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夏本想叫孙小虎一起出去玩,但他和爸妈去四川旅游了。至于同桌,估计是跟别人约好去踢足球。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联系的人了。
等等。
杨子夏的大脑停顿了半秒。
呃,可我跟他还不是很熟……这样直接约他出来玩是不是有点奇怪?
可是,总觉得如果这次不给他发消息的话,可能以后就没什么机会了,那样我也许会后悔。
杨子夏的指腹在手机按键上摩挲着,最后他还是打开微信,找到最近联系人里的雷铭。
>搞笑艺人
羊羊羊:假期准备去哪里玩?
搞笑艺人:在家。
羊羊羊:写作业?
搞笑艺人:嗯。
羊羊羊:明天有安排吗?
搞笑艺人:没有。
羊羊羊:去南湖公园玩吗?
搞笑艺人:啊?
羊羊羊:来吗?就咱俩。
搞笑艺人:为什么叫我?
羊羊羊:我别的朋友都有事情。
羊羊羊:别整天闷家里啊,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羊羊羊:[动画表情]
搞笑艺人:我问问我妈。
搞笑艺人:她说可以。
羊羊羊:好嘞!
搞笑艺人:我们在哪里见?
羊羊羊:南湖公园门口吧。
搞笑艺人:10点?
羊羊羊:OK,你带点吃的还有水,明天挺热的PwP。
搞笑艺人:那明天见。
真没想到雷铭竟然答应了。
他盯着微信里的那个虎鲸头像,忽然又有点后悔,担心明天见了面没话说,会很尴尬。
奇怪了,我为什么会叫他出来玩?
杨子夏掩面沉思。虽然他们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但在那之前,他就听说过雷铭的名声——年级前五十,篮球打得好,是名副其实的好学生。他平常都会绕着这种人走。
不过,等到真认识雷铭后,杨子夏才发现他没那么有距离感,相反,还很有意思。跟他在一起时,杨子夏感到很放松。虽然跟他认识是源于一场误会,但雷铭主动让章鑫道歉,解决问题的态度很诚恳。
这些事加起来,让杨子夏觉得雷铭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他交友的标准只有几项:脾气好,有幽默感,不斤斤计较,那就可以做朋友。而对于朋友,杨子夏向来是真诚以待的。
杨子夏拿着哥哥留下的钱,去超市把需要的生活用品都买全了。他特意买了吐司面包、芝士片和方块火腿,金枪鱼酱。回来后,用这些食材做了三明治,锡纸包好,放进宜家的分装袋里,收进冰箱保存。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最高温29度,最低温23度,天气晴朗。
南湖公园离杨子夏他们家大约有四公里,骑车过去的话,也要半小时多。
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和杨旗去公园里散步。那里有条临湖修建的木栈道,半小时多才能全部走完。晚上的时候步道两旁会亮起橘色的路灯,映在水面上,十分好看。公园里还有一处小山,爬到顶部的凉亭,可以纵览南湖的全貌。
相簿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他们一家在南湖边上拍的。那时候母亲还留着长发,穿凉裙,身材如同少女一般纤细。三岁的杨子夏和七岁的杨旗站在他们脚边。杨子夏因为刚被哥哥抢了棉花糖,嘟着嘴闷闷不乐;杨旗则对镜头笑得灿烂。那是杨子夏关于南湖最好的回忆。几年后,父母就离婚了。但他每年夏天仍会去南湖转转,仿佛还能在那里捡到一点遗留下来的东西。
第二天,杨子夏起了个大早。他穿上那件自己最喜欢的,印有Young Bastard图案的白T恤;下/身是轻便透气的卡其布短裤,它口袋足够大,装得下手机和MP3;飞行包则被三明治和水瓶塞得鼓鼓的。
临走之前,他给雷铭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出门了。
单元楼下的小孩滑着滑板车从他面前经过,嘻嘻哈哈地对他做鬼脸。杨子夏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向南湖公园的方向骑去。
耳机里放着Avicii的歌,杨子夏感觉自己像要原地起飞。他站了起来,双脚将踏板踩得飞快,超过一辆又一辆汽车,发丝也被风吹得向后摇摆。
在盛夏的炎热中,迎面吹来的风令人惬意。
杨子夏的第十七个夏天,一切跟以往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大厦没有崩塌,音乐还在继续,自行车的辐条还在转动,风还在吹拂,知了还在叫,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感到自己在驶向云霄,离地面越来越远,似乎永远不必担心坠落。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带有他熟悉的味道。他记得每一条街道的走向,街边的小店招牌,以及每一个红绿灯的时长。他很少想过离开,但他知道高考之后就得和这一切说再见。离开朋友和家,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那让他感到陌生,仿佛等在那里的是另一个自己。他不想要那个未来到来。
杨子夏望着对面的红绿灯。等待的行人间,有一对夫妻牵着他们孩子的手。那小女孩戴顶草帽,背着紫色的仙女翅膀。她的脸庞胖乎乎的,眼睛像鹿一样,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站在那里,周围的世界对她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绿灯亮了,杨子夏踩下踏板,向对面驶去,和他们擦肩而过。
他到南湖公园时,雷铭已经站在那里了。
雷铭正在低头玩手机。他戴了顶黑色渔夫帽,挡住了上半张脸,鹅黄色的T恤上干干净净的,连品牌LOGO都没有。杨子夏推车走近他,雷铭听到辐条的声音抬起头来,原本漠然的眼神里忽然有了光。
“你来得这么早?现在还没到十点呢。”杨子夏说。
雷铭看了下手机。“还好,就差几分钟。你直接骑车过来的?”
“对。”杨子夏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水。刚那一路骑来,他出了不少汗。
雷铭递给他一包纸,杨子夏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
“谢了。”杨子夏接过,抽出一张纸去擦脖颈后的汗。他没带纸的习惯,那好像是女生才会做的事情。
他把那包纸还给雷铭,雷铭说:“你拿着吧,我还有。”
杨子夏只好把纸巾装到自己的飞行包里。他看了看雷铭的斜挎包,说:“你带吃的了吧?”
“带了点面包。”
“这景区里的东西可贵了,都是坑游客的,我每次来都自己带吃的。”杨子夏说。
“你经常来?”
“嗯,这边离我家也不远。你等下,我去存个车子。”
雷铭站在原地等杨子夏。他双手插进裤兜,望向公园里头。
十一长假的缘故,公园里的游人比往日要多。一家三口出游的人们,年轻的大学生们,还有成双结对的情侣们。他们在荷花池旁嬉笑着自拍。凉亭下坐着扇扇子的老人们,路边是卖冷饮的小贩。雷铭的眼睛藏在遮阳帽的影子下,打量着这一切。
“给!”
杨子夏回来了,带着根北冰洋双棒冰棍。他把冰棍撅成两瓣,分给雷铭一半。
雷铭盯着那坨圆柱状的雪糕。
“嗯?你不吃吗?”杨子夏问。
雷铭接过它,拿在手里。
杨子夏嗦了一口雪糕,嘴巴圈成了“O”字型,发出很响的口水声。雷铭看了他一眼,杨子夏浑然不觉,只是望着一旁的路牌。
“你想先去哪儿?植物园还是爬山?”杨子夏问。
“都行,看你。”
“那我们先去爬山吧,趁着还有力气。”
“嗯。”
雷铭跟在杨子夏后面,咬了一口雪糕。奶油味的,对他来说有点太甜了。雷铭观察着它侧边的裂痕,原来如此,是特意设计给两个人吃的,太聪明了。
雪糕底部已经开始融化,掉下一滴落在雷铭的手指上。粘腻感停滞在指关节上,他舔了一口,恰好让回头要跟他说话的杨子夏看到了。杨子夏连忙转回头去,假装没看见,但雷铭伸出小小舌尖舔舐自己手指的画面残留在他脑海里,让他想起用舌头梳理自己毛发的家猫。他的耳朵尖在发烫。
他咬掉一段雪糕,含在嘴里等待它化成奶液。双棒雪糕。小时候父亲会给他和哥哥买这个,一人一半。他必须吃得很快,不然杨旗就会趁父亲不注意时抢走自己的。不过,虽然小时候,杨旗经常欺负他,但院子里有小孩跟他打架时,哥哥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帮他的。
杨子夏叼着雪糕抬头看太阳。阳光还是跟那时候一样,但公园里修了绿道,新的广场,草坪上有看不出含义的现代雕塑,这些又跟以前不一样了。有人来,有人走,但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让他眼前发黑。他伸出手遮挡在眉毛上,啊,真的好热……
通往山顶的石阶狭长陡峭,不时有腿脚轻快的行人超过他们。树木葱茏,遮蔽了天空。道路两旁的扩音器装上了岩石的外壳,播放着笛曲。
杨子夏走累了,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下。"休息会儿。"
雷铭在他身旁坐下。杨子夏从包里取出水瓶,咕咚连灌了好几口。
“你出了好多汗。”雷铭说。
“体质问题,一到夏天就这样。”
“你名字里有个‘夏’,我还以为你和夏天很合得来。”
“胡说,”杨子夏摆手,“我最讨厌夏天。都怪我爸给我取的这名字,一点都不好。”
“那你哥为什么叫杨旗?也是你爸给取的?”
“是啊,我爸那会觉得高旗特帅,就给他儿子也起了个带‘旗’的名字。嘿,你别说,现在还真有那么点味道。”
“你哥上次来学校的时候,你们班主任吓了一跳吧?”
“那可不,我估计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留长头发的男生。”
“后来你们班主任再说你没有?”
“没了,她好像都不怎么管我了。最近事情太多,年级组不是在评选优秀教师吗?她在准备填报材料,还得组织我们班排练节目。”
“节目?什么节目?”
“就是文艺汇演的节目,我们班准备演话剧。你们呢?”
“好像是……集体舞吧,我没问过。”
“集体舞?哪种?《歌舞青春》那种?”
“不是……估计就是,歌颂这那的,还好我不用去。”
“哈哈哈,你也怕这种?”
“怕。”
“看不出来。”
“我宁愿讲快板。”
杨子夏哈哈大笑起来。
雷铭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地说了很多话。而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般都很审慎,不会说太多。
“天气真好。”杨子夏没来由地说。
“嗯。”
“你听见鸟叫了吗?”
“听到了。”
“不知道是什么鸟。”
“我也听不出来。”
杨子夏抬头看树丛中的光,慢慢说:“我们院子里有老人养鸟,鸟笼挂在窗户外的铁网上,下雨的话就收进屋去。每天早上我出门时都能听见那鸟的叫声。它好像还以为自己在森林里呢,可惜那附近没别的鸟回应它。”
“也许它就是唱给自己听的。”
“你这么想?”
“不知道,我又不是那鸟。”
杨子夏望向山坡下的南湖,湖尽头是一片楼厦。在夏日阳光下,南湖显得有些污浊,像一片灰蒙蒙的雾镜。他掏出手机想拍照,但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你为什么会叫我出来?”雷铭忽然问。
“啊?”杨子夏仍在比对镜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噢,这个啊,因为我找不到别人了。”
“这样吗?”
“其实……”
“什么?”
“我和其他朋友在一块的时候,总会不停地找话题聊,一旦不说话,我就会觉得很尴尬。但是跟你在一块就不用这样。”
雷铭疑惑道:“哪样?”
杨子夏比着手势。“就是……不停地说话。跟你在一块时我会觉得比较放松,不用费劲去说话,或者跟别人逗乐子,那让我觉得我很飘,我不想那样。”
“没想到我还有这本事。”
杨子夏抓了抓头发,第一次觉得自己嘴拙。“哎呀,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跟你在一块,会让我觉得即使不说话,也能很放松。”
“是吗。”
杨子夏跳了起来。“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是爬山吧。”
“哎——”雷铭想叫住他,但杨子夏已经背起挎包,一鼓作气地往山上冲去。
雷铭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杨子夏一会儿就没影了,但雷铭不急着追。他走得平稳,气都不怎么喘一下,对于经过多年体育训练的他而言,爬山如履平地,他甚至连汗都没出几滴。林荫下,微风迎面拂来,他喜欢这样一个人行走的感觉。初中毕业那年,他瞒着父母跟朋友去川藏线骑行,直到回家,父母都以为他是去参加夏令营了。
没一会儿,他就赶上了杨子夏。杨子夏弯腰驼背,一步一停地爬着石阶。
雷铭说:“要不然停下来歇会儿?”
杨子夏叉腰摆手道:“不了,都歇了三回了。”
“喝点水?”
“都快喝完了,我得留点。”
“我这还有。”雷铭递给他瓶矿泉水。
杨子夏犹豫道:“这是你的。”
“我还有一瓶。”
听了这话,杨子夏便不跟他客气,接过矿泉水,道:“谢了。”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猛灌了几口,用手背擦掉嘴角的水渍,大大地出了口气。“呼,活过来了。”
“走慢点,就快到了,你看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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