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山泽魔怔了,他往前凑着,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
“你干什么!”陈氏怒目圆睁。
“你光滑的就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就像是没有出汗的孔隙。”肌肤滑腻的不可思议,触手微凉。
陈氏低头,将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汤底都喝光。
陶山泽才注意到,他的脸色较比刚刚好了一些,仔细看他的眼睛倒是和某人相似的厉害,如果说那人是满树的桃花,这人就是霜寒中的梅花,冷冽的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唇际染上一抹红,刚刚惨白的不似人类,现在多了一丝烟火气。
他滋溜姜汁,间或吃面条,也和陈氏一样吃的干干净净,不出意外打了个喷嚏,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过后来都被寒冷取代,好在胃袋充裕,也算是最后的安慰。
两个人躺在床上,几乎挨上,却是盖了两床被子,陶山泽浑身哆嗦,一晚上的淋雨已经让他消耗过多,尽管喝了姜汁也没能让身子暖和,紧紧地裹住被子到脖颈,身边的陈氏背对着他睡觉,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
好在今晚的聊斋世界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想着明日也许可以找个古代的大夫看看,陶山泽迷迷糊糊想着,一会想到那布满苔藓的石墙,一会到了二郎口中说的庙宇,也就睡着了。
陈氏转过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们的头顶有一层金色的光罩,仔细地护住周身。
雨势减弱,黑暗却依旧存在,那些暗夜的怨灵在光罩外面徘徊,却无法入侵。
而在屋子外,长指甲的触手鲜血淋漓的爬满所有的平面,如果仔细看,触手上面鲜血掩盖住的是一块一块的皮肤,或是耳垂后娇嫩的纹理,或是鼻尖,或者是眼底的卧蚕,而它们却进不得房间一步,泥泞地爬过所有的水洼,迅速的消失在暗夜中。
一夜无眠,陶山泽醒来之后盯着自己的衣服看,明明睡前是雪白的寝衣,如今却换成了浅蓝色的睡袍,腰间松垮系了带子,他盯着在一旁睡得正熟的陈氏,没理由是他给自己换的。
“醒了?”陈氏打了一个哈欠,他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墙角,如今和陶山泽盖同一个被子。
“嗯。”陶山泽觉得他的大腿压在自己身上很是黏腻。
“天还阴着,我突然想到,我二舅家的姨娘家的亲戚和县令老爷是同乡,今天可以和他说说情,看看能不能先将二弟接回家来,老在牢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陈氏慵懒说道。
外面天色如同昨晚的夜色,区别是有黯淡的光线,顽强的从乌云密布的云层里溢出来。
“嗯。”陶山泽咳嗽一声,刚想穿鞋出去,却没控制住啊的一声尖叫出声。
在地板上,满满的都是脚印,各式各样的,人类的、动物的,甚至还有一个点一个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不只是地上,墙上,桌子上,他们昨晚没有收拾的碗碟上都是血色的脚印。
如今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掉进了血缸里。
陶山泽目光紧紧盯着那些脚印,“昨晚……我根本没有印象,你好些了吗?”
他不动声色的坐在床沿上,握住了自己胸前的吊坠,盯着他看,不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什么?”陈氏还是一贯的清冷。
“昨晚,你不是说你胸口痛吗?”
陈氏噗嗤一声笑了, “陶山泽,要试探也应该换些像样一些的问题,这是什么?胸口?”
陶山泽莫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过昨晚确实有东西来了,应该有什么护住我们两个人,要多加小心才是。”
他下床穿鞋,低头找鞋子的时候却踩到毛茸茸的东西,他弯下腰往床底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雕花木的床底下不仅仅满满的血足迹,还有各式各样的动物尸体,老鼠、青蛙、昆虫甚至是蟑螂,那硕大的肥猫胆肠外露,睁着墨绿色的瞳孔,瞳孔上全是红色的血丝,充满了诡异的不和谐感,所有动物的共性是心脏被挖出,肝脏散落一地。
他们昨晚就是这样,睡在所有动物尸体的床上。
它们像是垃圾一样堆砌在床底,是没有吃到人的泄愤,如同赤|裸裸的威胁。
第54章 扯脸
“你害怕吗?”陶山泽扭过头来看向陈氏。
“怕什么?”陈氏拉扯着外衣穿上,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缓慢从被子里爬出来,十分自然穿上鞋子,“不过都是些飞禽走兽而已,我们现在去县令府说不上能赶上现场勘查。”
“你好些了吗?还热吗?”他探了探陶山泽的额头,觉得无事继续穿衣服。
陶山泽看着他无悲无喜的模样,那一张面孔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惊吓,一时之间语塞,踟蹰片刻说道:“它们所有的心脏都被挖去,而昨天二郎说的那个尸体也是,人的心脏也消失不见了,会不会是那个东西昨天也来找我们了?”
如果是正常人,看到现在的情况第一反应是受到惊吓,说不定还会找人做法,这个房间以后永远都不会踏足,但是他面前的显然不是一般人,那种曾经十分熟悉池寐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是一个高坐在神坛上的人,他睥睨着所有的人,是不是低下头颅去看众生,之后一笑泯然,无悲无喜,继续浪荡无谓。
“应该会吧,不过我们两个人都完好,它应该有什么限制,”陈氏对地上的血迹几乎处于无视的境地,随手拿起台面上的木钗挽住头发,踩着缝隙走过去,背对着陶山泽说道:“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找人收拾一下,再找个人做法。”
“那你今晚还敢在这里住吗?”
“有什么不敢的?既然昨晚无事,今晚也应当无事。”
陈氏回头,悠然摆手,“走了,看到那些尸体更饿了。”
陶山泽看了一眼昨晚没有收拾的碗,上面漂浮的一层棕褐色血块,“……”
县令府门前围了一群人,一部分是看热闹的,另外却是面容憔悴,一身狼狈,甚至身上还有血迹,小孩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多的是神志不清,说的话听不清,还有奋力想要冲进县令府,被侍卫一棒子抡下来,身上多了一道明晃晃的伤痕,便再也没有人往上走。
却苦了门前的堂鼓,那红皮的堂鼓面一人敲完下一个人敲,脆弱的只有一个薄膜。
陶山泽和陈氏刚走过去就听到围观的人说道,“一晚上那么多人失踪,还有人惨死在家里,门窗都是紧锁,也不知道那恶徒是怎么进去的?”
“你到现在还觉得是人做的?阿弥陀佛,如果真是人做的还好,就怕是什么脏东西,如今我们烟州不太平,天象异常暴雨下了整夜,大雾弥漫,说不定是那人回来复仇呢。”
旁边那人拍了他一下,“说什么复仇,不要胡说!”
另外一个壮汉说道,“岂止呢,听说张老爷家的儿子在巷子尾找到了,身上有个大洞,对穿胸膛,惨状可怖,心都被挖没了,捕快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哎呦,我真得去青帝庙拜拜,往苍帝老爷显显灵,可不能这么多灾多难的了。”
陶山泽和陈氏之前在人群的末尾,如今听他们说话对视一眼,“是现在进去还是去看看他们口中说的张老爷家的儿子?”
“今早写状纸的人这么多,估计县老爷忙得脚不沾地,二郎被关在牢里,也是侧面说明不是他干的,他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但他们口中说的青帝庙倒是很有兴趣,其子镇星,居东方,摄青龙,就是前去拜拜也好。”陈氏说道。
陶山泽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刚刚说的复仇,你觉得是什么事情?”
“可能是以前县令府出过什么冤案,县老爷判断不周,一旦人们穿着红衣服死去,百姓就会自动理解成复仇,这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觉得很大程度上还是你的池寐做的。”
“他只是披着池寐的一张皮而已。”
“嗯,没说他什么。”陈氏冷笑。
昨夜刚下过雨,道路一片泥泞,两个人一路问询,爬了数节台阶之后终于看到那红色的拱形门。
青帝庙屋檐纷飞,上书三个大字——青帝宫。
但走近才发现,上面的红色油漆早已剥落,杂草长在缝隙里,但是庙宇香火旺盛,应该只是缺乏打理。
过往的路人说道:“这青帝庙的道士还真的灵啊,这昨晚上挂了这符咒,果然没有东西过来。”
远处有一长胡子道长手执木剑坐在桃木椅子上,面容冷峻消瘦,颧骨突起,眼眸微眯,时不时捋胡子,而在他的面前排了长队,远不县令府前面的多,陶山泽和陈氏站在树下阴凉处,仔细的看着这个道士。
“你看到了什么?”陈氏问道。
“没什么,道士看起来应该有道行,不然也不能在人群中树威,只是这个庙宇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也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小楼,一会过去看看。”陶山泽说道。
“我倒是觉得他不过是个神棍,莫名觉得他会的我也可能会。”
“那你还真可以想想,看看你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自己的记忆真的是属于自己的吗?有没有那么一刻,你觉得你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陶山泽正色说道,他仰头看着陈氏,天边骤然出现光线,柔柔的洒落在他肩上,他逆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在其中找到一丝熟悉。
楚崱站在校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上次宋焘给自己的书,一直伸着小脖子望着远处大马路,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家长牵着自己家孩子往里走,可他却没有看到宋焘的影子。
“我就说他是说谎吧,他根本没有一个和白龙一样帅气的哥哥,都是骗我们的!”旁边一个小男孩和另外的孩子说着,说完还向他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而那个稍微胖一点的小男孩说道:“他是说谎精!”
“我没有说谎!”楚崱理直气壮道。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家长会了,到时候你再看看你有没有说谎吧。”
眼看着大门就要关上,可他也没有看到宋焘的身影,他眼角不争气的溢出水汽,“我明明说好了,他也答应我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底气,看着前路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争气的用手去抹自己的眼睛。
到了教室,早已人声鼎沸,小朋友看到自己家长都高兴的不成样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坐在后面的时候还看到前排的小男孩坐在家长的怀里,扭过头来向他翻白眼。
老师走进教室,刚要开始讲的时候大门忽然打开了,走廊的日光一晃,所有人眯了眯眼睛,先是看到黑色的剪影,眼睛适应光线之后便看到一笔挺穿着中山装的男子走进来,目若朗星,五官斧削刀凿一样的俊秀,浑身说不出的冷冽气质,如果说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凡尘,那么一定有一个地方不染尘埃,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有不属于人间的景致。
“抱歉老师,有些事耽搁了。”
老师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只见来人径直走到楚崱面前,没有立刻坐下来而是蹲下来和他平时,看着坐在小椅子上的楚崱,“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下次不会了。”
楚崱委委屈屈的啜泣,宋焘将他抱起搂在怀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柔的覆盖在他眼睛上,“别哭了,嗯?男子汉不要哭,会哭坏眼睛的。”
楚崱将手帕拿下来,小声哼哼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呆着,奶声奶气说道:“我才没有哭。”
“嗯,是我的错。”宋焘笑笑,在一旁坐着的家长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本来老师开家长会是想说说楚崱这个孩子有些不合群,平时不和小朋友在一起玩,如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面对这样的家长,只想说些赞美的话,告诉他好好治疗,所有的小朋友都对他很友好。
不过却是楚崱上学以来开过的最好的一次家长会,所有的小朋友都坐在家长的腿上,只有他还有哥哥的胸膛可以靠,那些对他翻白眼的小朋友现在回头看他却是带着羡慕的眼神,这种感觉别提有多棒了。
回来的路上,楚崱破天荒的指着甜品店里的小蛋糕说要吃慕斯。
“不生气了?”宋焘蹲下来弹了弹他的鼻尖。
“我才没有生气,刚刚小胖还和我说对不起了呢,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有像白龙一样的哥哥。”楚崱掐腰傻呵呵的笑着,风一吹他的帽子滚下来,若是之前在人前,他还会立刻上去捡起来戴上,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半点扭捏,大方的让自己一头银发随风飘扬。
“白龙是谁?”宋焘领着他进去,点了一块小蛋糕,仔细的插了一块喂给他。
“是一个动画片里的人,特别帅气,他的背上可以坐人,带着小千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遨游。”楚崱满足的坐在甜品店里,小腿够不到地面,悠闲的晃啊晃,小口小口吃着蛋糕,说话还含混不清。
“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坐骑好不好?”宋焘笑着说道。
“不可以,你是我的哥哥,才不是坐骑呢,”楚崱一脸认真说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晚啊?”
宋焘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孩巴掌大小的面具,上面是一个小型的宋焘面孔,虽然小,可是五官立体,栩栩如生,“去准备礼物了,这个小面具是我亲手捏的,送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又不是真的你。”
“你看到和我长得一样的不会心生好感吗?如果这个面具放大,戴在别人的脸上,你会认错吗?”
“当然不会了!”楚崱气鼓鼓的自己舀下好大一块蛋糕,“我又不是凭借样貌看你的。”
“你不会说是靠心吧?”
“怎么会,我是凭借气味啊,面具只是改变了样貌,但是身上的味道不会变,哥哥,你的身上永远有高山的叶子味道,就像是下了一场雨混合了泥土,所有人只有你的身上味道是我喜欢的。”楚崱认真的眨巴眼睛说道。
“那如果你的五感都没有了呢,只能看到这一张脸?”
“如果是那样,我就谁都不会认,等着我的五感恢复,真正的你出现主动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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