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出门所带人数不多,每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要说多疑,狡猾奸诈的狐狸疑心只多不少。昼景匆匆去了趟,吩咐了平安几句话,不过半刻钟回来。
看她胸有成竹眉目如画,怜舟心底的不安轻而易举散去。
长长的银针试过后,饭菜无毒。昼景呲着一排排整齐光洁的小白牙:“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怜舟点点头:“嗯……”
用过晚饭,两人同居一室,烛光熄灭,依旧是昼景睡在榻上,怜舟打地铺。
榻上的人显然没睡着,睡在地上的少女也握着被衾睁眼看向一室昏昏。
没人说话……
唯有呼吸声提醒着两人彼此陪伴相守的景况。
夜深人静,实在太静了。
静到风声穿廊而过,能听到花叶抖动的声响。
怜舟指节绷紧抓着被褥,侧耳倾听。内室落针可闻,不仅内室,室外也寂静如死。
躺在榻上的人仗着一双可夜视的眼睛,隔着纱帐看到少女僵直的身形。
“喂……”
死寂之中忽然冒出来的一声轻唤,惊得怜舟犹如惊弓之鸟,在意识到声源传来的方向,她懊恼地抿唇,声细如蚊:“你别闹……”
都什么时候了,还故意吓她。
锦被轻
掀,昼景小心翼翼翻身下榻,客栈静成这样摆明了有问题,她踮着脚尖来到少女身前,身子蹲着,怜舟紧张看她,仅以气音问道:“你过来做甚?”
“来欺负你呀。”
少女吓得不轻,夜色深沉,与男子同居一室本就暧・昧危险,她心中警铃大作,还是不愿相信她看中的朋友趁人之危:“别开玩笑了……”
一声低笑,如羽毛撩过耳尖,怜舟被她笑得红了脸,绷紧的弦一瞬松开,语气幽怨:“就知道吓我,你好讨厌。”
“怎么就讨厌了,还不是看你胆子小,这还没什么呢。不要怕,我在这里陪你,有贼人敢进来,我保管第一个打断他狗腿,不让他欺辱你。”昼景压着嗓音,以至于音色喑哑低沉。
看不到她的脸,怜舟动了动脚趾,小声道:“不要离我太近,退开些。”
“好的……”
这番乖巧很好地取悦了戒备心强的少女,被她这么一闹,怜舟也没之前那样怕了。
也不知房间隔音效果如何,怜舟盯着那扇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贼人听到她们的低语,破门而入。
“莫怕,有我在。”
一人蹲着,一人躺着,怜舟慢半拍地觉得羞窘,悄然起身,合衣坐好:“我没有怕……”
昼景将她脸上的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暗暗笑她心软嘴硬。
然而很快,她们便晓得房间隔音效果如何了。
那是怎样漫长的过程呢?
肆无忌惮的淫・靡浪・笑隔着一堵墙声声入耳,怜舟脸色煞白,惶恐地紧抿唇瓣,四肢僵硬,眼神发直。
“别怕舟舟……”
“我、我不怕。”怜舟身子颤抖,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犯呕。
男人粗鄙肮脏的言语在寂静的夜里飘来,肆意妄为的拍打和溅起的水・浪声听得昼景沉了眸。
她怜惜地看向隐忍不发的少女,指腹触碰到她下唇,惹来怜舟骤冷低呵:“别碰我!”
充斥防备的哑声嘶吼隐没在喧嚣的放浪形骸声中。
昼景自责地收回手,主动退开一步,“舟舟,我没想吓你,只是别咬了,你嘴唇流血了。”
“是、是么?”她喃喃道:“听出来了吗?是那店小二和老板娘……”想起店小二在走廊冲她咧唇一笑,怜舟猛地俯下・身子干呕。
此情此景,看得昼景大为恼火,她忍无可忍:“我去帮你教训那些人!”
“别!”
怜舟苍白着脸急忙抓住她衣袖:“别乱来,我忍忍也就过去了,切莫打草惊蛇,万一事情不是你我想的那样……”
她只是恶心那事罢了,没必要害得阿景为她涉险。
足足过于两刻钟,甚至更久,久到昼景怒火中烧,隔壁动静总算停了。
怜舟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今儿来了两个绝好货色,走罢,去验货,你说咱们这事他们听到没?”
“呵呵呵,听到如何,听不到又如何?进了这地,还想……”
隔着一堵墙,男女对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开门关门声落下,怜舟伸手摸向衣袖用来防身的匕首。
“舟舟你退下,我来。”
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特制机关弩,昼景以决然护卫的姿态挡在少女身前。倏地,门栓从外面被撬开。
第23章 搂腰与咬指
夜色涌进来,伸手不见五指,一对男女明目张胆跨进门,昼景唇边扬起冷笑,无比庆幸自己有双能夜视的眼睛,指节轻勾,锋芒锐利的箭矢朝着店小二咽喉迅疾飞去!
一箭穿喉!
同伴忽然倒下,老板娘大惊失色,果断捏碎藏在袖内的传声蛊,下一息,冷箭穿透心脏,临死都没看清下手之人。
接连两声闷响从门口传来,怜舟轻扯昼景衣袖,昼景长吁一口气:“没事了……”
“他们怎么了?”
“死了……”
话音刚落,隔着很远,另外一间房悬挂床角的铜铃摇晃出声,中年掌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抖了抖微胖的身躯,从女人身上骂骂咧咧爬起来。
女子死前捏碎的蛊虫乃子蛊,子蛊亡,藏在铜铃内的母蛊率先感应。铃声既响,说明臭婆娘碰到硬茬子了。
男人一身煞气地系好腰带,想不明白住进客栈的肥羊们绑的绑,晕的晕,方圆十里完全是他们的天下,哪来的人跑来捣乱?
脑海跃起白日容色惊艳非富即贵的年轻夫妻,他臭骂一声:“这个老九,是在和我动心眼呀,说了不能动偏动,敢给我捅娄子,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静默在夜色的客栈渐次亮起灯火,男人下床召集人手,只盼望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那行人看起来不好招惹,不到没法子的地步他还不想和他们死磕。
硬碰硬有什么好?肥羊当然是捡着好欺负的拿捏。
内室,烛光被点亮。昼景收好机关弩,厌恶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狗・男女:“这是家黑・店无疑了。”她声色缓和:“舟舟,跟我来。”
怜舟惊魂未定,随她迈出门。
门打开,中年掌柜一脸老实相地守在那,见到沉凝着眸的贵公子,心一咯噔:“客官深夜不睡,出来做甚?”
任是谁夜里打开门看到有人停在房门口都不会像昼景这般淡然。
作为狐妖,昼景虽无妖灵之力,见过的事却不少。她不怕,只好奇男人来得未免太快了。
怜舟却被这出其不意出现的掌柜吓得抓紧身边人衣袖。
昼景面带笑意:“这倒是要问问掌柜了。”
男人脸色微变,身子错开,借着手里的灯笼看去,看到门内一滩血迹。
是老九和臭婆娘。
“嘶——客人好大的胆子,我本无心害你们,她二人求财求色,有眼不识泰山惹了你,你打她一顿也就好了,怎么直接杀了?我再不喜欢她,她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婆娘,看来今夜没法善了。”
一声哨响,百十号人提刀从房间迈出来,有男有女,个个凶神恶煞。怜舟过目不忘,在人群里发现不少白日走进客栈的「客人」。
想来这家客栈就是靠着如此繁荣假象来蒙蔽真正的过客。
她看着昼景,昼景沉着自若:“平安!”
平安身形鬼魅地倏地现身,一柄长刀挡在家主身前,其余侍卫纷纷亮起刀刃。
长廊杀机四起!
“随他们打,咱们不凑热闹。”话音刚落,昼景单手搂紧少女腰肢:“舟舟别闹,你推开我,你就要掉下去了。”
昼景性子疲懒,放着世上最精妙的剑法不学,只学了最精妙的轻功。
怜舟没和哪个男子亲密至此,浑身的刺竖起来,等她羞恼地红了眼,双脚已经落地。
楼上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昼景松开她:“别恼,我也是没办法。”
真是的!
怜舟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腰间被碰到的地方似乎在发烫,尤其看到某人不经意捻动指尖,她闷声道:“你说过不碰我的。”
“舟舟,行事哪能如此死板?危急关头,我哪能丢你一个人在上面?再说了,摸摸腰而已,哪算碰?”
女孩子的腰哪能被臭男人碰!怜舟气她调戏人的毛病又犯了,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看得她牙痒,哪怕内心比谁都清楚这人没坏心,她还是咬紧后槽牙,红着眼圈别开脸。
昼景看得咋舌,舟舟姑娘心明如镜,就是别别扭扭的。
她眉眼耷拉着,故作委屈:“不是说好了要做「姐妹」吗?舟舟,你这样我好伤心。”你摸狐狸的时候可丝毫不别扭啊。
“这……阿景,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
一把刀砍过来,昼景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小心!”
搂着人疾驰退开,下一刻贼人死在赶来的平安刀下。
溅起的血花看得怜舟怔在原地,待她稍微醒过神来,微微挣扎又被昼景足尖一转带离三丈避开杀机:“这里太危险,咱们离远点。”
“你……你放开我呀。”
“等贼子束手就擒我就放开你,舟舟,我以真心待你,你再防我惧我,我要伤心了,这里多乱,你在我身边最安全。”
怜舟看他认真的神色,难为情地垂下眼眸,竭力将他看作女子,然而腰间传来的温度仍然使她背脊僵直,有这份心绪反复搅扰,竟不觉眼前血腥屠戮的画面有多骇人了。
世家精心培养的高手,又有平安这位顶尖的刀客出力,场面很快逆转,贼首伏诛。
怜舟红着脸徐徐松口气,用余光看那人有条不紊地吩咐侍从彻查客栈,她别扭地轻・揉后腰,要不是知道阿景不喜女子,她都要怀疑这人存心占她便宜抑或存心戏弄她了。
“回家主,属下在后院发现一座地牢!”
“地牢?!”
很快,怜舟的心思就不在这样的事上了。
地牢阴暗潮湿,门被打开,女子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惊惶地低着头。
灯笼照亮一隅,照亮就近的幼女身上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昼景环顾四围,蹙眉沉沉一叹:“外面那些人,死不足惜。”
薄怒清亮的嗓音划破战战兢兢的幽暗,终于有胆大的女子扬起头颅,入目的是一张秀气逼人的脸。是个男人。很俊俏明艳的男人。
“你是……”她声音嘶哑难听:“是来、救我们的吗?”
昼景敛眉,敛去那分游戏人间的吊儿郎当,她放下身段,眉目流露出几许柔情:“是,不要怕,我是来救你们的,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需要帮助吗?”
玉落珠盘在人心回荡着清越余音,最先问话的女子晦暗的眼眸多了一抹光,激动道:“有!有!!我妹妹,我妹妹被他们卖进楼里了,我知道在哪,我知道!”
一个人的失控失态求救唤醒众人被折磨到麻痹的心,越来越多的哭求回荡在地牢,昼景接过侍婢递来的披风裹住陷入昏迷的幼女,轻柔地抱入怀:“我会救你们,连同你们被卖的家人。”
怜舟不禁心想:这温柔安抚又掷地有声同女子们承诺的人,是先前揽着她腰不肯松手的阿景吗?阿景的心,原来这么柔软啊。
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因为不忍直视眼前的惨状,心疼得眼眶含泪。
她确信这一刻看到的不再是凛然站在云端的世家之主,而是一个心生怜悯、愿意放软身段安慰受伤之人的,闪闪发光的救星。
她喜欢这样的阿景。
一道真诚柔和的目光望过来,能予人温暖,她喜欢能够温暖人心的昼家主。
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之久,担惊受怕被虐待□□的经历使得走出地牢的女子们不敢独自住在房间,而是聚集在一楼。
除了她们,还有十几名姿色上乘的清稚少年,最大的也就十四五岁,被发现的时候犹如受惊的小兽,不敢见光,不敢大声说话。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客栈厢房,侍婢为昏睡榻上的幼女悉心包扎,也使得那些隐秘的伤口显于人前,昼景看得手背青筋毕露,低声呢喃:“还是幼崽啊……”这么可怜的人类幼崽。
“阿景,你说什么?”
“我说……”昼景眸光寒冽:“这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世家主一怒,荆河城震荡!
两日之内,被连根拔除的青楼妓・院足足三座,官民勾结,牵连之人甚广,昼景斩荆河县令于鱼龙剑下,拟写奏章快马加鞭送往浔阳城。
事情很快得到解决,可被恶人毁去的人生又该怎么算?继续前往江南的路上,昼景无精打采,人心险恶,有时候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怜舟这回没再编织花绳,而是静静坐在车厢捧书而读。字看进眼里,看不进心里。她放下书卷,不再强求。
经此一事,她意外地发现身边人沉甸甸的心事,和比柳絮还柔软的一颗心。她轻声道:“阿景,世事纷杂,难过不完的。”
亲眼目睹了那样的事,难道怜舟不难过?她难过,她甚至比昼景还要惋惜心痛。心痛有用吗?没有。那些血淋淋的惨事不会击败她,只会更加坚定她不断进取变强的心念!
她弯了弯眉:“阿景很与众不同呀。与众不同的阿景景,笑一笑,我给你零嘴吃,可好?”
一粒蜜饯捏在少女指尖,昼景讶异地凑近看她,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挠人心坎的长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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