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世家贵女们对怜舟的嫉妒之心略有减缓。
但昼景这鞭子不可能白挨。
世家的头头,九州男女放在心尖的宝贝疙瘩,还是实打实功勋之后,光昼家存起来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都能装满一台小木箱。
血衣都送到圣人跟前,圣人当晚重罚十七公主,扭头吩咐宫人前往昼府颁下流水的赏赐,怜舟这里也收到了圣人诚意十足的「慰问」。
夜深人静,怜舟盯着堆作小山的御赐珍品,闪闪发光的翡翠珠宝与烛光交相辉映。这些她都是要还给昼景的。按照契约,她要的是万金和豪宅,至于看在昼景面子落下的赏赐,也还是要还给某人。
晚饭没胃口,喝了小半碗粥,怜舟自去沐浴,待她披着浴袍自浴室迈出来,绞干一头湿发,站在窗前望向远处广阔无垠的苍穹。
星月当空,明明灭灭的光装进她的眼,怜舟关了窗子,躺回床榻,灭了烛火,怀揣着心事,在沉寂的黑暗里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
闭上眼,那道破空而来的凌厉鞭响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淡淡的血腥味飘在温柔的春风,配合昼景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当真是我见犹怜。
怜舟长这么大,从没欠过哪个男子这么大的人情。
按理来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昼景允诺了她丰厚的财物,哪怕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这契约也是两厢情愿,她答应假扮他的未婚妻,属于未婚妻范畴内的好与坏,都有必要一力承担。
昼景不欠她的。
便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扮演有情郎,怜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烦闷地背过身,开始数算自己剩下的银钱。想着明日还是去一趟昼府,看望看望他。
一夜很快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用过早饭出门赶早市,花了一百文,怜舟买了一只鸡,两条鱼,料理的干干净净,提在手上有点重量。
基于第一次正式来府上探望,怜舟穿了她最体面的碎花裙,长裙飘飘,衬得她如风中静静摇曳的娇花。
门子见了她,尤其见了她拎在手上被处理过的鸡和鱼,一怔之后,快步迎上前。
怜舟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
好在门子惯会察言观色,眼看吓到了未来的当家主母,讪讪地将其送进院,由老管家好生接待。
安静的大院瞬间变得热热闹闹,秩序井然里多了满满鲜活气。
一觉睡醒,得知未婚妻登门探望,趴在床榻的昼景眯着没睡醒的眸子哼唧两声,几步之外婢女垂首悄悄红了耳根。
等了有一会,帐子被掀开。
昼景身着里衣
为她更衣。
锦衣玉冠,流苏束带,象征世家主身份的九狐血玉,矜贵,骚气。
昼景扬眸,有光从她眼睛绽放。
眨眼不复慵懒,重新变回跺跺脚浔阳城都得抖三抖的美男子。
痴痴凝望她的背影,哪怕早就晓得主子是女儿身,婢女们视线相撞,个中心思流淌出来。
“主子似乎又长高了。”
“是啊,那腿……”
“好想被主子踩上一脚啊……”
大周国土辽阔,奉行男女恋爱自由,大环境下养出来的女子性情开放敢于大胆倾诉爱意。
三年前十六岁的昼景出现在宫宴,酒过三巡,被十一公主拐去寝殿的途中又被十五公主热烈示爱,最后被迟来的十七公主拉去赏花。
倾倒在少年郎长袍长裤下的美人不知凡几。
昼景喜欢美人,府上无论男女,纵是杂役都生着一张好看耐看的脸。她背上有伤,走得不快,慢悠悠地跨过门槛,看到怜舟姑娘带来的慰问品,「噗嗤」笑了出来。
怜舟被她这一笑,晃花了眼。偏偏她又觉得长成这样的昼景是该多笑笑的。她忍着羞赧和泛上来的不自在,轻声道:“伤好点了吗?”
昼景可怜兮兮地嘶了声:“疼……”
七尺男儿,没见过哪个比「他」还要怕疼的。
怜舟小心用余光瞥了眼,果然见站在堂上的侍婢个个面色微红。可见某人这副姿态是常有的。
她心里感叹了句「做昼家下人」不容易,伺候一个动不动就能引得人面・红心・跳不能自制的主子,是挺难的。还得时刻警醒魂被勾走了。
怜舟三魂七魄荡秋千似地晃荡两下,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仅仅是不愿见美人受损的疼惜。
她小声道:“你不该凑过来的。”
她虽然是女子,但比较能忍疼,起码一鞭子下来,不会像昼景这般哼哼唧唧,当着下人的面都要和她撒娇。
撒娇?她心又颤了颤,脸色变得古怪:她到底遇到了怎样的男人啊。
“我不凑过来,挨打的不就是你了?”昼景走过去,用很寻常又熟稔的口吻问道:“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这么早吗?”
还早吗?都日上三竿了!怜舟眼皮跳了跳,不知说何是好。她本身就不擅长与男子谈话,若非昼景替她受过,她也不会主动登门。
坐在主位,昼景细长白嫩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屈叩桌面。
手指也漂亮。怜舟心道……
“正好,听说你来时带了鸡和鱼……”昼景一改矜贵自持的世家作派,懒洋洋趴在桌角,眼睛仿佛会说话,如星子一闪一闪的:“舟舟,我饿了,想吃糯米鸡和桂花鱼,你会不会做?”
“啊?”怜舟愣在那,心被「他」睫毛扫了一下:“糯、糯米鸡和桂花鱼,我会、会做呀。”
“太好了!”她搓搓手,眼睛发光,声音更甜:“舟舟做给我吃可好?”
第9章 废物又强大
怜舟是不喜欢昼景喊她「舟舟」的。
太亲昵……
但她无法拒绝一个刚为她受过、身上还带伤的伙伴。
有契约在,姑且是伙伴罢。
她只能暂且忘记这是个漂亮男子,在某人殷殷切切的目光下洗净手迈进后厨。
怜舟在后厨忙碌做一顿丰盛的早餐,昼景站在桃花树下招惹了一群花蝴蝶。
春风扬起,蝴蝶蹁跹地停在昼景绣了金线的袖口,年轻的家主胳膊抬起,花蝴蝶颇有灵性地顺着袖口飞落她手背。
粉艳的桃花瓣凑热闹地飘在她发顶、肩膀,一身桃花香。
猫儿倒退两步,瞅准了跳到主人瘦削的肩膀,跳上去的时候,借着冲力,压得昼景肩膀微微下垮,不禁皱眉:“喂,你最近吃太多了!”
猫儿舔舔爪子,还打算伸出长着倒刺的舌头哄一哄它娇里娇气的主人。
被昼景一巴掌不客气地将脸拍了回去。
昼景浑身「热热闹闹」的,以至于担心动作太慢怕饿着「他」的怜舟走出后厨门来看到这番别开生面的景象,嗓子噎了噎。
瞅瞅皮毛滑亮的猫儿,再看看绕着昼景飞不停像极了在讨好「他」的花花蝴蝶。
怜舟:“……”
没来由的被一股落差击中。
她掏出帕子擦去额间细汗,最体面的碎花裙沾了油烟味,反观昼景,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想象到「他」满身桃花香,真是香喷喷的美男子。
府中仆从那么多,厨艺精湛的大厨更多,为何非要来折腾她呢?她怀着一腔闷气:“开饭了……”
说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似她真成了昼景什么人。
色香味俱全的糯米鸡、桂花鱼,搭配清粥小菜,昼景坐在饭桌前举止优雅,尝一尝这道菜,眼睛亮了亮,再尝尝另一道菜,眼里洋溢着满满喜气。
这是怜舟有史以来第一次和年轻男子围坐一桌,心神不自觉被吸引,唇角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扬起。
昼景用饭斯文优雅,还很可爱。那份可爱体现在「他」眸子乍然绽放的光亮和细嚼慢咽时珍惜每一粒米、每一口菜肴的专注。
给了怜舟充分的成就感和小小的自豪感。
长筷落下,喝完最后一口米粥,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昼景擦拭唇角,忙不迭道:“好吃……”
怜舟看她一眼,笑道:“你胃口真好。”
起码这饭量,像个男人。
昼景回答的很随意很有心机:“没办法,舟舟手艺太好了。怎么办,尝过了舟舟的手艺,我吃不下旁人做的饭了,起码在我伤好之前,要念念不忘寤寐思求了。”
哪怕怜舟读书不如她多,也晓得这人又在胡乱调侃她了。
她有些为难,无言地望着昼景。
昼景不避不退很理所应当地与她对视,最后率先避开的还是怜舟。怜舟心想,这位世家主怕是将她当做好欺负的厨娘了。
“舟舟,作为报答,我再送你一本珍藏棋谱。”
不得不说,昼景心思细腻很会拿捏人心。她提到棋谱,怜舟自然而然想到她经昼景指点有所长进的棋艺。
“好罢……”她松了口。
“哎呀,舟舟真好。”
她嘴上说着「真好」,怜舟仔细瞧了两眼,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图谋欲求,只看到清清明明纯粹的欢喜。她又想:或许昼景没说谎,他当真不愿成婚。
逢场作戏有一阵子,他看向她时除了偶尔令人难以招架的戏谑挑逗,余下的,干干净净。
“我中饭前再来。”她起身告退。
昼景送她到门口,看她步行远去。
回到正堂,妇人心事重重捧着一封名册,昼景负手而归,见她翻出宁姑娘的名册小像,异于常人的警觉使她漂亮妖冶的凤眼凝出危险的弧度,“花姨,出什么事了?”
“我去了趟玄天观。”
玄天观乃大周隐世门派,百年前就以除妖称雄九州,然而百年后的今天,妖族几欲灭绝,修道之人重新将精力转移到感悟天地道法,罕有人现世。
昼景对玄天
观无甚好感,眉梢扬起三分冷意,耐心等待后续。
妇人从腰侧取下袖珍小瓷瓶,“我向观主讨要一物,有没有问题,一试便知。”
下人早已退去,昼景领着人七拐八拐进了地下密室。
灯火通明,巨大的玉璧嵌进坚硬的石砖,与烛光交错映照人影,册子被妇人郑重地放在寒玉石面:“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当日之事过于巧合。阿景,世间有一物,名为牵魂索,这还是你告诉我的。牵魂索实为一种香,万族之中,唯有狐族会不知不觉受其吸引。
香气无味,熏缭在凡物之上可产生魂牵梦萦之效。梦散无痕,最终藏匿在潜意识。”
她提到【牵魂索】,昼景神思通明,一瞬了悟她从玄天观讨来的是何物。
她后背伤势未愈,因内心惊怒脸色隐隐透着苍白,置身此处,那份被怜舟赞不绝口的妖冶登时化作凛冽寒刀,死死盯着名册:“花姨,瓷瓶给我。”
妇人想也没想递给她。
木瓶塞拧开,一股清香随之流出,一滴冰蓝色水液滴在名册,水渍扩大蔓延,若册子没问题,三息之内定无事发生,若有问题……
须臾,名册之上腾出一小朵橘红火花。
“果然是【牵魂索】!”妇人大惊失色:“怪不得无数名册里你独独记下了她!”
昼景长身玉立,直到瞧着那朵橘红火花熄灭,冷冷一笑:“牵魂索仅对狐族有效,花姨,恐怕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
“那又如何?他还能逼你现行不成?!”
妇人对昼景的维护无异于将她看作亲生骨肉,昼景冷色稍敛,唇角轻扯,扯出一声嗤笑,调子拉长:“做他的春、秋、大、梦。”
昼景是只体质特殊的雪狐。拥有狐族最高贵的血脉,除了能自由化形为人,和人没什么区别。
她体内没有妖灵,更不存在妖气,说是只废物狐狸也不为过。
生来小小的一团,被秘密送进深山,险些在大冬天因为体弱冻死过去,长到十五岁突然化形,被昼老家主派人接回,一朝扛下家族大业,成为九州美男排行榜上当之无愧的榜首。
为狐时,更漂亮的使人移不开眼。
哪怕道法高深的道士来到她面前都不会察觉半点蛛丝马迹。天生免疫一切道法,因为她是妖,又完全不像妖。
若一定要说,她就是一只雪白无暇的狐狸罢了。
除非自愿,世上无人能逼她现行。
既废物,又强大。
“现在所有人都晓得宁姑娘是我未婚妻了,你说大婚之日,会不会有人手持斩妖剑跑来除妖啊?”
她笑了笑:“花姨,你猜舟舟姑娘和那人是何关系?名册小像和撩香之事,不知从哪儿查,先查她身边人罢。”
第10章 鉴妖师
距离怜舟寄信去江南小镇已过去大半月,她和昼景的婚事办得如火如荼,浔阳城百姓的热情几乎要将怜舟湮没,入眼之处,红红火火,张灯结彩。
婚事近了……
迎亲之日,昼景一身绯红喜袍,腰细腿长,眉眼微弯,噙着令男男女女砰然心动的笑容,胸前佩戴一朵大到夸张的虞美人,并非绸花,而是她特意为了婚事从御花园摘来的。
人美花娇,散漫一顾,惹得长街两旁春・情涌动。昼景骑在马背慢悠悠收回视线,低声和郑二宋三有说有笑。
怜舟穿着最精贵的火红嫁衣坐在花轿,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要说没心理准备,那纯粹无稽之谈,为了这一日,她被宫廷出来的教养嬷嬷折腾了足足半月,本就没多少肉的下巴更是尖尖的。
熬过三个月就好了。
她不断暗示自己。
花轿停在昼府大门前,热烈的声音如潮水涌来,怜舟深呼一口气,再缓慢吐出,如此反复,花轿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周遭议论声更大。
昼景由着众人调笑,一手挑开轿帘:“舟舟,到了。”
怜舟心重重跳了一下,只能攥紧掌心用这段时日以来的接触告诉自己昼景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没必要害怕。但慌张的情绪还是从她绷白的指节泄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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