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先不想看,到了夜深人静时,又想起闻澈。
实在挡不住思念了,才点开了视频。
纪知秾身上那道影子,在镜头里有血有肉地活了过来,不是闻澈,胜似闻澈。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厉少峣枕着雨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雨水停了,天上还缀了许多颗星星。
大理石搭起来的阳台外,长了一丛又一丛芍药。
套着西装的半大男孩趴在阳台边,隔绝在宴厅的繁华热闹之外,他看着手中的表,一秒一秒数着,这场宴会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他却不知要怎么熬过这两个小时。
“阿峣,你在这儿啊。”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肩膀上一沉,厉少峣转身望去,见是闻澈。
他又把头转回,闷声道:“这里清净。”
闻澈站到他身边,微微弯腰,和19岁的少年视线持平,“可里头有许多人都想和你做朋友。”
少年赌气道:“他们才不是真心的,他们只会在背地里笑话我。”
闻澈脸上的笑淡了淡,认真地问:“谁笑话你?”
“每一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背地里笑话我又矮又胖,说我像根电池!”
“哈哈哈。”闻澈被少年人之间的奇怪比喻逗乐,笑了两声。
少年见他笑,越发气闷:“你也跟他们一样!”
闻澈摸了摸他的头顶:“他们笑话你,是他们眼拙。”
他抓了一旁开得正盛的芍药花:“你看这花,胖得两只手都拢不住,但你会觉得它讨厌吗?你跟这花一样,胖乎乎的,很可爱。”
少年悄悄垂下眼眸:“你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别人对我的看法,没有人喜欢我,不管是家里还是这里,没人喜欢我。”
“我喜欢你。”闻澈揪了揪少年的两坨高原红,温柔地道,“我喜欢你,好不好?”
那晚的凉风因他的这句话变得温暖。
厉少峣想就此沉在有闻澈的梦里,沉在那一晚的星空下,雨夜的寒冷却冻醒了他。
天还未亮,外头的一切都蒙着一层霾灰色的雾,厉少峣随手抓了一件风衣,到了门口时,硬生生折了回来,认真打理了自己的衣着和头发。
又去客厅,把花瓶里昨晚刚插上的白玫瑰挑了几朵出来,用厨房的牛皮纸精心包了一下,系了根蝴蝶结。
这才坐进车里。
赶在清晨第一波雨降下之前,厉少峣将这束白玫瑰放在了闻澈的墓碑前。
陈清见他在墓碑前默默,不敢上前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明亮,雨丝再度飘起时,陈清才执了伞,走到厉少峣身边。
“先生,又要下雨了。”
雨丝细细密密地打在厉少峣的手背上,他用大拇指摩擦了两下中指的素面戒指,视线从闻澈的照片上剥离,与陈清道:“陪我去趟去警局吧。”
——
纪知秾被拘留的第三日,厉少峣带着律师,来到市中心的警局,提出要保释纪知秾。
警察查了系统,说:“昨天晚上,纪知秾就被他亲属保释了。”
“...昨晚?”厉少峣看了一眼签字,是纪擎山身边的黎为。
纪家好歹还有一个人是挂念着他的。
既然已经脱身,想必是回家了。
他稍稍放心。
“警察同志。”厉少峣从律师手中接过一叠纸质证据,“纪知秾在这件事上,是被人恶意举报。”
“我愿意证明他的清白。”
第29章 或许是神
先后和毒贩,杀人犯,小混混短暂地做过邻居后,被拘留的第三天夜里,警察过来开了锁,告诉纪知秾有人来保释他。
被带到前台签字时,迎接他的是黎为。
纪知秾垂下了眼眸,根本无颜面对他。
办完繁琐的手续后,警察解了他的手铐,将手机还给了他,郑重道:“如有必要,我们还会召你回来配合调查,近期不要出省。”
纪知秾木讷地点点头。
黎为牵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出了警局,递过去一个保温杯,道:“老爷子给你泡的定心茶,压压惊。”
茶水的温度刚刚好,纪知秾仰头喝了几口,大概是喝得太猛,心脏跳得更快了,但他没有在意——实在没有心思去在意了。
黎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少爷,这件事到此刻就结束了,举报者不会有第二次递交所谓证据的机会。”
“...是谁举报的?”
黎为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张云谙。”
“呵,我果然猜中了。”纪知秾并不意外,在知道了背后捅刀的人是谁后,他反倒更加冷静,“他不是第一次耍这种手段了,前两年为了名利打压我,这一遭,是想要我的命。他是真把我当软柿子随意揉捏了。”
原主过去那些说不清的遭遇成了张云谙手里的一把利刀,随他的心情来捅,想留在纪家时,他就用这把刀让知秾身败名裂,眼见知秾近期有起来的趋势,立刻又朝要害处捅了一刀,将他一招打回解放前。
闻澈32年的人生里,也经历过不少腥风血雨,这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往死里坑害——就他所知的第一次。
原主的人生被耽误了20年,留给闻澈发挥的底子基本没有,他原本想借厉少峣摆脱困境,唯有羽翼丰满,才能自我保护,如今倒好,纪知秾养回一根羽毛,那些人就恨不得把他剥皮抽骨,一条活路都不想给。
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黎为知道这件事对少爷的打击是在心理上的,越是劝解安慰越会给他增添无形的心理负担,也就不多说了,只问:“回老宅住几天躲躲风雨也好。”
“...爷爷一定对我很失望。”
“老爷子是最心疼你的,他让我转告你,年少犯错是常有的事,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就自己承担,承担不起,还有爷爷在,所以不用怕。”
纪知秾上下摩擦两下碎裂的手机屏幕,“爷爷已经替我解决了最严重的隐患,我很感激。剩下的事,我自己承担。出了这种丢人的事儿,恐怕我父母也是气极了。现在去爷爷那里躲着,是在给爷爷添麻烦,岂不是懦夫行径?”
“那少爷是想回家?”
“我...我再想想,我累极了,黎伯伯,我今天第一次觉得,人活在世上,可以这么累。”
这次重生,确实让闻澈尝了一遍许多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的恶。
黎为的儿子和知秾年龄相仿,见他这样沮丧,难免心疼,他递了一张银行卡过去,很自然地照顾少年人的自尊心:“里头有20万,你拿去旅游也好,找个房子住着也好,总之怎么舒坦怎么来,你还年轻,过了这道坎,一定会瞧见明亮天光的。”
纪知秾其实不缺钱,他在厉少峣身边待了半年,不至于没钱安顿自己。
只在他想花不想花了。
警局在市中心,黎为特意开车把知秾送到市里最好的五星级酒店门口,希望他今晚能好好休息。
纪知秾也答应他,至少今晚,他会照顾好自己,黎为放心地离开,纪知秾却在踏进酒店前,就遭到了许多人的围观。
正如他所预料的,纪知秾这个人,已经被通达的网络妖魔化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他们或是小声议论,或是拿着手机闪关灯对着他的脸闪,连门童都没有主动为他开门。
没有人欢迎他。
闻澈一贯识趣,知道自己真在这家酒店住下,今晚必定引来一堆好事的记者。
给别人添麻烦又是何必呢?
从前,他走到哪都是欢呼与尖叫,人越多的地方,欢呼声就越多,现在,人越多的地方,他越讨嫌。
最终也没有走进这家酒店,而是拉起了衣帽和毛衣的高领,低着头,在引来大规模围观之前,“逃”到了附近的公园。
这时已经是晚上10点,兼之今晚是个雨天,公园里的行人很少,纪知秾找了个偏僻的长椅坐下。
他的手机还有一格电量,他想用这一格电量做点什么,于是打通了陆远空的电话。
远在澳洲的陆远空,是他重生后的止痛药。
他只想听听声音,哪怕对方吝啬地只愿意说那么几个字。
电话却在拨通后立刻被告知用户正忙,按照基本的生活常识,闻澈意识到,这个号码是被陆远空拉黑了。
这也不怪他,谁能忍受被陌生号码再三“骚扰”呢?
手机很快也因为电量不足而息屏。
雨水在这个时候打落。
因为心灰意冷,他竟也不想躲雨,这个公园如果有人工湖,他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头跳进去,这个念头也只在脑中过了一遍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死过一次的人,当然最惜命。
忽然,有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雨丝全被挡开,纪知秾出了会儿神才意识到有人在给他撑伞,脊背莫名一寒——三更半夜人迹稀少的公园里,谁会一声不吭地在他背后撑伞?
这事就不能多想,一想多,就容易把自己给吓到,所以他选择察觉后立刻回头,却见一个长相阴柔的年轻男子。
与他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闻澈莫名有种灵魂被那道视线灼烧的错觉。
对方朝他轻轻一笑,将伞递进知秾手心,那只手是有温度的。
闻澈心里猛然一松,有体温就好,没体温就......
他从前不信鬼神之说,直到自己死而复生,才对这些传说心怀千万分的敬意。
年轻人的眼眸异常黑亮,像是两涡黑洞,能把灵魂从人体吸出,但他说话却轻声细语,温柔至极:“你眼下的路难走,这本不该是你的路,不过你既然代他活在这个人间,自然也要代他去承担所有因果。”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来给你递把伞。”
伞交出后,他便转身离去,明明是一步一步在走,却在眨眼间就消失在空旷的草坪中。
直到他消失,闻澈才重新掌控了纪知秾的身体,他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那人和他说话时,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能听能看,却不能回应。
竟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或者说,是被震慑在原地,不敢出声冒犯。
雨水在对方来过一次后骤然停下,蒙着月亮的乌云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
他肯定不是鬼,或许是神。
不论是什么,他的话,闻澈都打算听一听。
重生相当于被馈赠了一条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条命身上带的债,他必须亲自还。
——
第二日早上10点,记者群里忽然有人放出小道消息。
“纪知秾今早回纪家,纪家地址:观澜路889号。”
所有人应声而动,等着看豪门大戏。
几乎是同一时间,厉少峣也获知了纪知秾的去处。
他第一反应是奇怪,奇怪是谁放出的小道消息,居然能精确到具体地址?
更奇怪纪知秾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回纪家受气?明明知道那些家人不会让他好过。
纪如圭的手还没好。
他却担心纪知秾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越想越是坐立难安,厉少峣推了临在眼前的董事会,亲自驱车赶往纪家。
第30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
闻澈是被那个人点醒的,他既受原主恩惠得了重生,就要替原主偿了过往的债,否则日后也不得安生。
纪家福书村,出了这种事,在高等学府挂着教授名儿的纪母自觉颜面尽失,同学校请了假,回家后越想越是堵心,直至听说纪知秾被警察拘留,当场气晕,如今卧床不起,纪知秾回到家中,她连楼都不想下,一面都不想见,是撒手不管了。
纪知秾走进客厅时,便只见到一脸酱油色的父亲,持中不言的大姐,一脸看好戏的二哥,还有张云谙。
闻澈自问,如果自己家中的小辈或是他的亲生儿女出了这种丑事,他也是不能姑息的,不过他愿意听他们辩一辩,再论是非黑白。
但有张云谙在耳边吹风,纪知秾连辩驳的机会都不会有。
纪父张口就不是好话,“你还不如死在外头。”
纪如璋觉得话说得太重,忙着按下父亲,劝他嘴上留情。
纪父扬手打开大女儿,指着纪知秾,积攒了两年的怨气都冲着他发:“自从你回到这个家,纪家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读书读不出个成绩,事业一地鸡毛,贪财贪色,年纪轻轻不学好,外头二流子的样倒是学了个十足十,被人当众退婚,现在又闹出这种丑事,你还有脸回到这个家?”
纪知秾漫不经心地提醒:“父亲别忘了,当初是您要把我认回来的。”
“你还敢顶嘴!!”纪父抓起桌上的杯子朝纪知秾额头砸过去,杯底边角尖锐,知秾的额头很快红了一块,杯中的凉水也泼了他一脸,玻璃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当年身世这层窗户纸被捅穿时,纪天钧特意找人算了一卦,卦象说他的亲生幺子能引来贵人,而非亲生的那位则会引来祸患。
生意做得越大,越信这些命理乾坤,是算了这一卦后,纪天钧才遵从老爷子的意思把知秾接回了家,其后两年,事实却和卦象反着来,尤其是这一遭丑事,算是踩了纪天钧的红线,他已经认定那卦象不灵了,要不是老爷子压着,他恐怕今晚就要把纪知秾扫地出门!
他越发觉得自己蠢,怒不可歇地吼:“你给我去院子里跪着!跪到明天天亮!”
纪如圭见纪知秾杵在原地不动,说起风凉话:“你耳聋了?爸让你去院子里跪着!”
纪知秾抬眸冷冷地望他一眼,纪如圭后背一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纪知秾这是在瞪他——要不是手上的石膏还没拆,他早动手了!
闻澈不打算再回嘴辩驳,他今日回到这个家,就是让纪家人出气的。
这件事牵扯的主要只有三方。
那些嘴碎的网友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只要脱离了演员这层身份,他也不必去哄着所谓的观众老爷,所以随他们骂,原主心态如何他不知,闻澈却是能受得起多大的赞美就受得起多大的诋毁的豁达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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