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现在这个世界,碧桃每一天都在努力的活着,可她并不想活下去。
不去死,只是因为她极其怕痛,又找不到不痛苦的死法。
如果维持活着就这样苦难,至少要有一个安详的死|刑作为最后的慰藉。
显然,这个男人给不了,碧桃很清楚,却还是不由自主开了口:“想。”
或许是那块火烧的肉太好吃了,因为呼吸之间还萦绕着浓浓的香气。
齐弘业轻轻摇头笑了起来,只当这个字是一个孩童单纯的求生祈求,觉得自己竟然心浮气躁了,于是压下心中苗头,继续哄碧桃:“那你想不想学怎么燃火?”
碧桃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感兴趣,微微点头,然而只等来了齐弘业的一句“明日教”。
第二日,碧桃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被送到了自己出生时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姿态可怖,双眼感激的看着自己,后来才知这些人是自己的族人,齐弘业将自己带回,还将族人逐一医治了。
碧桃内心毫无波澜,但在发觉自己身体出现一些陌生的东西后,她还是久违的笑了。
碧桃没再见过齐弘业,直到六年后。
再见时,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已然白发苍苍,面容衰老,而唯一没变的只有那双坚毅的眼睛。
齐弘业一心与这个世界作对,众君界容不得他,将他废去灵核,流放圉界,连累了家人。
碧桃发现他时,他的妻女都没能熬过这人间炼狱,身灭魂散。
此时的碧桃已经长出美人模样,齐弘业也早已不记得当初那个不爱穿衣的女娃娃。
碧桃也未对他提起曾经相遇之事,只是将人小心护下。
一日,碧桃如往常一样,心念着齐弘业定是吃不惯圉界的腐肉,日渐消瘦,于是特意打了几只鸟,带来给他。
可还未等人走近,便听到洞穴处传来刺耳嘲讽,碧桃察觉异样加快脚步,却还是晚了一步。
几个仙气出尘的年轻男子将齐弘业踩在脚底,齐弘业本就重伤未愈,此时已经挣扎不得,任凭宰割。
那几人一边笑着一边说着混账的话,每说一句便在齐弘业身上划上一道。
那剑上附着了灵气,不需用丝毫力气就已皮开肉绽,深可露骨。
碧桃完全看不出来齐弘业究竟是死了还是仍有口气,不过她也根本没打算细想。
有条不紊的将打来的猎物埋进身边一块地里,做好标记,朝那群人猛冲过去。
碧桃身体娇小瘦弱,但力气出奇的大,那群男子被碧桃突然冲撞,没能稳住脚,倒作一团。
碧桃趁隙想先带齐弘业逃走,谁知转身一看发现,齐弘业手脚生生被砍断,膝盖手肘都有破碎的骨头渣。
“知道吗?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你们这样的畜生。”碧桃微微叹口气,随后换上一副怜悯的表情,柔声道:“但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言罢,碧桃十指张开成虎爪状,猛|插|进脚下土地,瞬间四周硬土皲裂开来,强烈震动中,犹如翻江倒海,大块大块的岩石从地下冲撞飞出。
飞石速度极快且密,灵气煽动下,锋利如刀剑,刺入体内迅速爆裂开来,避无可避。
那群男子转瞬间便被这岩石迷阵吞噬,毫无还手之力。
碧桃如履平地,慢悠悠走过去,单手伸进迷阵,抓了个人出来,慢条斯理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身体被石子穿了几十个小窟窿,涔涔冒血,耸拉着脑袋似是迷糊不清。
碧桃盯着那人脸看了会儿,面无表情悠起胳膊,当着众人面,将那人头朝下狠狠砸进地缝之中。
眼睛都没眨一下,抬头开口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我、我们是、佘君长…”
“嗙!——”
巨石当头砸下,土地恢复平静,地缝中夹着破烂衣衫,血肉模糊。
碧桃视若无睹,蹲在齐弘业身边,看着面前一败涂地的男人。
“齐弘业,你想活吗?像个人一样活着。”
正如当年他问她的一样,如今换她质问他。
齐弘业双睫细微颤抖,同他不断减弱的呼吸一样,微弱着求救。
亦正如当年不知为何自己开口答“想”一样,碧桃只觉得话到嘴边,心头一热,想说而已:
“这世间,区区秽土,翻了便是。”
……
碧桃体内灵核是借由齐弘业打入她体内的灵气孕育而生的,又因她天生心性冷漠,自悟来的招数都极其狂暴,只能用来打斗,对治愈之术一窍不通。
碧桃看着奄奄一息的齐弘业,突然有一些些后悔:“刚才应该留下一个疗伤的,对不起,你可能真的要死了。”
碧桃也没有觉得惋惜,见齐弘业没救了,起身就要离去,嘴上嘟囔着:“那几只鸟归我了。”
“…光屁|股女娃娃就这么对待旧、相识?”齐弘业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气若游丝。
碧桃站定未动,居高临下看着齐弘业,用惯常的语调冷冷道:“我只会杀人吃人,不会救人。”
“你、将我安置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咳咳…半月后来找我,若我活着,我带你掀了这世间…”
碧桃看不懂齐弘业的表情,其实也根本看不到。
他满脸都是呛咳出来的血水,蓬乱的头发也沾粘在脸上。
即便如此,碧桃还是隐约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那热度足以让她相信眼前这个濒死的人真的死不了。
碧桃如齐弘业所愿,为他找了一处极其安全的洞穴,但并未真的离去。
每日依旧为他带来新鲜的肉,烤好了放在洞口。
只是那些食物一直到长毛腐烂发臭,都没有人动过。
半月眨眼就到,碧桃依约前来,手中燃一束火,将整个洞穴照的透亮,只是这光越亮,碧桃心中越凉。
那人,又不见了…
这次是真的…不见了,尸骨无存…
……
“我当时真的以为他死了~~”佘华之斜歪着身子,微微仰起头,迎着光的笑容,清纯明艳。
“我真的以为他死了!”佘华之又加重重复了一次,话语中带着些许讥讽:“当时,我忽然气上心头,将那洞穴烧塌,给他做了个坟~哈哈哈!!”
佘华之自顾自的回忆,齐殁听得出来,佘华之口中说的碧桃便是佘华之本人,可碧桃显然是名女子…
齐殁轻微蹙眉,抬起越发沉重的眼皮,扫了眼面前坦胸露背的男子,一个念头闪过,震惊之余,心头涌起一丝敬佩之情。
“可他齐弘业,注定没有任人宰割的命,仅半月,不但重新修得灵核,竟然连手脚都复原如初!”
佘华之一脸崇拜模样:“你知道我看到他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齐殁知道齐弘业在教导他的时候,体内已经是怨气孕育出的灵核运转灵力,只是不知还有这番缘由。
“在那之后,他先是建起了重生殿,再归统了圉界中的流民,与一方恶霸划分界限。一切都有条不紊,慢慢的在好转。”
齐殁一瞬晃神,发觉佘华之脸上的光暗淡许多:“发生什么了?”
佘华之偏过头,手上撩起一缕发把玩,戏虐的说道:“和你一样~快死了。”
佘华之看着齐殁茫然的脸,嗤笑道:“他的身体原本就因灵核被废,比常人更虚弱,虽说重新结出,可旧伤根深蒂固,若是安静修养或许能撑久些。”
齐殁似乎懂了,点头道:“怨气侵蚀太过严重,即便有灵核在体内周转,身体还是承受不住。”
“不错~~”佘华之点头赞许道。
“但他还是撑了四十多年。”齐殁想到齐弘业最后消亡的模样,心脏不由得一紧。
那并不是什么安然的遗体,只是一具被怨气吞噬殆尽的荒野尸骸,连骨头都是黑的,七零八碎。
“四十年太短,他的野心太大。”佘华之看起来有些难过,微微蜷起身子:“他变了…起先只是有些急躁,后来他培养的暗子全都不堪重用,他变得狂暴…”
“你…”
佘华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苦笑道:“我曾跪下祈求,让我做他的暗子,可是,他看不上我。他说他的野心,女人够不到…”
“可你易容转性也要帮他,你就不怕他不接受?”
佘华之微怔,转而大笑道:“即使变成男身,我也依然是女人,思考,行为,内心都还是女人,他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人?我又怎会让他知晓?”
这确实出乎意料,齐殁切切实实的震惊了:
“你这般为他,他竟毫不知情?”
☆、碧桃花谢(五)
“知与不知对我来说无差。”
齐殁盯着佘华之的眼睛,知道他并非嘴硬,而是真的不在乎。
“多久?”齐殁耐不住好奇问道:“易容转性…花了多久完成的?”
“……”佘华之没想到齐殁会问这个,事实上,他自己也不记得。
性转对他来说绝非易事,佘华之身体过于娇小,而男子形体大多高且健壮,他只得生生接受骨骼强制催长。
全身脉络也为了配合过度变化的躯体,尽数断去,再在清醒状态下重新塑筋连结。
那段日子,没日没夜的重复着清醒与昏迷,睁开眼只有撕心裂肺的痛,闭上眼又生怕自己醒不过来,断骨锉筋的伤口还未痊愈便要再次撕裂开来。
“可能、一年吧?”佘华之估摸个大概:“我真的很怕痛,但那段日子,我宁可睁着眼睛痛,也不想毫无知觉的死。”
“……”
“之后,也如我所愿。他要我潜入八家,所以我夺下了当初对他赶尽杀绝的佘家。只是我还是太没用了,区区一个佘家竟然浪费了五年。等我再回圉界见他时,我在他身边见到了你……”
佘华之冷冷看着齐殁,轻蔑一笑:“一个十岁的孩子,轻而易举取代了我的位置。你知道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齐殁并是不很想知道。
佘华之真心觉得好笑,捂着笑得发痛的肚子道:“他竟然说,他要是死了,你就是我的新主~哈哈哈!笑话!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你凭什么?!”
“……”齐殁也想知道凭什么,不过自己这具躯体有些不允许再耽搁了,更何况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齐殁捂着肚子,踉跄起身站稳,缓了口气道:
“碧桃,这个名字我从未从他口中听过。女儿身的你对他来说不过一介幽灵,存在也可,不在也可。他是我恩师亦是我养父,我如今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忠不孝,但你的付出也未必值得。”
佘华之笑容凝滞在脸上,转过身去,露着白皙精瘦的后背,不语。
齐殁斟酌着字句,挑佘华之最不愿意听的话来说:“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有些事我若是还不告知于你,那就是我这个做主的不对了。”
齐殁眼睛盯着佘华之的后背,一边琢磨方才察觉的异样,一边瞎说:
“鬼化人这个方法最先想到的是我,也是我告诉齐弘业的,我知道齐弘业把这个方法告诉了你,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敢做。”
“怎么,临死前开始说胡话了?”佘华之转过侧脸,讥讽道。
“自从你坐上君长之位,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面他也只是对你下些新的指示,你可能以为他是真的重用你,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齐殁眼睛继续扫着佘华之的后背,感觉快要扫掉层皮了,忙里偷闲接着说道:
“他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会与我说些你的事,我是指,男儿身的你。”
“他都说了些什么?”佘华之心里是不信齐殁的,但不信归不信,在意还是有些在意的。
“他说,你虽衷心也有胆识,但目光短浅,遇事急躁,难成大事,要我时刻提防你,并且将你放在计划的最后。倘若我真的需要牺牲一人,他让我选择你。”
话怎么不顺耳怎么说,齐殁混账话不用过脑子,于是开始用脑子思考佘华之一直以来的行为,没有人会毫无破绽:
“鬼化人这个方法对人的伤害是相互的,无论是施术者还是受术者。当初严律为除花蛊,危在旦夕,你以此为要挟让我破开圉界结界,那时我便猜到,你可能要用这个方法。”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佘华之饶有趣味。
“一是要紧严律没空,二嘛…”齐殁顿了顿,接着编:“是我与自己打了个赌。”
“……”
“原石之力非人能控,就算是我这个天赋异禀的人,体内天生双灵核,碰那原石一下,也只有两成的存活可能,更何况是你那个容量极小的灵核。”
齐殁故作坏笑道:“所以我赌你必死无疑。而一个自己急着找死的,不听话的手下,我有什么必要阻止?我是巴不得你死的,正如齐弘业所说的那样。”
佘华之知道齐殁说的可能是假的,可能只是在死前逞一逞口舌之快,但他还是入了心,因为他即便能看透齐殁,却怎么也看不透齐弘业。
齐殁见佘华之忽然怔住,趁隙微微勾起一直负在身后的手,一根透明灵线悄悄舞起,顺着奢华之的椅子爬上去,线端系的尖刀笔直对准佘华之的后腹部刺了进去。
齐殁是打算将佘华之体内的灵核穿碎的,可惜在刺入的一瞬,露了杀气,惊到了佘华之,被他轻巧闪身躲了开,只是在腰间留下了一道刀口。
佘华之曲直将那灵线拾起,笑道:“世间应该不会有第二人有我这样的殊荣了,我侍奉的两位主竟然都想我死。”
“何止啊,第一个想你死的主已经被你熬死了,这第二个也被你放血放的快成干尸了。”齐殁叹口气,高举双手尽力表示自己人畜无害道:“已经到这个份儿了,确实是我输了,最后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本体在哪?圉界?悯生界?众君界?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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