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公主殿下合起伙来针对一人、抢夺一人,普天下唯有圣人才压得住。
昼景领着娇妻退避三舍,来迟一步的李十七一脸不快地拿鞭子指向一派温润的宋涟:“说!是不是你提前告密了?”
宋涟摆摆手:“绝无此事!”
郑二跟着摆手:“绝无此事!”
李十五发出一声冷哼,扭头便走。
皇姐都走了,李十七杵在那无甚意思,她一个人对上昼景,没底气,没脸面,更别说给那新婚夫人找茬,垂头丧气坐上软轿,宋涟抹了把汗:“阿景不容易。”
郑二放松心神,重复道:“阿景太不容易了!”
十五岁美色初成沦为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若非自身有能力,且昼家底蕴深厚,保不齐夜里要被哪位殿下叼走。
被感叹不容易的昼景此刻回到家,抱猫坐在书房打盹。
妇人抱着厚厚一摞账册不轻不重地放在书桌,怀里的猫无意探出了前爪,昼景睁开眼,接过妇人送过来的香茶,茶水入喉,凝在眼尾的困倦很快消散,打起精神处理各地一年一度交上来的账册。
候在书房外的掌事们每隔半个时辰进去三位,出来时额头看起来皆汗津津的。
家主过目不忘,眼睛毒辣,七窍玲珑,要应对他的问询,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精力。
昼景窝在书房处理正事时,怜舟在后厨做某人点名要喝的山楂银耳水果羹,眼看太阳渐渐西沉,她不禁生出幻想,万一那只大狐狸今晚还会过来呢。
为了此事她特意用一碗水果羹换回昼景答应在居室开半扇窗的条件。
夜深人静,昼景倒在床榻睡得香,怜舟窝在被衾耐心等狐狸来。
可惜,窗子是打开了,毛茸茸的雪白狐狸却没有影。
睡不着,怜舟又想起那年无意闯进小院的小白狐。
小白狐无精打采耷拉着耳朵,明明是只再可爱不过的毛茸茸小动物,怜舟愣是从它眼睛里看出难过想哭的情绪。
三天的顺毛、投喂、小白狐走之前特意跳到她膝盖看了她有一会儿,像是郑重的告别。哪怕它不会吐人语,怜舟也明白,它是在告别。
那次离开,小白狐果然没回来。
等到东方暗沉隐没,天色将明未明,怜舟期待
的大白狐也没过来,就像一场温暖不愿醒来但总要迎接清醒的美梦。
她卷着被子侧身看向窗外,轻飘飘的叹息淌进昼景心底,昼景这一日醒得格外早,下意识出声:“舟舟?”
怜舟音色微哑的应了声。
昼景坐起身,一脸震惊:“你不会一晚都没睡罢?”
“是呀……”合衣躺在被子里的少女慢腾腾合上发酸发涩的眼睛,“是没睡,看来那天晚上只是一个令人心动的意外。”她声音满了失落和疲惫,听得某人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它真的好漂亮,香香的,软软的。我做梦都想养一只那么温暖的白狐。”
昼景重新躺回去:“你抓紧时间再躺片刻罢,说不准它不是不想来,是看我在房里不愿来?”
“是吗?”
少女含浑沙哑的音色都掩不住那分跃起的动容喜悦,昼景枕着小臂轻哼:“本家主说是,那就是呀。不如夜里再试试,我去睡书房,正好要在书房处理一些事务。”
作为世家主之首,昼景所谓的「处理事务」轻而易举地蒙蔽了天真的少女。
怜舟感激道:“阿景,你今天想吃什么,都可以说予我听。”
看在可能会来的大白狐的份上。
看在妙不可言美食的份上。
一念之间,两人心底如是道。
第19章 我喜欢你呀
淅淅沥沥的雨弥漫整座浔阳城,入眼交织笼罩的雨雾,空气湿润,混着清新泥土味。
昼景长腿交叠没睡醒似的坐在沉木长椅,玉白的手搭在一侧,指节有节奏地轻叩,慵慵懒懒,长睫微挑,挑出凡人难有的精明。
她变换姿势,上身前倾斜倚,窗外柔光照射进来,光影交错,年轻的家主陷入不可言说的沉思,发呆的模样也好看。
衣襟袖口用银线绣作的雪花随着她轻微小动作仿佛顺着长袍簌簌而下,经由日光照耀,恍然融化后的雪水尽顺着细细麻麻的丝线倒流而回,彼时,昼景气质微变,眼里褪去戏谑妖媚,多了清冽皎洁。
“人啊,真奇怪。”她摇摇头,玉簪束发,贵气使然,是怜舟极少见的清冷傲然。
妇人端着茶水迈进来,笑道:“哪里奇怪了?”
“花姨……”
冒着热乎气的桂花羹被放下,昼景嗅觉灵敏,闻到香味顿时扬眉笑开,手执起瓷勺搅拌两下,“还不是舟舟姑娘,昨夜竟一宿没睡。相处有段日子,显而易见她对人防备心甚强,哪怕是本家主这等气度姿容好脾性,也只能勉强教她松懈一二,她待人谨守分寸距离,对一面之缘的狐狸幼崽却能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她眯着眼尝了口桂花羹,“花姨,太甜了,口味再淡点就好了。”
妇人爱怜地替她擦拭唇角,“不是太甜了,是阿景口味被那位舟舟姑娘养刁了。”
“是吗?”昼景笑了笑,重新靠在椅背,“不错,舟舟厨艺甚好。”
“所以有了甚好的舟舟姑娘,阿景开始嫌弃我的手艺了?”
昼景眉眼弯弯地看她:“花姨,你明明知道,我是夸她厨艺甚好。”
“厨艺甚好和人甚好,有什么区别?总归阿景觉得好。”妇人养她多年,按理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轻声慢语:“你说她奇怪,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再正常不过。人心难防,人心难测,舟舟姑娘看起来就不像爱与人耍心机使手段的,于她而言,兴许动物比人更可爱。”
“是这样吗?”昼景摸着下巴:“怎么办花姨,我想试试了。”
妇人嫣然浅笑:“试什么?你可不要欺负小姑娘。”
“试一试她是不是那么喜欢另外一个我啊。”昼景玩心大起,没留意妇人暗暗松了口气。特意做了碗桂花羹来到书房说这番话,大抵这便是目的罢。试一试,万一两人能成呢?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被舟舟小厨娘投喂地饱饱的,夜色悄然降临。
星月交相辉映,苍穹如幕。沐浴过后,昼景前去书房「处理事务」,独守空房的少女望着窗边静待月色下可能出现的一抹雪白。
入夜,下人规规矩矩回房,不敢四处逗留。
一只大白狐灵敏地从书房窗子跳出,眨眼功夫消失不见。化作白狐形态的昼景爪子挪动飞快,一溜烟来到主卧门外。
花窗敞开,怜舟心情跌宕起伏,频频抬眸,像极了小时候等待爹爹从外面买回她最喜欢的小甜糕。下一刻,「小甜糕」身手敏捷地自窗子跃进来,怜舟先惊后喜,急忙上前将大白狐稳稳接到怀中。
跳得太高太快,昼景踉踉跄跄跌进柔软的怀抱,视线被遮蔽,属于少女的清香气扑面而来,尖尖的耳朵微动,她倨傲地看着眼睛会发光的舟舟姑娘,爪子牢牢被人握住。
“呀!你果然来了!”怜舟喜不自胜,抱着毛茸茸的大狐狸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你是来找我的吗?”
昼景给面子地点头。
“好聪明的雪团团……”
蓬勃高涨的少女心有着世上最难以推拒的饱满热情,昼景不开心地转了转眼睛,前爪搭在少女肩膀,微微用力,头颅高抬,看得怜舟笑意愈深,“好可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挣扎着从她怀里出来,毛茸茸大狐狸跳到高处,居高临下看着她。
这大概就是梦想成真的感觉罢。怜舟以手托腮,“白狐大可爱,你有主人吗?”
昼景笑她天真,世间之大,谁又敢做她的主
人?狐狸形态的她没了作为世家主的矜持包袱,蹲在桌子懒洋洋打量明媚灿烂的少女。
看来舟舟姑娘不仅有严重的性别歧视,对人对狐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怜舟自然不指望它能说话,亲昵地轻抚狐狸雪白柔软的皮毛:“香喷喷的大白狐,今晚和我睡好不好?”
她用额头蹭了蹭狐狸毛茸茸的脑袋,昼景身子微僵:没想到啊舟舟姑娘,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说好的分寸疏离呢?
哪怕房间的主人不在,怜舟依旧老老实实窝在属于她的地界,石砖凉而硬,地上铺了柔软棉褥,少女抱着期待已久的大狐狸乖巧躺进被衾,烛光熄灭,依稀有月光照进来。
“你好像我小时候养过的小白狐,不过大概也有十几年了,应该只是长得像罢了,你今晚能来陪我,我好开心……”
怜舟不间断地抚摸柔软顺滑的狐身,昼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更没什么女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在少女怀里寻了舒适位置,听着耳边温柔低语,她眯了眸子。
看来这人真的很孤单罢,对着狐狸都能有说不完的话,昼景做人时,两人私下还有「好姐妹」的名义,都不见得能得到这份亲近厚爱。
后颈被捏了捏,昼景睁开眼,肥肥的尾巴无情拍在某人脸上,怜舟「噗嗤」笑了出来:“不能碰吗?”
昼景暗道:她可真爱动手动脚。
“是害羞了吗?”
才没有……
“可爱的雪团团,我喜欢你呀,乖,我不会伤害你的。”
温软好听的嗓音柔柔地淌进心尖,毛茸茸的大狐狸站起身,薄被顺着脑袋、脊背滑落,雪白的爪子踩在少女平直的锁骨,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昼景自觉威风极了。
还是做狐狸好,做人时她若敢如此,恐怕舟舟会吓得有多远躲多远。
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爪子抬起落下抬起落下,再抬起……
被少女裹在掌心。
而后,后颈又被揪了揪,白皙的指节陷进洁白如雪的绒毛,怜舟惬意地弯了眉:“你再怎样,也只是狐狸呀,要乖。”
近距离感受她名义上的娇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道作风,昼景一不做二不休,白森森的小牙出其不意咬在她肩膀。
猝然被咬了,不疼,怜舟惊叹大白狐不仅生得漂亮,聪明还有灵性,这算不算被「报复」了?
咬了人的雪白大团子蜷缩成球乖乖窝在她怀里,快速摸了一把蓬松的尾巴,怜舟快慰地准备入睡。
昼景磨磨牙,忍了忍也没和她计较,温香软玉,假意睡得香沉。
两刻钟后……
怜舟没忍住偷摸狐狸耳朵,侧身抱着狐狸一个软软的吻落下。
直等她彻底睡下,昼景睁开眼,月色下一对狭长的狐狸眼映着细浅流光。
装睡占狐狸便宜,舟舟姑娘你可真是……
令狐狸大开眼界啊!
第20章 谁肯吃亏啊
怜舟是喜欢狐狸的。确切说,怜舟最爱狐狸了。有钱人家喜欢养猫,怜舟独独偏爱狡猾奸诈的狐狸。
儿时听多了「狐狸骗肉」的睡前故事,是以对这类毛茸茸满肚子心眼的动物有着额外的好感。
动物再狡猾都狡猾不过人心,撇开那些冷血动物,至少毛绒团子抱在怀里是暖的,不用担心哪天将你骗去,再狠狠给你一刀。
不需要那么多防备,顶多被咬上一口。血淋淋的伤口总有愈合的期限,比憋在心底难以释怀的内伤好得多。
哪怕不愿承认,动物有时候是比人要纯粹。怜舟喜欢这份纯粹。
爱是爱,憎是憎,爱憎分明,喜欢就要亲近。怀抱着那么大只的雪团狐狸睡了一夜,她心情极好,推开门来学着昼景的样子坐在青石阶。
春夏交接时,风吹动她的衣摆,怜舟抱膝歪头看着五步外花色明艳的桃树:“阿景,你果然说对了,昨夜你歇在书房,那只白狐真的来了。”
昼景面不改色,私下里还记着某人偷偷占便宜的事,不冷不淡道:“实在喜欢,买只回来放在家里养着。”
“这哪能一样?”怜舟眼里忽闪着雀跃的光:“不一样的。我喜欢的是漂亮的、毛茸茸的、通身雪白、灵性十足,还能安安静静陪我睡、为我暖身子和我有所交流的大白狐。”
啧。昼景耳尖微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忽然向本家主表白呢。
自从被误会断袖,怜舟姑娘对着她,话明显多了起来,凤眸敛下两分骄矜之色,抬手接住风中吹来的一朵桃花。桃花色停在指间,她笑:“舟舟,只是一只狐狸罢了,明日我们该启程去江南了。”
婚姻大事,哪怕做戏也得看起来十成真。宫中传来消息,几位公主殿下贼心不死,浔阳城已非久留之地,去了江南,好歹能自在行事。
怜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去,低头沉吟:“好……”
她似有心事,昼景作弄地将桃花瓣丢到她发顶,乌发里点缀着一抹花色,她异于常人的趣味惹得怜舟似嗔似笑:“别闹了,给我拿下来。”
“拿下来有什么好?风总会吹走的。”
她不应,怜舟只能伸手拂落那瓣桃花,她想说昼景「幼稚」,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做朋友,做姐妹,哪来的那么多条条框框,阿景愿意温温和和放下身段和她闹,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左右无人,她小声道:“阿景,我为你做桃花糕,今晚你还去书房睡怎样?”
昼景笑吟吟看她,问也没问:“好呀……”
一无所知的少女拥有着最简单的快乐,她心道:阿景实在太好说话了,堂堂世家主,平易近人。于是半个时辰后,昼景手上不仅多了桃花糕,还有一碟山楂果子。
吃着糕点的漂亮家主,当晚就明白少女的企图。拥有两种完美形态的她,再度从书房窗子跳出来,熟门熟路地跃进另一扇窗,迎接她的,是怜舟温暖柔软的怀抱。
“还以为你不来了,不过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怜舟抱着狐狸坐在窗前赏月,自袖袋摸出精心编织的花绳。
看到五颜六色交织在一块儿的花绳,昼景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线,下意识咽喉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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