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安明城与萧君长本人的心性很像,随意自在的生活,人潮中,每个人都带有一种潇洒意味。
齐殁走在其中反而显得突兀些,似无意间散发出被束缚般急于挣脱的狂乱。
低头看了眼身上有些破烂的黑漆漆的衣衫,心里感叹道:“还是做乞丐舒服啊…”,漫无目的转了一会儿,进了一家裁缝店,再出来后便换了一身衣装。
长发如墨披散身后,烟灰色长衣红边宽袖披于肩上,腰间带歪歪的挂在腰间,浅墨色里衣交叠,领口松松垮垮敞开,露出如脂肌肤,赤褐色黑桑花招摇显眼。
两条长腿在长衣下,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神情懒散似散仙。
随便找了一家酒摊,买了壶酒,飞身攀上房檐,扬脖喝了两大口,竟然觉得难以下咽,齐殁砸吧砸吧嘴巴,心中叹道:“世间唯有桂花醇啊…”,放下手中酒壶便不再碰了。
当晚,众君界以泽坤君长为首,除楚一鸣外,七家君长齐聚临水宫,宫门关了五日整,期间无一人进出。
五日后,宫门开,一场遍布悯生界的除疮计划悄无声息开始了。
仅仅两月,各家域内有牵扯的权势大户全部被抓进众君界审判堂,并予以惩罚。
楚家域内由萧易代管,严律协助,十多年间有异常的案子全部重审,楚一鸣的罪责暴露无疑,铁证如山,令人乍舌。
可就在势头大好之时,众君界却始终抓不到楚一鸣。
……
圉界内。
“主。”阿陌拱手见礼。
“找到了吗?…他说滴。”齐殁负手浮于烧的正旺的尸坡上,衣袂翩翩,手中业火烈烈。
“找到了,阿离正监视着他。”
“走。”齐殁翻手一挥,业火空中化出一字,随后消散。阿陌双手结印开结界门,二人眨眼间,出现在楚一鸣身后,阿陌无声隐入阴影中。
“楚君长,许久不见,可还好?…他说的。”齐殁单手抽出五根琴弦,在空中编织成绳,朝楚一鸣飞去。
楚一鸣正躲在悯生界极为偏僻的林深处,蹲在一颗大石头后面,一边查看腰间玉坠,一边大口大口喘粗气,肥硕的鼻头泛着油光,灰头土脸。
突然听到身后出现小孩子的声音,庞大的身体猛的转了过来,警惕的看着来人,没来的及躲开,便被齐殁的琴弦绑个结实,满身肥肉一层一层的挤了出来。
“哼,区区一介乞丐,如今也穿的人模人样!”楚一鸣暗自与那琴弦较劲,嘴上依然不饶人。
“我是人模人样的,可楚君长怎么越来越没人样了?…他说的。”齐殁走近抬腿朝楚一鸣膝盖轻轻绊了一下,楚一鸣像个球一样滚了半圈,倒地上起不来了。
齐殁蹲下细细端详楚一鸣的脸,众君界查了两个月,齐殁便让阿离通过梦境折磨了他两个月。
可这个老家伙最近突然不睡觉,行踪隐秘的更好。
齐殁不得已才让阿陌亲自上悯生界找了他十余日。
近两月的噩梦以及十余日的无眠,即便是修为了得的楚一鸣显然也撑不住。
脸上难掩的疲惫,与眼中的狂躁,完全一副精神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的模样。
“楚君长,最近为何不睡觉了?你看看你这脸皮,可是越来越松了啊!…他说的。”
“你说什么?!!”楚一鸣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齐殁。
“不知这两个月的梦可还合心意?…他说的。”
“竟然是你?你如何做到的?!梦魇之术早就封禁了才对!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究竟是何人?!”
“楚君长真会说笑,我一个破衣乞丐,哪里会那么难的术法?当然是假手他人嘛!…他说的。”齐殁怜悯的拍了拍楚一鸣的肥脸。
“假手他人?你在说什么?”
齐殁朝身后勾勾手指,身后凭空出现三个人。
猩红双眸直勾勾盯着楚一鸣:“楚君长,可还认得他们?…他说的。”
楚一鸣看向那三人,三人背光而立,模样看不清晰,只是其中两人紫瞳极亮,一人红瞳似血。
楚一鸣看了半晌,仍旧一脸茫然,直到那红瞳主人开口:“楚君长,十五年前鲁术全是如何与你勾结,你又是如何将我与我的弟弟妹妹赶尽杀绝,你可还记得?”
“……”楚一鸣干巴巴的张了张嘴,他不记得,他怎么可能记得。他从来都不会费心记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能让他上心的只有自己的钱财和自己的性命。
“阿水姐姐,你莫要为难楚君长。贵人多忘事,怎会记得呢?”齐殁摸了摸楚一鸣耳朵,低下身去,小灵童学着齐殁阴狠的说道:“没关系,忘了再想起来就是了…他说的。”
楚一鸣只觉得自己的头顶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一股阴怨的气息直冲冲的打入脑中,眼前齐殁的脸被一幕幕过往替代,仅仅一瞬间,他想起来了所有事,诧异的看着齐殁身后的三个人:
“竟、竟然是你们?!你们怎么会还活着?!”
“哈哈!楚君长又说笑了!小女子早就死透透的了!”阿水娇媚容颜浮上狠戾之色。
“你们、你们就竟要干什么?!臭乞丐!你勾结圉界罪人,罪责滔天,不怕被众君界知道吗?!”楚一鸣趴在地上,瞪圆了眼睛,活像只肥老鼠。
齐殁被楚一鸣逗笑了:“楚君长,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担心我做什么?…他说的。”
“你把我抓回去,就不怕我把你们的勾当说出去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也是被迫的呀!谁让我打不过他们三个…他说的。”小灵童嘘声说道,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
身后那三人静静看着齐殁耍戏。
楚一鸣走投无路,真话假话全都信,嘘着声音与齐殁认真商讨:“这样好不好,你偷偷给我松绑,然后你我二人联手,逃走!”
“可众君界天罗地网,万一你还是被抓到了,我岂不是还是很危险?…他说的。”
“你既与我有恩,我自然会替你保守秘密!”
齐殁似是真心有意接纳楚一鸣的提议,认真沉思许久,楚一鸣还真就满眼期许的等齐殁给他松绑。
但齐殁并未合他心意:“嘿嘿,我有一个两全的办法!…他说的。”
“什么办…”
这是楚一鸣最后一次开口讲话。
自此之后,他的灵识沉沦在无限循环的噩梦里,阿水为他精心绘制了一副炼狱图,楚一鸣将在其中永生。
而就在齐殁四人离去不久,众君界便通过唤铃找到了神情呆滞,灵核破碎的楚一鸣。
古弼虽精通医术,却也解不开这怨念极深的诅咒。
于是,三个月后,华清宫内传出消息,楚一鸣亡故。
至此,楚一鸣为首,涉及整个悯生界骇人听闻的食人事件就此了结。
楚一鸣没有入室弟子,出事后弟子又四散离去,于是一名门外的门外的再门外的残留弟子临时接下了君长之位,八家之一楚家就此没落。
红枫林周边村子里挖出的定阵锥被重新封禁,天阳地阴阵与齐弘业之事被再次封禁,不许任何人谈起。
各家君长也都开始忙于安抚各自域内的民众,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除了一件事,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这么猖狂的发生了,宛如嘲笑这漏洞百出的众君界以及污秽不堪的世间。
——某夜,枫香村全村村民重新出现在村子中,除了失去了记忆,无一人受伤。
……
众君界,古家,莫啼宫。
蝴蝶双双飞紫菀,时当半夏赏丝瓜。
满园玉果金钱草,荷叶浮萍映日斜。
古弼岛上的山水花草全是宝贝,看到叶子随手一摘便是一味药材,进了古弼的莫啼宫直冲鼻腔的便是浓郁的药味。
估计就是天天泡在药房里的缘故,古弼整个人都被熏的透透的,凡是他久留之地,半月间便不会出现虫鼠,许是这个缘故他自制的驱虫锦囊在悯生界极为受欢迎。
严律与齐殁自客栈分离之日算起,已满五月,众君界无四季,但约莫算下来应该已是悯生界的腊月了。
齐殁五整月,杳无音讯,未给严律送过一封信,未传过一句话,严律的世界绝望般的寂静。
说不气是假的,说不介怀是假的,只因寂寞太过真切,足以掩盖其他。
无论齐殁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严律都暗下决定不再纠缠,况且有一件更为挂心的事非要弄清楚才行。
此时的严律,换上一身若雪白衣身背篓筐,正往莫啼宫不远处的山间采药材。
古弼正在做些分发给悯生界驱寒的药,有味药引子用光了,刚好严律刚从藏书楼回来,便指使他去了。
严律主动找古弼学医已约一月有余,但这一月间,严律前来听学的日子少之又少,反而常常埋头在藏书楼。
那是自然,他本就另有他意,严律为了自己所查之事,翻遍了严家的藏书竟然一无所获。
而要说哪里的医书最全面,自然是代代研习医术的古家,想着他便来了。
可眼看古家藏书楼也要翻个底朝天,想找的却还是一点儿影子都没看到。
“这样下去就只能去闯中岛的禁|书阁了…”严律面色寡淡微微叹口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前偏左的位置。
往日,每次与齐殁褪去衣衫相见都是在无比混乱的状况,心绪不稳未曾注意过,可那日,红枫林中,严律看的真真切切。
齐殁与他,在同一处,有着同一模样的,花痣。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双双飞紫菀,时当半夏赏丝瓜。
满园玉果金钱草,荷叶浮萍映日斜。
——中药诗《小园观景》
☆、严三公子(一)
严家,醉月宫。
“父亲,律儿有一事想要问与父亲。”
醉月宫殿内古香古色,沉静典雅,云顶檀木作梁,琉璃玉璧为灯。
大殿宝顶上被施了术法,圆月星稀,墨色苍穹,孤云如烟,多寂寥。
雕龙玉座上,严以光正抬头赏月饮酒,桌案边香炉里点着檀香。
他与严律不同,更喜好檀香的浓醇。
“所问何事?”严以光收回目光,手臂轻轻撑在扶手上,摇晃手中玉盏,柔声问道。
“父亲可知祸福痣?”严律面上云淡风轻,语气冰冻三尺。
宫外春暖花开,暖阳和煦,宫内天凝地闭,暗夜凄凄。
严以光一口喝掉杯中酒,起身走了下来,站定在严律面前。
两人眉眼并不像,严律剑眉入鬓双眸淡然且坚定,而严以光浓眉略扬目光柔和且强势。
“济慈说你去他那里后几乎哪也不去,只埋在书堆里,看来是真的啊!”
严以光身形极为高挑,比严律还要高些许,从上至下的凝视严律的双眸时更具威严。
本该是如此的…如此想着,他的目光却还是不自然的躲开严律笔直注视自己的眼睛。
“父亲。”严律语气稍微加重了一些,嘴角弯弯,抬手揪着自己的衣领狠狠拽下,一株黑桑花刺眼夺目:“你若不知,我来说与你听,可好?”
“律儿,为父对你承诺过,此物无碍。你又为何要深究?难道为父还会害你不成?”严以光甩袖转身负手而立。
“父亲,即使我并非您亲生,但您于我有抚养之恩,我依然敬你,重你,信你。”严律目不转睛盯着严以光的背影,灯光朦胧中,那脊背似乎有一瞬颤抖了。
“十岁那年大病一场后醒来,你对着因失去记忆而恐惧焦虑的我,温柔劝导,一切从那一刻重新开始时我相信你。十五岁那年,我因走火入魔昏迷不醒,你陪着我熬了几个日夜直到我好转,当你告诉我此物无碍时,我亦完全信你。可是,父亲…”
严律顿了顿,走到严以光面前,眼中宛如有刻骨柔情:“父亲…律儿现在有必须要知道真相的理由。”
“律儿…你、你想起十岁前的事了?”
“并非全部,只是一些碎片。”严律话语轻柔,有如润物无声的绵绵细雨:“父亲,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是不堪还是事出有因,我都能全心接受,只希望父亲能如实告诉我。”
严以光默默踱步,沉默许久,最终在宫门前停下,日光暖暖打在脚边:
“祸福痣,又名黑桑花蛊,一蛊只牵一双人,祸福与共,生死共担。共命契约,种下便不可解。此术内的执念太深,被封为了禁术。”
“那为何要种在我身上?另一个人是谁,现在何处,父亲可知道?”
严以光似有愧疚,摇头叹道:“虽说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但那孩子是无辜的,我始终心有歉意,也一直在找他,只是至今仍未能寻得。”
严律还想多问几句,但严以光腰间玉笛坠饰突然泛起红光,在腰间狂躁翻腾。
严律曾见过一次相似的情形,诧异道:“父亲,这是唤铃?!”
严以光解下坠饰放在手心,掌心灵气缓缓灌入玉笛内,待玉笛恢复原本大小,将其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随着旋律悠扬,一张悯生界地域图清晰的绘制而出,凭空漂浮。
一个米粒大小的红光犹如朱砂痣般点在地域图上的一个地方。
严以光轻微皱眉,双唇紧抿,不安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头顶。
“律儿,我要先出去一下,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吧。”严以光抬脚卖出宫门,拿起玉笛长长的吹了一个音,那个音阶如山谷回音,连绵不绝,传到岛上每一处。
就在声音消散的同时,宫门前十余人的身影突然出现,神色肃杀,整齐跪在严以光面前。这是严以光的亲信队。
“父亲!”严律见众人当即开结界门便要离去,许是直觉驱使,在结界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严律干脆躬身钻了进去。
严以光脑仁儿嗡嗡作响:……
众人出了结界门,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陌生的景象,简直太过不可思议,太多话一起蹦到嘴边,不知道选哪句说出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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