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华之取出一只手帕,原地化出一只座椅,悠然擦了起来,眼皮也不抬,懒懒道:“何事啊~~”
“你借取的怨气是从哪里来的?不要告诉我是圉界,圉界我已经查过了。”
齐殁原地坐下,不理会肆意流淌的血,止血已经没用了。
“你可知上古创世三家创的是几界?”
齐殁怔了一下,故作糊涂,答道:“三界啊,圉界,悯生界,众君界。”
佘华之轻蔑一笑:“实际是四界。并且存在一种铁律,这第四界的存在只能由历届君长知晓。”
齐殁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问道:“第四界是什么?与你借怨气又有何关系?”
“第四界名为天圣界,此岛上只有一件物品,名为原石,而这原石,则是创世的基点,也是万年至今,维持余下三界能够存在的唯一。更为讽刺的是,支撑这块原石的不是他物,而是这世间源源不绝的怨气。”
“以怨气创世,为了维持这世间,还要创造怨气,圉界由此而生。”
“很讽刺吧?冠冕堂皇的设立审判堂,让百姓信这世间的公正,殊不知,这审判堂便是八家为了原石提供养料的屠宰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楚一鸣明目张胆的做混账的勾当百年,却无人出手制止了吧。蛇鼠一窝,谁也撇不清罢了。”
“可积累了万年怨气的原石,恐怕即便轻轻触碰也必然怨气冲体,尸骨无存。你是怎么……”
也不知道佘华之是看齐殁快成人干了,还是真的聊的开心了,总归是心情好了不少,又恢复成一幅软骨头模样,衣衫滑落大半,斜躺在椅上,晃着胳膊说道:
“守恒,懂吗?”
☆、碧桃花谢(三)
“守恒,懂吗?”
齐殁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拿出来羞辱、狂鞭。
全天下的人都不懂,齐殁都不可能不懂。
他体内灵气怨气并存,时刻制衡,到现在已经完全养成了用下意识去平衡,以至于太过理所当然,而忽略掉了。
佘华之当然看不出来齐殁此时脸臭的像吃了屎,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分散的怨气与生人,不同体质,不同年龄,不同天赋,有无灵核,都该如何平衡,超过多少会对生人产生威胁,需要极其大量的人来帮我实现。”
“这些鬼化人竟然只是你无意的衍生品?”
佘华之躺着的头奋力点了点,骄傲道:
“意外之喜~~!所以我便开始制作军队,想要他们替我将悯生界、众君界碍事的人清掉。而在这期间出现的,便是变异的鬼化人。这也要多亏了你搭救萧家那几名弟子,阴错阳差替我找到了优质的生人。”
齐殁有些意外,依照业儿的说法,佘华之制造鬼化人是在一月前,而他真正做成却是在近期,显然他域内百姓彻底没有了生的可能。
齐殁自嘲一笑:“客气。”
“现在我已经能够很好地掌握我这具躯体能够承受多少怨气,所以,我将自己做成了一个媒介,怨气经过我的体内却不停留,直接被我用推在法阵之上。也就是说,只要这原石中的怨气源源不竭,那么我的力量便是永恒的。我想毁灭还是重建,全在我一念之差!”
佘华之甚至有些亢奋,但很快冷静了下来,直起身子背对着齐殁,脱下上衣,抬手去摸右肩,似是有些惋惜道:
“不过…他想大破大立,我必须遵从~~”
齐殁看着他的举动隐约觉得有些怪异,有些违和,但一时又品不出来。
失血过多,齐殁额头浮上一层冷汗,神志开始稍稍有些迟钝了,于是干脆也不去品哪里怪,而是赶忙换了个问题:“你和齐弘业究竟发生过什么,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他救过我的命,我全族的命,所以他落难,我照顾他,被落井下石,我护他,而他的怨,他的恨,就是我的执念。”
佘华之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忽然变了,齐殁从未见过的一种神情,像是骨子里的温柔,破开皮肉,割裂骨骼,藏在骨髓之中,狠狠刮才能刮出来的那种,深埋的柔情,掺杂着极度的珍惜与舍不得。
齐殁几乎可以断定,若非今日自己眼看要流干血,必死无疑,佘华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些陈年旧事摆出来说,恐怕即便到死,也会将当初自己的那些回忆,藏的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肯拿出来品味。
……
六十三年前,圉界。
枯枝败叶的矮树,躯干歪扭层层叠叠支在矮坡之上,黑羽飞禽聚在上面,猩红双眼盯着不远处,匍匐在一堆腐尸中的活物。
活物不大,看不出模样,披散着比自己身躯还要长的乌发,似乎护着什么,又或是躲着什么,小心翼翼的蛹动。
突然,那活物全身用力挣扎了一下,猛的朝后打了个滚儿。与其说是打滚儿,说是摔翻了更适合。
显然,他毫无准备,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了两下,什么都没抓到,随即整个身子就顺着尸堆滚了下去,一声没吭。
等再站起身时,竟然是个面容稚嫩的女娃娃。
脏兮兮,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沾了一身血泥巴,一双灵动黑瞳透着一股子的坚毅与倔强。
脸上肉乎乎的,还算干净,小嘴巴应该是刚吃过生肉,糊了满嘴的血迹。
女娃娃抬起头,似乎是估摸了一下自己和这个尸堆的高低,还想再爬一次,手脚并用刚爬过一个人脑袋,女娃娃面无表情的跳了下来,弯着身子呕吐。
吐了两次,有些没了力气,女娃娃随手在旁边能伸手够到的尸体上,挑挑拣拣找了块肉,一头扎下去,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估计是觉得吃饱了,女娃娃手脚十分利索的爬上尸堆,撕扯了许多看起来新鲜的肉,用树枝一块一块串起来,串了两串,扛在肩上晃晃悠悠的往一处洞穴走去。
那洞穴|口不远处,两团烧的极旺的业火翻腾的极欢,火星烧的四周万物俱灰,连只蛆虫也靠近这洞穴不得。
女娃娃背着两串肉,绕开业火,一矮身,泥鳅一样钻进洞穴,冷漠的脸上化开一个明艳的笑,牙齿上挂着块肉丝,拿过两串生肉,对着洞穴深处躺着的老人炫耀道:“婆婆,你看!”
洞穴深且低矮,无火无光,女娃娃没有听到老人如常的搭话,也没有惊慌,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压下自己的呼吸,细细去听。
听了片刻,女娃娃双眸终于不再熠熠,摸着黑走到老人经常睡觉的地方,蹲下身去抚摸,嶙峋的身躯,熟悉的衣料,陌生的冰凉,女娃娃黯黯皱了皱眉头,张开嘴,撕咬起来。
差不多能吃一些日子吧…
女娃娃一边啃一边想,最后还是忍不住胃里的抽搐,疯狂呕吐起来。
圉界没有天明,女娃娃浑浑噩噩过了几日,身边的尸体终于还是开始发愁腐烂,生出蛆虫。
腹部饥饿难耐的女娃娃,从一堆污秽中爬了出来,从老人尸体上摸了块破布,笨拙的将长发束起。
随后,一脚踩在尸体肩膀,两只手将老人的头拧了下来,并没有很费力气。
女娃娃拎着脑袋,将它丢进翻腾的业火中,冷冰冰的盯着老人的脸在眼前灰飞烟灭,皱了皱眉头,尽全力表示了悲伤。
这个洞穴不能住了,得找新的了…
女娃娃光着脚,晃晃悠悠的寻摸着。
荒凉焦土蔓延无边,乍看过去,尸堆与土丘相连,宛如翻涌不息的浪潮,隐匿在阴暗潮湿角落里的幽怨、哀伤与悲凉,夹杂着腐臭味,默默渲染着绝望。
女娃娃从树林中寻到了些新鲜的动物尸体,敏捷爬上一棵枯树,徒手撕了尸体上的毛,犬齿咬破一处,吮起了里面的血液,喝了个饱。
新鲜的动物比新鲜的人肉更为难得,女娃娃有些满足,脸上略微有了些血色。胳膊抹了一把嘴巴,把手上的肉翻了个面,开口要去啃肉。
“小娃娃,不得吃!”
女娃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常人说话,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惊到,什么都没想,直接就从树上向下跳。
正巧,那说话之人刚好就站在树下向上望。万万没想到,那小娃竟然从自己头顶跳下来,俩人儿,小的直接狠狠坐了大的一脸。
“……”
女娃娃身上又是泥巴又是血的,那说话之人起先也没看清楚,谁知这落在自己怀里,手上先是一凉,紧接着便发觉有些不对劲。抬头再一看这小娃娃身子,顿时发觉自己唐突了,想把这女娃娃放下来。
可这娃娃虽是名女子,却惯常光溜溜的,也丝毫未觉有何不妥,自然也不知道这抱着自己的人的尴尬,只觉自己此时深陷危机,不管不顾的在那人身上挣扎,见挣脱不出,单手环起那人的头,开口就要咬。
那人也没做抵抗,任凭女娃娃咬下去,手上力度稍稍松了些,缓声安慰道:“别怕,我不伤害你。”
女娃娃一口咬的极深,闻言,稍稍顿住,见这人没了动作,于是,将信将疑的松了口,细细的打量。
这人一袭素衣,干净出尘,容貌颇为年轻硬朗,双眸深凹且有神,是位带有略感侵略模样的高挑男子,女娃娃被这人的气势压制了许多,脸上难得的露了怯,紧抿着嘴巴,不敢说话。
这人见状,忽然微微笑开,脸上棱角瞬间柔和些许,轻手将女娃娃放下,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无意惊扰,不知可否原谅在下?”
“……”女娃娃紧盯着男子的脸不语。
“在下齐弘业。”男子自报姓名,随手脱下外衣,披在女娃娃身上。
可这女娃娃着实太过娇小,长衣拖地,穿不住且行走不便,沉吟片刻,齐弘业抬手便想将这长衣重新修改,结果却被女娃娃粗暴拽落在地,冷漠的踩在脚底,眼中尽是警惕:“你是什么人?”
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再次报上姓名:“在下齐弘业。”
“你、是、什么、人?”
女娃娃再次着重问了句。这回齐弘业听明白了,这娃娃并非在问自己姓名。
这圉界阴森诡异,处处隐藏着冤鬼幽魂,自己这样的人在这里显然格格不入,在一个孩子眼中自然才是最需要戒备的。
可即便自己解释的清楚,这女娃也未必听的明白,刚巧眼光扫到女娃娃手中的生肉,记起方才这娃娃似是要生吃,于是讨巧的哄道:“你手中那肉是不是特别难吃?”
“……”
“我与你做个赌约,我能将这肉变得美味可口,若是你吃过后觉得依然难以下咽,你吃了我也未尝不可。”
女娃娃上下打量齐弘业,完全不明白这个人,赖着自己不放不说,莫名其妙拿自己做赌约,虽然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可好像不是很精明的样子,于是开口道:“我又打不过你,你若是将我的肉抢走,我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齐弘业接着笑道:“你也说你打不过我,若我真的要抢你手中的肉,又何需打赌?”
“……”女娃娃表情微微一僵,双手环住齐弘业的脖子,翻身骑了上去,似乎是在威胁,若是你食言了,我就要一口撕碎你的脖子的感觉,伸手将肉拎到齐弘业面前,冷冷在他耳边“喏”了一声。
齐弘业唇边挂笑,翻手间掌心燃起火焰,也不去碰那块肉,将那肉烤出了油脂,香味扑鼻。
女娃娃呆愣愣的看着,口中涎液泛滥,忍不住咽了咽,肚子咕噜噜的叫出了声。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火焰,从未闻到过的味道,于是干脆忘了自己还骑着一大块新鲜的人肉,迫不及待催促道:“好了没?”
齐弘业收起火焰,点头道:“好了,可惜我没带调味,不然味道会更好。”
女娃娃也没心思听那些,抱着齐弘业的脖子,满嘴流油的啃起那块奇香的肉。
没有了腥膻的血水味道,一口咬下去,唇齿间满满的油脂爆香,咽下肚里,热乎乎的感觉,舒服极了。
原本这动物就不大,女娃娃吃的极快,骨头差些嚼碎了咽下去,被齐弘业制止了。
女娃娃挺着撑的圆鼓鼓的肚皮,岔开腿,双手撑在身后,拎起地上齐弘业的外衣一角抹干了嘴巴,仰头看着他,半天道:
“碧桃。”
“?”
☆、碧桃花谢(四)
“碧桃,我的名字。”见齐弘业没听清,重复了一遍:“怎么弄,肉?”
齐弘业好歹活了六十多年了,女人也不是没见过,何况是个小娃娃,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于是又哄道:“你将衣服穿上,我便告诉你。”
碧桃明显有些不悦,皱眉道:“累赘。”
“你这样随出走,会让亲人担心的。”
“不会。”碧桃晃着脚丫,无所谓道:“都死了。婆婆告诉我,母亲生了我所以死了,族人也所剩无几,没办法照顾我,前几日,婆婆终于也死了。”
齐弘业估摸着碧桃的年岁,看模样许是六、七岁。
近些年未曾有整族流放圉界的案子,反而是二十年前,有一族因一件莫须有的罪名全族流放,虽后来平冤但因害怕族中有人因此而怨恨,多生事端,并未将这一族召回。
那一族族姓若是没记错,确实为碧。
竟然这么巧,偏偏被自己遇上了。
齐弘业在当时众君界决议不召回碧姓一族之时,就颇为不满,一直心有遗憾,理所当然的认为邂逅碧桃乃命运使然。
此时的齐弘业刚刚接任齐家大权,立身八家之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一腔热血,胸怀天下苍生。
对上古创世以及这四界之间的依存关系存疑极深,而亲身下来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疑虑。
“碧桃,你想活吗?像个人一样活着。”齐弘业依然与碧桃平视,只是顺手将地上的长袍拿起,不容分说的给碧桃穿好。
碧桃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子,周身似乎有一层自己看不见的薄雾,那是一种令自己无法开口拒绝的无形气势。
但碧桃并不认识这个男人,更无法理解这个男人说的话。
想活吗?
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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