鹭边擦嘴边想,那双眼睛的主人该是想起了死在北夏人刀下的吴兆安。
  沙海的商队这晚终于不用防着强盗和野狼打瞌睡了,在蛮关客邸可以休息一晚后明日一早启程回去。买卖做得如何已经见了分晓:燕娘带来的织绣半日就空了。南方来的砖茶也卖掉了大半。李素月骆驼上的二十口锅还剩十五口。
  看她模样略有失落,但云白鹭却相信她不在私下里和北夏人售卖军器的铁匠之列。
  这蛮关虽然仿着沙海也有喝酒作乐的地方,但店子实在寒酸,酒水也难入口。大部分人还是各自回房,等着好梦一夜。
  云白鹭本想再和李素月灯下月前谈谈她娘。结果跟到了李素月门前后直接吃了闭门羹。她摸摸鼻子回了自己房内。
  亥时还没到,云白鹭已经睡醒了一觉。她枕着头想了想,掏出游老板给老母的家信,左右也是要自己读的,趁着无聊不如看看。
  挑亮了油灯,窗外白月的光芒透过门缝也洒入屋内一痕。游老板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娘,您老人家可好?儿在蛮关买卖做得也好,逢集市和互榷时,每日能卖出去一百多碗汤碗子。您老吃好,别担心儿。下个月榷场再开,儿就回沙海。”
  云白鹭被这朴质的家信触动,她仔细将信包好重新塞进了怀中。瞥到地上白光时,她又想着月色不错,索性出去走走。轻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却在门外响起,云白鹭汗毛倒立。她迅速吹灭油灯,回到了床上摸出枕头下的短刀佯装睡觉。
  一道黑影轻柔地罩在地上那道白光上,旋即飘走。云白鹭等了会儿谨慎起床,带着刀悄悄翻出了窗。
  那道黑影已经到了客邸后院,轻松翻过矮墙后就不见了人影。
  云白鹭咬着刀也翻过,心里庆幸当年被父母逼着多少学了点溜墙护身之术。那道影子已经走到了巷子尽头,瞬间消失在左侧。
  这难不倒云白鹭,她脚步轻盈迅速,一会儿又追上了那影子。断定这人此去的方向是北夏官邸——只和她住的地方隔了两个巷子。趴在官邸墙上看热闹时,云白鹭发现这国舅爷家的守卫看着气势足,其实都是摆设。眼下他们正喝酒聊着天,全然没察觉那道影子已经从背后溜走。
  那影子单手从腰侧抽出了把软刀,熟悉的动作让云白鹭眉头一皱大呼不好:似乎是李素月。
  她想了想,决定在原地等着。
  两炷香的功夫,只听到了客邸里一声惊悚的男人呼叫,说的是北夏语,“刺客。”
  云白鹭按住额头,掏出酒袋喝完最后两口酒。果然,那黑影身后追着数人,似乎情势不妙。云白鹭暗暗叹气,踢下墙头一片瓦,果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她夺门而出、躲避挨打的幼时功夫底子还在。幸好她记得路,顺利摸回客栈后,只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却没被抓住。
  身后传来喘息声。云白鹭头也不回,抓着那人胳膊就上楼。手里忽然被染上黏糊糊的液体,云白鹭心知肚明。
  进屋后,那人似乎要挣脱,云白鹭拍了下胳膊,“嘘……”她借着月色,果然看清了李素月的眉眼,“我又不吃了你,你胳膊受伤了,我来瞧瞧。”
  脸上的笑意却挡不住了,“月娘——”我真没想到,你不仅仅会打铁呢。云白鹭下面的话被李素月瞪回了肚子。
 
 
第15章 
  女铁匠的袖子被剥开,一道猩红的伤口翻出白肉。云白鹭看得着急,对着那根健丽修长的胳膊伤口吹了吹。
  李素月抽回,“不用了。”
  云白鹭捏住她手腕,“现在不给我包扎,等回了沙海你瞧瞧还有谁能治你这胳膊?”酒也喝完了,就差那两口,云白鹭有些后悔。“忍着啊。”她说。
  好在屋里还有点清水,她帮李素月沾去伤口周围的血污。且幸好在蛮关买了几斤药里有止血的。包好后李素月觉得伤口那里一阵麻痹,一瞬间连疼意都少了。她不解,云白鹭盯着铁匠鼓起的胳膊,“我还加了川乌和曼陀罗,能帮你扛会儿疼痛。”
  伤口包好后,云白鹭神情也冷静下来,顾不得和李素月没话找话,倒是将她丢在一旁自己研墨写起了什么。一张纸似乎不够,她又连写了两张纸。落款写好后,云白鹭才深吁出口气。
  窗外的动静似乎一直又有,但远处也闹腾了起来。蛮关不大,这一夜的搜查恐怕才开了头。
  “一会儿我去你屋里拿回你白天的那身衣裳,你不要出门。”云白鹭在信封上写了四个字,“主簿亲启”。
  “我自己回去就行。”兴许得了人帮忙,李素月的声音一时硬气不起来。
  云白鹭低笑了声,“这会儿人人都被惊醒,你还大大咧咧进出,不是招人耳目?”见李素月不服气地看着自己,“我问心无愧,又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性情。我去反而没人怀疑。”
  “你刺杀的是谁?”沉默了会,云白鹭问李素月,“是北夏国舅家的那个官商吧?亲自出来打点生意的,怕是个管事。这号人也值得你去杀?”
  可李素月就是不说话。云白鹭无奈道,“天亮后,你别太早去牵马,也别太晚。”女铁匠一双眸子似乎涉世未深,她只好继续解释,“蛮关会对明天出城的人严格盘查。太早或太晚露面都显得居心叵测。”
  李素月有些懵地点了点头,身上已经没了往日的横气,此刻难得乖顺。
  “该你自己干的活儿也忍忍疼痛,如常做完。”云白鹭脸上荡漾着微笑,“你总能告诉我,你刺杀的那个人死了没?”
  “应该死了。”李素月回忆着那人倒在血泊里的死鱼模样,肯定地点头。
  “那就好。”云白鹭看着李素月又不说话了,被盯得不自在,李素月秀眉一拢,“又看什么?”
  云白鹭又抽出一张纸,写下漂亮的两行字:月光华兮风为马,云之兮纷纷而来下。指尖弹了弹纸张,云白鹭将纸送给李素月,“送你如何?”
  李素月推开,铁匠力道没受伤口影响,不小心将纸张甩破。
  云白鹭笑笑,“那就罢了,我这字也上不得台面。丁点没学到谢师的风骨。”她起身去门外,临走前再次嘱咐李素月,“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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