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念着,对着道祖的画像拜了三拜。
第20章 陆从殊番外·鸳鸯
季芜出生的时候,陆从殊已经是个青年了。只是因为同辈,才往往被人误以为年岁相差不多。
他那时正在给几株花草浇水,暮春时节,阳光初显现出烈烈的端倪。大病初愈的陆从殊站在色泽浓艳的花丛中,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忽然间一阵带着花香的暖风吹了过来,他抬起头,看见远处那株巨大的花树正在簌簌地落,一朵巨大的白玉兰花正巧落在他的脸上。
陆从殊沿路走下山,看见满山的花都谢了,被风吹着,像浪潮般聚拢在有清扫功效的法阵上,堆成一个尖尖的好看形状。
起初他还只当是什么吉象,后来听闻越北那边也出现同样的情景,方才意识到这绝对是异象。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带来的异象。
但是陆从殊很敏锐地注意到,父亲在谈起这事时面上的一丝不自然,他天生对人敏感,尤其是亲近之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看着守元宗掌门桌案上的那盏小灯,小灯的底部刻画了一个极小但是极精致复杂的阵法,上面有一轮弯弯的明月在缓慢地旋转,似乎永不停歇,黄色的光芒让人感到温暖。
“姑姑还好吗?”陆从殊低声问道,他声音好听,还带着少年时的清澈,但是肺不好,说哈时带着气声,很虚弱无力的样子。
他父亲愣了愣,过了会儿才答道:“你还记得她啊……还好,还好。”
他一连说了两遍,然后温柔地摸了摸陆从殊的头,“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她,她很强大,不用担心。”
“真人她那么厉害,只身云游天下百年,为什么却不参加那年的往生河之战呢?”陆从殊没有指明是哪一回的往生河之战,但是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那次大战以后,魔君问方沉寂多年,更有人说他已经奄奄一息。可是守元宗为之付出了太大的代价,陆从殊想起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有些感伤激动。
“……从殊,你不明白,她那时候已经时日不多了。”父亲沉默了很久,把他揽进怀里,闷声说道。
“仙人也会死吗?”陆从殊觉得这话有些蠢,但还是问出来了。
从降生时他就活在生死的分界线上,稍有差池就可能命悬一线,这是因为他从娘胎里就带着病,可是一个强大至极的仙人——为什么也会死呢?
“会的,所有人都会死的。”守元宗的掌门学富五车,通晓天地,但他也没法和自己的儿郎讲清生死,“这世间没有永恒,无论是人是魔,无论曾经多么强大,都终将顺着往生河到来世。”
“可是魔君问方为什么还不死呢?”他这句问话有些恶毒,带着孩童般的单纯狠戾。但没有人会去怪他,因为这正是九百年来两界人心中最大的疑惑——他为什么还不死呢?
他们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此后没过几年,陆挽月就回到了守元宗。
她回来的那天,满山的花又谢了一场,传闻中陆挽月真人感花谢而创制出幻真秘境正是在一回,世人都以为先前的那场落花也是陆挽月所带来的异象。
只有陆从殊的眼睛始终望着她身后的那个小小孩童,后山的湖光山色里,他头一次见到了季芜。
暮春时节,春草深碧,几只鸳鸯正在湖边戏水,多好的风景。季芜牵挂了百年的风景。
陆挽月在和守元宗掌门一道创新守元大阵后,向羽化就更近了一步,可季芜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安静无声息地被藏在别院里,孤独地生长着,没有一本名册上会记下他的名字。
所以陆从殊常过来看他,陪着他在看花玩乐,可他总不能常来,所以最终也没有人发现那时季芜的经脉和根骨已经和寻常孩童不同了。
一直到守元宗掌门战死,守元宗陷入大乱,父亲为他精心打造的温室在一夜之间坍塌。
他这时才发现宗门内究竟有多少的蠹虫和祸害,陆从殊想到这些人就恶心得犯胃病,但是后来他想想自己做的事,那才是叫天下人犯胃病呢。
季芜一天天地长大,少年人的憧憬和仰慕让他有些不忍,又有些莫名的得意。
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扶季芜上位,好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绝佳的傀儡,年幼无知,不问世事,唯一的护盾陆挽月真人也将要羽化。
季芜完全可以顺着这些人的意,就算做傀儡又如何?依照他的天赋和能力,将来长大后反杀起这些人可谓轻而易举。
可是这个少年他心中始终只有自己。
深夜里陆从殊孤身坐在青云峰的大殿里,对着华清池一字一句地讲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秘密。
突然有一天池水晃动,屡屡黑气冒出水面。
打那之后陆从殊迅速地变强,很快就破境无上。
一场声势浩大的复仇近在咫尺,可是季芜却依旧懵懂无知,陆从殊宁愿他对自己始终提防警觉,就像自己对季芜一样,无论什么都好过现在这样。
他仰头看向高昂的苍穹,轻声地对季芜说:“来世做对鸳鸯吧。”
季芜不会理解他的挣扎,那么多的血海深仇横亘在他们之间对以后的季芜来说,他就是个转世千回也势必要手刃的仇敌。
这样很好。
只是陆从殊自己也讲不清,为什么想起季芜他的胸口总会绞痛到难以呼吸。
那日季芜坠入华清池,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事后他把季芜从水中抱起来,逃走一般地躲入殿内,等到段寒烟带走季芜,他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是将死之人,让季芜第一眼看见他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与段寒烟做个人情。
陆从殊想起年少时问过的那句蠢话:“仙人也会死吗?”
当然会死。
他马上就要奔向死亡。
……
(BE)
陆从殊仰躺着,面色苍白,见到季芜进来脸上才有些光彩。
他强撑着坐起来,微笑着看向季芜,就像个和蔼长辈一样。
季芜好奇地看着他,一脸的天真,十六七岁的身骨面容,和百年前他坐在湖边等陆从殊的模样如出一辙。
他头一次到燕南,喜欢极了这里的风景,连带着对这里的人也很有好感,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总让季芜感觉很亲切,让他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
陆从殊环抱住他,轻声地说道:“来世与我做对鸳鸯。”
季芜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滴泪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HE)
自始至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季芜却克制不住眼泪,痛苦积压在他心中太久太久,那些委屈难过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模糊的遥远的记忆几度清晰起来,像是要冲破禁制。
“别为我哭,我不值得。”陆从殊轻柔地捧起他的脸,擦去他的眼泪。“我们来世再会。”
没料这句话让季芜更加地难以忍受,他心中突然一片的清明,狠狠地甩了陆从殊一巴掌。
陆从殊被他打的有点懵,良久才直起身。
少年的气场变得凌厉,带着寒冰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季芜?”陆从殊的声音有些迟疑,又温柔的不像话。
“你又装病,还骗人。”季芜的声音似乎跨越了百年的光阴,只是依旧少年般清澈悦耳,“我湖里的鸳鸯都死完了,你转世到谁身上去?”
第21章 谢珏番外·常在梦
谢珏时常沉在水里,有时候他闲着没事盘算,绝望地发现自己这漫长的一生中,在水里的时间竟比在陆上还要长。
他不喜水,但是整日里和水打交道也只能适应。
水底孤寂沉静,没有生灵敢来靠近他,谢珏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煞气,他不嗜杀,但是从来不惧杀。
久而久之,煞气越发的浓重。
他那位神魂相通的兄弟在临行前仍在担心此事,他摆了摆手,继续划开手腕,让鲜血滴落在脚下缓慢转动的法阵上。
“你既然要走,就别管那么多了。”谢珏面上没有笑容,倒不是担心,只是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从他们降世那一天神魂就相连通,只是性格迥异,纵然相处几百年,仍旧始终有着一层隔阂。但若是真的隔阂深重,倒也不至于互相扶持这么些年。
谢寻和是天生的无情道修士,杀伐果决,冷漠寡情。这世间仿佛永远不会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让他动情,这一点在他后来入苍山化名玄君之前就已经如此。
连带着他也跟着守心如一,白长了这么一张妖冶浓艳的脸。
也没有人相信他长得这么好。
谢珏的脸永远隐在浓重的黑雾之间,世人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侧有谢寻和这么一个人,更分辨不出他们二人的身形容貌,魔君问方这四个字足以来概括他的可怖。
无论是魔界还是人界,都不惮以最丑陋的笔墨来描绘魔君问方的脸。
可是他真的长得很好。
谢寻和对他有些歉疚,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他们之间的实际的沟通一向不多,但神魂之间的交互就像是一个人跟自己对话一样。
他拿出一块玉璧递给谢珏。
谢珏心领神会地接过来后握在掌心,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远方,初晨的红光穿过白茫茫的大雾落在他的眼里,凝成一滴血。
隔岸有渔夫撑着船唱民歌,声音悠扬,飘飘忽忽地传过了往生河。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这歌太不吉利,谢珏蹙了蹙眉,另一只空着的手掐出一道剑诀,预备隔空杀死那个不知在多少里之外的渔人。
“罢了。”谢寻和按住了他的手,冷静平淡地说道:“我此番渡河是天命呼唤,若是真的死了,也只能说是天命所归。”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天命这个词,谢珏觉得有些玄妙,不仅仅因为他不信这个,他更震惊疑惑地是谢寻和什么时候信了这个。
“我做了一个梦。”谢寻和轻声说道,这也是他第一次和谢珏讲梦,他们虽然神魂相通,但梦境却是自由而天马行空的。
“我梦见了一个湖,湖心有个我从未见过的画符。后来翻了翻典籍,大抵是命里的那道劫要来了。”他的声音柔软温和,像是夹带着春风。
“什么劫?”
“情劫。”
说完他们两人都笑了。
对谢寻和来说,这怕是世间最容易渡的劫。
两人之间一直紧紧相连的那道红线虽然法阵的最后一次转动终于消失,谢寻和消失在金光之中,此后二人许多年没有见过,那道红线也随着漫长的空间距离而显得愈发微弱。
而谢珏自然不会告诉他,那晚过后自己也做了这么一个梦。
后来他沉在水底,常常独自回味起这个意味不明的梦来,他不知道谢寻和与他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画符。
直到他的灵魂进驻到季芜的神魂之中,谢珏才终于解梦。
季芜惧水、厌水,这点非常肖他,其实季芜哪哪都肖他,毕竟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亲手养大季芜的快乐消解了他几百年的孤单,这个少年迅速地抽条长大,每一处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十六七的季芜时常站在湖边,清澈的湖水照出来他越发出众的面容,谢珏看着湖面的倒影,忽然就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蛊惑季芜走进水中,单纯的少年没有一丝怀疑地就踏了进去。
季芜沉入湖底,没过多久就要撑不住,谢珏放出魔气轻轻地让季芜陷入昏睡,神魂出窍,在水中具现出实体。
他拦腰抱住季芜,心中竟一片沉静,肮脏的欲/望在对着季芜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最终他还是逼迫着季芜和他相爱了,不,这不能叫相爱,只能说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不后悔。
季芜的生长轨迹中将永远留下他的名字,就是日后他们之间也横上血海深仇,他依旧是季芜心中一处永远打不开的结。
这是情劫,这是他的情劫。
这也是他的梦。
与之同时改变的是他和谢寻和的关系,谢寻和入苍山之后彻底失去最后一丝人气,但魔气都好似被万年不化的霜雪消融干净了。
后来谢珏透过他的眼睛看向季芜,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开口就被季芜发现端倪,同时他又有些期待季芜能够看见他。
他矛盾地匆匆离开,夜深人静时才恍然惊醒,发觉自己又做了一些混乱的梦。
梦里的季芜会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黏糊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苍山的冬日冷的非人,季芜懒得运用功法,又一丝灵气都不肯外流,便只能用这种原始又霸道的方式偷他怀中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谢珏才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这似乎并不是他的梦,换句话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谢寻和的梦境居然开始相通。
他向着高昂的天穹骂了句脏话,再一次感到了天道的不公。
他这一生,除了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真是处处不如谢寻和,尤其是气运,好运全落在他身上了。
谢珏想,什么时候他才能胜过谢寻和呢?
他抓住那场梦,向着西北面,念诵了吞噬梦境的咒语,正念到最后一遍的时候又止住了。
谢珏深夜里走下山,一直走到了守元宗后山的那处湖泊,执念在这一刻突然就消逝了,就像他的欲/望,全都没有了。
“常在梦,足矣。”
第22章 段寒烟番外·独占
段寒烟抱着季芜再一次进入了那个曲折深长的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睡颜安稳平静,对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艰难地推开那扇暗门。
暗殿内的法阵在他进入后立即生效,细碎的花纹落在季芜身上,进而深入神魂,疼痛让他皱了皱眉,迷茫地睁开了眼。
“你要做什么?”他有些难受,抗拒地想要脱离段寒烟的怀抱。
段寒烟抿着唇抱紧了他,用手指抚过他的唇角,轻轻地揉搓了一下唇瓣。
“别怕。”
季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搞的有些懵,少年的眼睛单纯,对情/色之事仅是有着发乎本能的简单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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