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夜。
第二天,铭礼顶着吓人的黑眼圈,在旅馆老板担心的目光下退了房。
雨过天晴,可他只觉晒得人烦躁。
小镇今天很热闹,大家都在议论着什么。铭礼问旅馆老板,旅馆老板是一个发福的白人女性。铭礼头一次觉得“眉慈目善”这个词也能用在老外身上。
“听说是昨天晚上附近那家疗养院死了人。”
烤好的面包掉在地上,铭礼从头冷到脚,“什么?”
“他的家人决定的,安乐死。”旅馆老板喝着牛奶麦片,感叹,“好像是不愿再付沉重的疗养费。”
铭礼光速掏出手机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旅馆老板看他焦急的样子,担忧地说:“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铭礼眼眶发红,郑重地说:“请送我去一趟疗养院。”
小车颠簸,昨晚的雨水积聚在坑坑洼洼的泥里。女司机大概真的是马路杀手,在国外也不例外,旅馆老板专挑有坑的地方跑。
铭礼面色难看,捂着胃,好在他飞行员的身体素质在这。
车停在疗养院门前,旅馆老板开出了一头汗,抱着树“哇”地吐了出来。铭礼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这次铭礼蛮横地上前狂按门铃,门铃有如催命符,前来开门的人也比上次快得多。
开门的玉皱眉,转而一愣,“你怎么了。”
铭礼知道自己没刮的胡渣和鸡窝头很抢眼,“没什么,让我进去。”
他原以为又会吃闭门羹,毕竟这个叫玉的女人软硬不吃,却没想到玉往后退了几步,拉开门。
反倒铭礼愣在了门口。
“怎么,让你进你又怕了?”玉调侃道。
铭礼抬脚迈进去,大门在他背后缓缓合上,他才看见这扇门的厚度和门上依次排开的锁。
“昨天我们这出了点情况,你见不到她了。”玉边带路边说。
铭礼猛地停下。
玉转头,那状态似乎这里出这种状况是常事了,她风轻云淡地说:“怎么不走了,你虽然见不到她,但有一个人要见你。”
第40章
玉带着铭礼往昨天来相反的方向走,这一片才像高级疗养院的样子,稀有的绿植,错落有致通透的房间。路过的工作人员冲铭礼微笑,礼貌点头。
一片祥和。
铭礼被带到一间会见厅,这里有独立的小花园,一个人坐在木椅上正在看书,阳光洒在他独特的耳钉上,静得美好。
谁会想到一个看起来这么舒服的人会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周末听到声响,抬头看向铭礼,把书倒扣在桌上,“来了,老朋友。”
玉朝周末点了点头,离开房间。铭礼往后看了一眼,走上前。他前脚刚来,周末后脚就来了。仇海不可能和周末商量自己母亲的事,安乐死的人不是仇素。
这让铭礼紧绷的心情暂时放松了下来。
“别这么看我。”周末摊手,说:“我要去瑞士定居了,心思等不到你回国,就来这跟你道个别。”
铭礼不觉得感动,周末根本不知道他哪天会来,跟他告别是顺便,来和仇素告别才是真。
“我本来以为录像够震撼,没想到你真的找到这来了。”周末露出佩服的表情。
铭礼冷冷地说:“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我就来了。”
“正常人不会这么执着。”周末故作惊讶,“难道,你想加入我们?”
铭礼不说话。
周末笑了笑,示意铭礼坐,“听他们说你已经去看过了,吓着了吧。”
铭礼坐到周末对面,周末给他倒了杯咖啡,浓郁的香味下铭礼只觉得反胃。
“不怪你,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吓着的。”周末放下咖啡壶,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正视铭礼,“除了我,我是唯一不会放弃仇海的人,可他偏偏选择了你。人有的时候真是无贱不欢,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很早就……”铭礼顿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对。”周末像是知道他在问什么,“我很早就对他上心了,比你要早,比仇海喜欢你还要早。他在我老爹投资的餐厅做兼职,我老爹很看重他,不然你以为他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怎么过的招飞政审?”
铭礼皱眉,“这东西遗传和后天不一样。”
“你怎么总是那么天真。”周末抿了口咖啡,把书合上放回书架,“你的人生顺利,不代表别人也会一帆风顺。别看大家表面都是笑,有的是说不出口的苦。”
多伦多的天气变幻莫测,刚才还阳光明媚,转眼就有了要下雨的势头。
几声闷雷,乌云里裹着闪电。
“我那个老爹的风流债很多,我奶奶看不上我妈,不让我妈进家门。直到我十六岁奶奶死了,我妈才搬进了家,住在客房。”周末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周末从未在人前说过自己的家世。
铭礼以前还纳闷,谁家有钱有势不愿意显摆显摆,但久而久之就忘了,因为周末表现得实在太平和太低调。不是有心或者深交,谁都不会相信他是个富二代。
周末继续说:“十六岁之前,我跟过的老爹的情人数不胜出。老爹带我出去玩,处理正事的时候,他就把我丢给他的情人。也有的会来我家小住几天,白天老爹出门,我就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待在一栋房子里。”
“她们个个都是人精。”周末笑着说:“人前对我好,人后就想着怎么图我们家的钱。有一次老爹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个小模特,她居然捅了我一刀。她说她怀了我老爹的孩子,我太碍事了。”
满地的血,女人猩红的指甲缝里也是血。
“你以为我愿意陪你。”女人面容狰狞,“你妈没进门,你就是野种,没人稀罕你。”
周末捂着侧腹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上一秒还揉着他头发给他穿衣服的女人。他手脚抽搐,疼得麻木。
幸亏每天例行过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早来了一个小时,赶紧通知了警卫。
周末笑着叹了口气,气息扭曲,眼眶发红,“在那之前,我还是挺想要一个小妈的。因为那个时候特别想有一个人能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你想啊,那么漂亮的女人在班里一亮相,同学们该多羡慕我,他们再也不会说我没妈养了。”
暴雨如珠,敲击着地面。
周末的表情非常平淡,和以前一起吃喝玩乐的不似同一人。
“所以,我做错了什么。”周末连悲伤的神情也没有,彻底麻木了,他说:“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铭礼喉头哽咽,看着他。
“我不需要你们可怜。”周末提高了音量,“只有仇海知道了没有用那种眼神看我,因为我们感同身受,我们相互救赎。铭礼,你是刽子手,你知道吗。仇海跟了你不会好的,你是间接导火索。”
铭礼曾经以为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性别,现在看来,性别才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问题。
雨来去匆匆,天还是阴沉沉的,上空的风很大,云诡异。
两人再无话。
玉敲门进来示意车来了,周末才再度开口,声音竟是有些沙哑,“你暖不了他,你也退缩了,不是吗。”
铭礼想开口说没有,将这八年的思念尽数说出,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周末看着他,笑中带着怜悯。走到门边,他握上门把手却没有开门,玉已经先行出去了。周末对着门,说:“有时候,我也会把你当作真朋友。”
铭礼抬眼,“你有朋友吗,周梓末。”
周末顿了一会,笑了笑,开门离去。
*
太阳从乌云中倾泻而出,草间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铭礼踩上柔软的草坪,心情抑郁到了极点。
玉站在后面叫住了他,“你不会再来了吧。”
“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铭礼好气又好笑地转过身,“你这么不待见我。”
“天生看不顺眼。”玉说的理直气壮,“这是被禁锢久了,看到自由人的通病。”
铭礼一愣,转身刚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对玉说:“我不会再来了,走之前我想见一个人。”
“谁。”
“罗城。”
玉抬起尖尖的下巴,看向铭礼身后,“找你的。”
铭礼转身,怔住了,“怎么是你?罗城呢?”
斯文男的面色有点白,“我就是罗城。”
“哈?那个带我进来的人是……”铭礼看到罗城左胸前带着的证件,姓名一栏写着:罗城。再上面是一张一寸照片。
那个人的证件上没有照片!
“很抱歉最开始没有向你说明实情。”罗城推了推框架眼镜,“带你进来的人,叫肖意。”
罗城似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了这个名字。
“201房间的病人。”玉接着说:“家人不想再支付高额的医疗费,昨天安乐死了。”
罗城不悦地看向玉。
“我只是实话实说。”玉说:“毕竟你们虽然是恋人关系,但在法律上不承认,左右不了他家人的决定。”
铭礼彻彻底底愣住了。
“肖意他们家是上个世纪移民出亚洲的大家族,病是支系遗传性的,医生说他会在二十岁到三十岁期间发病。”玉略微遗憾地感叹,“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被送到了这,记忆退化,神志不清。”
“养着就是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铭礼无法接受昨天还一块嘻嘻哈哈的人,今天说没就没了。
他的生活已经烂透了。
“这世上有些事,不是都能如意的。”说这话的是罗城。
铭礼又想起周末说的话。
大家表面都是笑,有的是说不出口的苦。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罗城看向天边的阳光,“他能记住我的名字,已经够了。”
铭礼也看了过去,那光亮得刺眼。
什么都抵不过生离死别。
*
铭礼走着回到了镇上,打算再在汽车旅店住一晚。旅馆老板担心地看着他,铭礼努力挤出一个笑,去了房间。
烦乱之际,铭礼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终身大事处理完了?”经理声音的背景带着电视节目和孩子的笑声。
这个时间,国内是晚上了,是下班时间。
铭礼心里涌出一点暖意,“处理完了,哥。”
“好,回来直接复飞。”
铭礼一怔,“处罚结束了?”
“本就不是工作上的错。业务好免不了心气高,以后要学会收敛,等你放了机长有的是人让你折磨。”
铭礼笑了笑,试探道:“那仇机长……”
“他早就复飞了,怎么说呢。”经理电话里叹了口气,“这事你别管了,飞好你的吧。”
“?”
铭礼不明所以,心想或许经理觉得仇海比他早复飞,他心里不平衡。又或许仇海在部门上地面班,而他被打发去了航医室。
小睡了片刻,他订好了回国的机票。
一天没看手机,公司内部又发了很多通告,铭礼挨个点进去快速浏览了一遍关掉。一条处罚通告映入他眼里,他点开。
“关于XXXX航班对机长仇海的处罚。”
一段段文字出现在屏幕前,“重着陆”“冲出跑道”的字眼刺激着铭礼的大脑,紧接而来的是处罚措施。
在看到“降级处分”四个字的时候,铭礼已经无法思考了。
周末的话如同梦魇,再一次降临耳边。
“铭礼,你是个刽子手,你知道吗。”
“铭礼,仇海跟了你不会好的,你是间接导火索。”
第41章
三年后,好快活KTV。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失恋姑娘霸占麦克风,妆花了一脸。
“善变的眼神,紧闭的双唇,何必再去苦苦强求——!”
众人:“苦苦追问!!”
姑娘躲进姐妹怀里泣不成声。
“来来来,大晚上的开心一点。”赵嘉归切了歌,点了一首《日不落》,“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
赵嘉归把麦克风递给坐在中间跟着哼唱的人。
那人接过来,“寄出代表爱的明信片——!!!”
声音穿过厚重的隔音门,过路服务生脖子一缩,抓紧时间抬着果盘走开了。
“机长,好棒!”
“机长,好帅!”
“机长!机长!机长!机长!”
铭礼跪在桌上后仰,把自己弯成了一个“虾”收尾。
包厢里一改失恋气氛,众人搞起了潇洒大合唱。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铭礼拿起手机。
众人识趣闭嘴,姑娘也不哭了,坐在点歌机旁的赵嘉归很有眼力劲儿地点了暂停。包厢里安安静静,只有时不时外面传进来的高音。
“喂?郝哥。”
众人脸色一变。
郝准是飞行部的总经理,资深飞行教员、监察员,有几十年飞行经验。
“铭礼,你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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