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小六儿没来。
一问才知,这两年间小六儿没回家族,至今毫无音讯,不知在何处漂泊。
当晚,两百多岁的鲛人首领把自己关起来,匣子里的珍珠又偷偷多了几颗。
……
频繁攻击鲛人都城的巡逻队的海怪突然没了踪影,几处定海灵珠周围多了不少人类的尸骨,多个溟渊黑蝶贝外的阵法被悄悄修复。
而这些地方,都曾是小六儿当守卫时“罩”着的地盘。
感受到鲛人鳞破碎,景殊丢下手中事务急忙赶到,看到了差点被海怪吞了的小六儿。
“小畜生,我黎六就是死了,你也休想靠近定海灵珠一步!”
利刃从口中刺入海怪的大脑,墨绿的血液喷涌而出,冲刷掉人类鲜血的红色。
只剩一口气的小六儿,惹得那日鲛人首领的鲛珠产量破了新高。
……
睡着的小六儿没了醒来时的那份凌厉和高傲,显得乖巧极了。
景殊颇有些怜爱地揉了揉小六儿质硬的短发,指尖摩挲棱角愈发分明的五官,不由得心里一紧。
谁知道,那脾气比驴还倔的人昏了整整七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等景殊处理完公务回来,床上只有一条鲛人鳞项链孤零零地躺着。
深海强压之下,没了鲛人鳞的重伤病患硬生生游出去好几海里,见景殊来追,还加快了速度。
人能游得过鲛人才怪了,小六儿还是被景殊追上了。
“我就是个流浪的孤魂野犬,但我也没那么贱,不想给鲛人当‘宠物’。”
落下的鲛人泪没来得及藏好,当着小六儿的面掉进海中。
九段巅峰的鲛人首领,四海八方皆在他麾下,何人见过景殊如此失态?
小六儿心软了,跟他回鲛人都城养伤。
几番争执后,被种种顾虑隐藏的真心再也收不住了。小六儿没收了景殊集起来的鲛人泪,景殊最漂亮的一片鲛人鳞藏在他衣襟里,贴着心口。
本以为到这里,首领的鲛人泪应该会停产了。
但通天地,知古今,窥得未来的鲛人首领,预见到了自己将近的死亡。
……
“景殊,我是不是唯一一个有机会围观鲛人首领预言的人类?”
“是,只有你了。不过预言也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些模糊的片段和意象,我也看不到我的未来。如果预言的内容特别清晰,反而是坏事。”
“能有多坏?等以后我也九段了,天海之间自然是一片太平。要是有不平的,我们就一起摆平。”
天海明鉴缓缓嗡鸣,散发出洁白的光雾,拨开迷雾即可窥见未来。
这般清晰的预言景殊未见过,而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场预言。
南海将会迎来百年不遇的大规模海底地震。而这场地震,会打破地壳中史前魔物的封印。若是魔物破封,那将又是一场灭世的洪灾,天地间万物生灵都将被巨浪怒涛吞噬殆尽。
作为鲛人首领,景殊将自愿提前进入溟渊黑蝶贝,燃尽毕生修为加固封印,守四海清平。
这是景殊的使命,他成为鲛人首领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以此生、此身镇守万丈沧溟,他的确是自愿的。等魔物在封印中消亡,就算他不在了,也能给小六儿留一个安安宁宁的太平盛世。
“景殊!别推开我、别说什么这是为我好,你不能总是替我做决定!”
小六儿是怕了,他怕景殊像之前那样,因为这个便狠心断了他满心的欢喜。
可景殊却有些释然地笑了,他轻轻抱住了心上的那个人。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急着冤枉我。”
景殊这一生都献给了海洋,不能连这最后一点点眷恋都舍不得留给小六儿和自己。
人类的身体比鲛人温热许多,心跳也要更快一些,无比温暖地撩拨景殊的心弦和绮念。
“小六儿,多陪陪我好吗?”
他们之间的亲昵,是倒计时中绝望又绝顶的欢愉。小六儿紧紧攀附着那具非人的身躯,颤抖的肩窝时不时盛着几颗价值连城的鲛珠。
……
——我为什么要看!为什么要好奇!这糖是刀子做的,嗑着扎心啊!
这是玄子枫昏厥、被郁十六用涣意心法捞回去之前,最后的念头。
与此同时。
阵法的震荡下,画了两遍阵还格外搭了三成灵力护犊子的黎仲兴,光荣地晕过去,脱离战场。修为稍弱的严洛也倒在了地上。
非常没用的教师团,仅剩鸡妈妈一人还在坚持。
阵法内安静的世界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我几句话要跟你说,可怜的小家伙。”
凇云惊异片刻,赶紧回身看去。
足有六人合抱大小的巨大溟渊黑蝶贝上,出现了一个半通明的身影。一条瑰丽的鲛人满眼怜惜地看着凇云,像是在看一只受伤的幼兽。
“景殊前辈……是吧?晚辈凇云,与黎老已共事多年,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长得跟玄子枫有几分神似的鲛人微微颔首。
凇云不知道是景殊真的长得像玄子枫,还是长在凇云审美上的人都是这个类型的。
“这么多年,景殊前辈的意识一直还在?”
景殊淡淡地笑道:“是,我的意识还在,只不过沉睡的时候比较多。小六儿他来,我都是知道的。”
犹豫了一下,凇云还是问道:“既然前辈醒着,为何……不曾见过黎老。”
鲛人的尾巴轻轻摇摆,景殊垂下眸子,“他还劝过我不要沉浸在过去当中。可忘不了、走不出的人却是他。后来,他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我不希望他又沉沦,或者做什么傻事。”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景殊有些哀伤又无奈地说:“我对不起小六儿的地方太多了,不能再耽误他了。再说,小六儿见我还是这般模样……”
听到这里,凇云也只得轻叹一声。
谁说不是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景殊轻且浅地露出一抹倦怠的笑容,“小可怜,你知道吗?我在想,如果我当初早些接受,是不是小六儿会少些遗憾?我能不能给他多留一些好的回忆?他会不会少受一些伤、少吃一点苦?”
只是,没有如果。
“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这个老东西发牢骚了。”
景殊的神识变淡了几分,声音也弱了些,“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小可怜,你本源有损,但天地气运与你连接,你需要足够的灵力担此大任。”
凇云无奈地摇摇头,“景殊前辈,晚辈虽有天地智灵,但神识、本源与天地智灵的精华已经被他人用‘春时祭’抽走,无法修复了……”
“小可怜,别那么悲观。幸运的是,我有资格做天地智灵的‘智灵’,可以修复你受损的神识。”
这番话无疑是让凇云震惊的。
天地智灵由两个部分组成。
其一,是千万年天地极纯灵力精华聚集压缩;其二,是具备通晓天地之能的灵木、灵兽的灵魂与毕生修为凝成的‘智灵’。
二者相融,藏着广博的天地至理和精纯的天地灵气。
因此拥有天地智灵的人,比他人更早地明事理、解真谛,修炼速度也远超常人。
“只不过我的修为要留给定海灵珠,所以这并不是一份完整的天地智灵,但缓解你的痛苦绰绰有余。当然,为了不影响你,我也会和其他智灵一样,模糊掉自己的记忆,只把有关大海的学识交给你。”
能够再得到一份天地智灵,无疑是巨大的恩典,可遇而不可求。
换作他人,定是生怕对方后悔,早就一口答应了。
然而,凇云垂眸思索片刻后,道:“多谢景殊前辈垂怜,可是这份礼物晚辈不能收下。”
这个回答令景殊颇感意外。
凇云反而有几分释然,他瞥了一眼地上晕过去的严洛,道:“这是晚辈的弟子严洛,他的灵能是预言,但代价是损耗他自己的生命和身体。鲛人通天地,知古今,窥得未来,还请前辈相助。”
景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严洛,缓缓露出笑容。
“师者父母心,原来如此。”景殊的身体又变淡了几分,他起身游到凇云身前,轻轻吻在凇云的额头,“小可怜,愿夜晚给你好眠。”
落在凇云额上的轻吻注入一股灵力,像是被温暖柔和的海浪包围一样,温养凇云的神识。
景殊摄人心魄的身躯化为一团小小的幽蓝紫色光晕,没入严洛的额头。
深海中,不知有多少这样美丽的溟渊黑蝶贝,也不知长眠着多少鲛人首领的灵魂,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海晏河清。
不久后,三位老师也回到阵法当中,总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这项任务。
阵法带着众人缓缓向海平面上浮。
船身也恢复了原本的大小,严洛去查看其它弟子的身体状况。
黎长老伸手,向众人讨回他的鲛人泪。
就在这时,一个海浪打来,船体摇晃,殷其雷一不小心把那珠子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众人手忙脚乱地帮了一场倒忙,非但没能把珠子取出来,还成功让殷其雷把鲛人泪给吞了下去。
“……”
黎长老的脸已经比江鲤子还黑了。
虽然玄子枫也可以如法炮制,昧下这可遇不可求的瑰宝,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洗干净鲛珠,第一个把锦囊放回黎长老手中。
——盗亦有道,有些东西是贪不得的。
然而,沉默良久后,黎长老长叹一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说着便把锦囊又塞给了玄子枫。
“你们拿着吧。服用鲛人泪对修炼大有裨益,就当是老夫感谢你们帮这个忙了。我一老骨头没几年活头,这玩意儿还是物尽其用了好。”
说罢,道骨仙风的老爷子一捋胡子,转身走了。
凇云笑道:“还不快谢过黎长老?”
众弟子忙施一礼,齐声道谢。
沙哑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你们这群小崽子们,不给万灵潭带回去百八十种灵兽都对不起老夫。还不快点捞鱼去?”
“是,黎长老!”
敏锐的暗探本能让玄子枫感受到了一道视线,他当即回头。
正正好好、分毫不差,对上一双赤瞳。
赤瞳的主人显然没料到玄子枫会这么快察觉,并未来得及躲闪开。
凇云索性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玄子枫。
——我脸上粘藤壶了?
玄子枫有些疑惑地摸了一把脸,不着痕迹地把鬓角的发丝整理好,保持清水出芙蓉的湿润美感。
那双赤瞳轻眨一下,凇云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筋疲力竭的卧底鸡仔脑子正好转不太动,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鸡妈妈这没头没尾的一眼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晚上,舒彩轻轻敲开了玄子枫的船舱门。
“溯。”
“啥?”玄子枫有点蒙圈。
事先封好灵力的舒彩拽着玄子枫的手,戳在她脑门儿上,“让你用‘溯’,往中午调。”
“哦!”
……
“鸡仔,蟹肉虾肉鱼籽鱼背鱼腹都要,摆得好看点儿。还要一份高汤、一个煎蛋、一块烤鱼和一碟山葵酱油。”舒彩把盛了碎冰块的碗推给玄子枫。
玄子枫疑惑道:“菜姐你吃不是已经吃饱了,还跑去溜达消食了吗?”
“你管我吃多少,快点做就是了。”
舒彩端碗就溜,却没想到溜进了凇云的房间。
“笃笃笃”!
一颗可可爱爱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顶着装了生鱼片套餐的托盘。
“师尊,吃饭吗?”
凇云回头,被舒彩这番小动作逗笑,脸上温温柔柔的,是标准的鸡妈妈式欣慰。
“谢谢彩儿。”凇云放下纸笔,稍稍整理有些凌乱的桌面,把书稿向周围堆叠,好不容易空出面前一块干净的地方。
摆盘精致的生鱼片套餐放下,散发着丝丝寒气。
纤长的玉指搭在黑漆木箸,夹起一块粉红或莹白的鱼肉,沾着山葵与酱油,送入口中。仅仅是看着,就有种食欲和色|欲同时得到满足的快|感。
等凇云吃了快一半,舒彩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鸡仔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哈!是吧,师尊?”
然而,凇云的情绪没有任何波澜,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确实。”
说罢,凇云不慌不忙地继续吃着。
这下可把耍小聪明的舒彩给弄晕乎了。以她对师尊的了解,师尊多少应该会对鸡仔亲手做的菜小小地表现出来一点不同吧?!怎么会这么平静、毫无波澜?
舒彩还在那儿心里犯嘀咕,凇云已经吃完了托盘上的菜品。
用灵力洗刷干净碗碟后,凇云将托盘放回到舒彩怀里,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师尊!”舒彩揉着头嗔道。
凇云笑道:“叫你闲不住。”
“师尊你早就知道!”这回舒彩算是转过弯儿来了。
凇云笑而不语,转移了话题,“辛苦彩儿帮我放回去了,谢谢。”
一股灵力有些急促地把舒彩推出房间外,轻轻地关上门。
在门被关上的前一刻,舒彩的眼睛捕捉到凇云似乎是微微红了耳尖。没来得及藏进袖子的掌心里,闪着一个清心诀。
……
玄子枫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微微低头回味凇云每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试图从那里面品出万千滋味。
“哎!鸡仔、鸡仔!别发呆了,醒醒、醒醒!”
头上挨了舒彩一个清脆的脑瓜崩,玄子枫这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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