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礼表面上好好照顾着沈季,但他仍然不会去教他认得钱币的面值。到时沈母和镇民也能欣然同意清贫的沈家接下除了粗活以外的活计。
但在大家面前,华礼仍尽心的假扮着那个城里来的温柔又善良的沈家媳妇。
所有人都认为沈母赌赢了,她从为数不多的家当中分出很多,换来了一个漂亮又可靠的儿媳妇,她现在应该满足了吧,白河镇的镇民们都这么议论着。
只有沈母跟以往一样。一样的操劳,满脸的疲惫,坐在自家窗前望着不远处的大树下,正给沈季递水的华礼,神色复杂,眉头紧皱。
到了晚上,沈母独自睡在一屋。华礼和沈季在大屋的长铺上躺好。华礼替沈季叠好毯子后侧躺在了他的身旁。
“小花,你以前跟你的爸爸在一起睡过吗?” 沈季深棕色的眸子被窗外透射进漆黑房间的月光点亮,像奶猫叫唤那样轻轻的跟华礼说着睡前的悄悄话。
“没有,没有吧。” 华礼曲起一条胳膊枕在自己脑袋下面,侧着身子目光望向窗外,“可能很小的时候一起睡过,早忘了。”
这是实话,华礼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父亲拽着他的手迈开大步走,压根不管当年连腿也短短的华礼能不能跟得上,从那天后,小嬢嬢便充当了华礼生命中母亲一样的存在。
他的父母好像都觉得他是个没用的拖油瓶。
“我特别期盼跟我爹睡在一起。” 沈季接过话来,语气与正常人无异,“但是我很少能见到他。”
我也是。
华礼在心里回答他,但是他自觉的跟沈季不同的一点在于,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很期待着渴望得到父爱了。
“爹偶尔工作会带上我,大部分时候我都只在大清早见到他的背影。” 沈季轻轻的说,华礼没有看他,只觉得轻轻柔柔的声音,却每一个字都结结实实打进了华礼的耳朵里。
“差不多,我爸也是丢下我就走了。” 华礼动了动脑袋,为了让后脑勺在纤细的胳膊上枕的舒服些,“谁能陪谁一辈子啊。”
沉静许久,沈季突然轻轻问:“你家跟这里差别很大吧。”
“嗯。” 华礼其实有些走神,而且他自始至终也没把沈季当寻常人一样对待,于是漫不经心的答,“不一样的地方很多,比如我家就没有会飞的蟑螂。”
在白河镇,华礼着实见识了很多以往未曾见过的东西,他虽然生理上已经习惯接受了,但他心里的头等大事,依然是回家。
所以面对这些事,他都是抱着无所谓不关心的态度。
“你会走吗?”
“什么?” 华礼没注意,被沈季脱口而出的问句吓了一跳,转头过去时却发现沈季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一直盯着他瞧了,“你说什么?”
沈季沉默半晌,好像在犹豫该不该问,抿了抿嘴唇后还是问了出来,“你也会走的对吧?”
“从没人对我家这样好过,你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的。”
甚至直接从问句变成了肯定句,但是看沈季的表情和眼神,华礼能清楚的感觉到,沈季还在等答复,在等华礼肯定或是否定他的猜想。
哪怕是一句美好的假话。
不走不走,妈妈帮你把他绑住了!(兴奋
第6章 准备进城
“沈家媳妇!”
镇里老李浑厚响亮的声音从外面远远传进屋里,他们都不记得华礼的名字,华礼也没有好好的在大家面前做过自我介绍,大家只能称呼他为“沈家媳妇”。
“车停在你家树边上了。”
从小就寄人篱下,这让没有安全感的华礼养成了一个睡觉很浅的习惯,身边稍微有一点动静都会把他惊醒,或者换种说法,他压根就没睡熟过。
所以华礼平时起床也很早,醒来的时候看到屋外的海棠树上站着一排不知名的小鸟,圆圆肥肥的身体上附着皮毛,毛茸茸的一个贴着一个,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开会。
每天早晨在院里洗脸时,华礼都悄悄窃听了小鸟们的开会内容。然后再在会议的末尾,将盆里的脏水哗的一下泼出去,水滴飞溅出去,像是哪位美人腕上手串子的线断了,串着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洒落一地,惊的鸟儿们四散飞来,替它们提前散会。
“小花......” 被李大伯响亮的声音吵醒,沈季顶着一头胡乱翘起的头发坐在床边,迷迷糊糊的看着华礼,宽大的衣服领子全都斜向了一撇,半个光溜溜的肩头暴露在潮湿温热的空气中,“你醒好早哦。”
原本在梳头发的华礼本能性的转过身去看了看沈季,原本想当作没看到,但想到这个时间各家的阿婆阿公都要出来随便走动了,就赶紧凑到沈季身旁抬手提他理好衣裳。
可能是刚洗手的缘故,华礼手掌的温度要比室温低上一些,沈季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凉丝丝的手指触到自己的肌肤,冷不防的抖了一下。
“你喜欢进城吗?” 华礼仍然背对着沈季,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随着手臂抬起一下一下的梳头发。
木质品和头发接触的细微声音在安静的清晨里显得很吵,华礼等得快要不耐烦,沈季却却突然开口了,声音闷闷的,“我从没去过......”
扯淡。
华礼在心里“切”了一下。昨晚沈季还说他爸偶尔工作会带上他,不过华礼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也没多计较什么,毕竟一个傻子说话颠三倒四,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看来他现在又是犯着混的。华礼心想,昨晚沈季的态度着实吓了华礼一跳,他只觉得沈季有在慢慢变的不那么糊涂,沟通起来也能方便很多,但是没想到他会思考那么多事。甚至有一瞬间让他觉得,沈季是在装傻,或者说,他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傻。
“从没人对我家这样好过,你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的。”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华礼只记得自己跟沈季对视了好久,他就那么盯着沈季不笑时圆溜溜的杏核眼,也不记得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大脑在不停催促,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那时间久到,他恍惚间以为沈季是一只不会眨眼的猫。
“我们是要结婚的,我不住这儿我去哪儿啊。” 华礼把目光移开一下,又马上移回来对着沈季笑了起来。
“是吗……” 这会儿沈季好像又犯了痴病似的,沉沉的嘟哝重复华礼的话,“我们,是要结婚的?”
“是呀,” 华礼伸手替沈季拽了拽被子,“你爹和我爹说好的,再说了,不结婚我们干嘛睡在一起啊,跟你一起睡觉了,我可就嫁不出去了。”
沈季好像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又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把眼睛瞪的更圆看着华礼,很认真的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拍了拍华礼脑袋下枕着的那条胳膊,“那你放心,我肯定会跟你结婚的!”
听了沈季的话,华礼抿抿嘴唇没说什么,有无语也有骗了人的愧疚。若是骗了别人还好,好像沈季就是有这种本领,由于他的眼神太过纯粹,满满的都是信任,让华礼总是有种所有骗了沈季的人都该不得好死的想法。
而华礼这副样子在沈季看来则是以为他在苦恼自己嫁不出去的事,于是拉拉他的手腕子,悄声的承诺道,“我肯定不会让你嫁不出去哒。”
他成功的把华礼又一次逗笑了。
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这之后沈季就在华礼轻声轻语的哄骗下沉沉睡去了,好像刚才一瞬的清明只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了他身上,而现在,那东西已经离开放沈季睡觉去了似的。
这些天华礼一直在镇子里打点和交接进城送货的事,李伯不放心,虽然当年沈季他爹独自包揽这项活计多年,但他看起来就是满眼的不放心,华礼不太能明白李伯不安在何处,沈季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只是有些痴,若是身边跟着自己,照理来说不应该有什么差错的。
常年忙于生计的华礼锻炼出了一副好口舌,原本李伯是打死不想答应的,但最后也只能在华礼的软磨硬泡下勉强应下,叫他们先试试,若是可以再正式接过了这个活儿去。华礼害怕沈季追着问东问西,也怕他知道了心里高兴没个防备的到处去乱讲,只得暂时先瞒着他,自己一个人打点好了一切。
忙起来的华礼才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逃出生天,他浑身禁不住的快活,他甚至已经脑补出自己开在高速上一路往北时,车窗降下来风打在自己脸上,顺着脖颈子灌进衣领里的那种快感了。
“李伯的车怎么停在我们家院里,” 傍晚华礼拽着沈季回家时,沈季的眼睛止不住的盯着那辆大卡车瞧,嘴里小声嘟哝,“以前爹也有一辆的......”
但是华礼没太在意,沈季年岁比他小,又犯着那样的痴病,他侧头看看沈季专注的眼神,只当做是男孩天生对车的在意,虽然这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豪车。
“因为好事要来了。” 华礼随口回答,心里却在盘算明天到了城里后,是把沈季随意丢下还是想办法送回来的事。一切看起来都太顺利了,甚至顺利的让华礼都有点不敢高兴。
夜里下了些毛毛雨,但在这样南方的梅雨季是很正常的事。沈母却很担忧的提醒华礼,雨后山路湿滑,别再出事。
再?
那时的华礼并没多在意的沈母的话,也没能理解这个“再”字其实并不是对他讲的。
都一个被窝了,#华礼 不行#
第7章 不要开/车
虽然夜里掉了几滴细微的雨丝,但好在天晴时雨已停了。
是个阴天,华礼挺高兴的,因为自打他来到白河镇,就没享受过一天凉爽日子。对于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华礼来说,实在是难熬。
再加上,今天就是说好的进城的日子了。
一大早华礼就起来了,轻手轻脚的怕把沈季吵醒,绕开沈母的屋子,理好自己的衣物。他在白河镇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证件财物都没了。华礼只能期盼他们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证去借高利贷什么的。
只是可怜了他那个翻盖的手机,是他跟老刘两人攒了好久才一人配了一台,黑色的,还能玩斗地主和俄罗斯方块,自己都还没怎么用过。
洗漱过后,华礼就把卡车开去了李伯家院里。这乡镇就是这点比城市好,华礼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好心情的哼着不知来源的小调,食指一下一下的敲打方向盘来打着节拍。
“你还会开车呢,” 李伯把货堆在卡车旁,“不愧是城里姑娘,会的就是多哈。”
“我来帮你吧。” 华礼今天换了条宽宽松松的裤子,是沈母用隔壁王婶送的布帮他做的,那条招摇的长裙被他叠好,跟自己那双硌的他后脚跟疼的矮跟凉鞋打包在了一起。
“不用不用!” 李伯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力气不输年轻人一样,两条胳膊一边夹着一个货箱往车上搬,撇了眼华礼纤细的手指和白净的腕子,憨厚的笑着,“哪能让小姑娘干这种脏活。”
华礼的手很好看,而且单看手也确实看不出是大男人的手,白白净净又纤细修长,手指甲尖儿竟然还泛着点粉红的颜色。
以前念书的时候,刘溪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抓着华礼的手玩他的手指头,每次华礼都无奈的警告刘溪要是再这么摆弄下去,自己就要以流氓罪去告发他。
“你跟老沈家孩子......相处的怎么样?” 李伯一边搬货一边问。
刚才李伯不叫华礼帮忙,华礼也觉得女孩子的人设不能破,但又觉得这么看着不太好,就把地上的货箱抱起来一件一件递给李伯,也省的在那儿站着尴尬。
“挺好的。” 华礼随口回答。
“唉,那孩子也挺可怜。别看他傻憨憨的,但其实,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呀。” 李伯把一箱货扔到车上,回身接过华礼递来的货箱,朝他笑了一下,“要是老沈还在就好了。”
提到沈季,华礼想起了今早自己走时沈季拽着自己袖口轻轻的叫“小花”的样子。头发都睡乱了,发丝胡乱的贴在脸颊上。华礼发现沈季的头发格外的黑,眼珠也是很深的颜色。
让沈季入睡是一件有点困难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无论什么温度,无论大家盖了多少层被子,沈季总是会手脚凉凉的,甚至脸颊也是。华礼每回都要替他捂手他才能勉强睡去。
虽然入睡困难,但是睡着后的沈季特别软特别乖,特别是刚起床那会儿,简直可以说是任人宰割,无论华礼叫他干嘛他都会眯着眼睛傻兮兮地去做。
这样回忆起来,好像在白河镇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让人不能接受。
除了他自己不是自愿主观来的这一点以外。
其实或许是华礼一直在自欺欺人,也或许是他一直以来带着气儿,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或许他压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沈季。他需要认真思考如何安顿沈季了,华礼想。这样纯真的沈季一直待在沈母身边会不会被她带偏,华礼甚至连这样的借口都想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缺爱又寄人篱下的华礼,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全身心信任并依赖自己的人,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每天早上起床会为了怕吵醒另一个人而轻手轻脚的,不过哪怕是现在,华礼仍然在自己心里把它归结为一种做戏做全套的责任感。
不过真实的想法,只藏在华礼内心不为人知的最深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突然很想见到沈季。
“也不知道老沈太太有没有告诉你......” 李伯搬完了最后一件货,一边擦汗一边絮絮叨叨的,似乎还试图跟华礼多聊一会儿。
不过马上就被华礼给打断了,“那李伯我就先回去啦,我得赶紧叫沈季起来进城。” 华礼手脚利索的攀上车,超李伯笑了一下便扬长而去。
看着华礼急急忙忙的样子,李伯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摇摇头,“就怕你没法进城才想要跟你说的啊......”
他从没有这么想见沈季。
华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想到今天是跟沈季的最后一次见面,可能是想到自己可能需要抛弃,扔掉沈季,扔掉那个自己找不回家的傻子。
一想到独自沈季一个人,在从未涉足过的陌生城市里迷迷糊糊手足无措的样子,华礼突然感觉胸口闷闷的,然而分明昨晚才刚刚下过雨,此刻白河镇到处都是雨后清新的泥土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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