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了靳鸣佐耳边,他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无奈和苍凉,安莲溪死了,靳涵儿和穆世桓自此再不愿入京,他压着消息不敢让太后知道。靳涵儿来见他,没有多余委婉的措辞,只是疲惫而又心灰意冷的对他说:“小佐,让姐姐回家吧。”
靳鸣佐想说,这里不就是他们的家吗?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就连生母也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回家?
但他不能说,身为帝王,为稳固朝政,这件事压得越密越好,他只敢叹一口气,不敢过多的透露自己心底的哀伤:“回吧,日后长姐有什么需要,捎信过来给我。我这个做弟弟的,必定竭尽所能。”
“不用,好好做你的帝王,安庆国的强盛由你来维护。”
靳鸣佐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望长姐一切安好。”
靳涵儿点点头:“我走了,不要浩浩荡荡的车队,让溪儿睡得安稳一些。”
看着靳涵儿远走的身影,靳鸣佐堵在心里的伤痛隐隐发酵,听闻靳语尘被打伤的消息,不知怎的,他竟撇开了所有的随从,独自一人去了镇安王府。
镇安王府花了大半天撤除了所有的喜灯和喜纸,已经有些晚了,靳语尘自己上好药,正想着要不要进宫请罪的时候下人就跑来报告,说是皇上来了。
靳语尘不敢怠慢,立马出来迎接,靳鸣佐已经快要走到他卧室口了,看见靳语尘虚弱的样子,说道:“你身上有伤,行礼就免了。”
刚要行礼的靳语尘生生停下了动作,将靳鸣佐迎自房内,吩咐下人去沏茶。
“语尘可有怪过父皇对你这般心狠和侮辱?”这次问话的靳鸣佐,没有之前的试探和算计,他没有带随从过来,语气里满是平淡。
靳语尘摇摇头:“未曾怪过。”
靳鸣佐扯出一丝淡笑:“说实话吧,父皇不怪你,不是天下间所有男子都能忍受娶一个早已失了贞洁的女子,即便那是皇帝的亲外甥女。”
靳语尘揣摩着靳鸣佐的话,观察他的神情,最后选择继续装懦弱:“溪儿是个惹人疼爱的女子,儿臣并未责怪过父皇,儿臣也说过日后要帮父皇排忧解难,如果这样做能让父皇消除愁绪,一切儿臣都是心甘情愿的,未有半句怨言。”这个时候的靳鸣佐看起来很是孤寂,想必他来自己这里,肯定不是来听自己的抱怨的。
靳鸣佐失神的看着前方,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管靳语尘说了什么,自顾自的说道:“长姐要走了,她再不会回来了,她不要朕和太后了。”
靳语尘缄默,看来靳鸣佐是来倒苦水的,这就好办了,他最好不要说太多的话,专心听靳鸣佐说话就好了。
“朕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罚朕不给朕饭吃,还叫朕饿着肚子到训练营练习剑术,长姐就偷偷给朕送饭吃,被父亲发现后,连累着长姐也受了罚,长姐被罚了半个多月的禁足令。”
“在家里,朕是老三,二姐是得病病死的,长姐哭了很多天,日后对朕的照顾和疼爱,甚至比太后还要多,后来父亲死在了战场上,长姐便挑起了父亲的担子,督促我练剑读书,有时候罚的比父亲还要严厉,朕知道长姐是为了朕为了整个将军府好。”
“之后朕登基做了皇帝,长姐后来也嫁了人,嫁的远远的,一年只会回来住几天便又离开,朕很珍惜能和长姐一起生活的日子,深宫和朝堂上的事时常压得朕喘不过气,每日都要琢磨他人所出之言是否怀有他意,唯有在长姐面前,朕还可以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可如今是朕伤了长姐的心,扼杀了长姐的希望,长姐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亲弟弟,结果她的亲弟弟却教出了一个禽兽不如的儿子,害死了长姐唯一的心头肉……”靳鸣佐掩住面,闭上眼不让眼泪流出来,“十几年过去了,朕呆在所有人都羡慕向往的地方,可朕没有一天过的欢快,朕总能想起年少时候和长姐一起读书写字的日子,太后在一旁给父亲奉茶,二姐因病安安静静睡在朕和长姐身边的日子。都已经回不去了,长姐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都是朕害的……”
靳语尘无动于衷,但还是保持着倾听的姿态,眼神哀伤而又无奈,但他心里却是已经开始宣告,他成功了,如今靳鸣佐深夜来自己府邸,还不带一人过来,说明靳鸣佐已经对自己完全卸下了防备,靳鸣佐的心已经稍稍偏向了自己这一边。
“父皇不必难过,虽已有芥蒂产生,但漫漫人生路,没什么是岁月带不走的东西,正如儿臣刚被关入宗人府那天,那时候的儿臣怨恨父皇的心思狠戾,发誓不会再原谅父皇,可当儿臣走出宗人府的那一刻,心里想着的却是想要见一见父皇,四年的岁月,父皇怎么样了呢?是不是因为朝政又憔悴瘦削了,还是因为偶尔夜深人静时的惆怅而念起儿臣来,不论发生了多大的事,儿臣心里再恨不起来,儿臣只有父皇一个亲人,何必要沉溺于过去,困住儿臣自己,也伤透自己唯一的至亲的心呢?”靳语尘语气沧桑,再大的恨也会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消耗,坐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恨意和怒气,只是一种多余的对待无聊时候的打发。
虽然他的恨被他藏的很深,且从未消亡过一丝一毫。
靳鸣佐看着靳语尘淡漠而又略显苦寡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浓厚的悔意和酸楚:“语尘,这些年苦了你了,是父皇对不起你,往后父皇会把之间亏欠你的东西,一一补回于你。”
靳语尘再次摇头:“父皇已经待儿臣很好了。”
靳鸣佐露出一丝释怀的笑:“这几日你都不要来上朝了,在府中好好修养,朕会派太医院的院长亲自来替你调理身子。”
“这……未免太过麻烦父皇了,父皇每日那般多的……”
“不要推脱了,朕说什么,便是什么。”
“是,谢父皇。”
送走靳鸣佐,靳语尘回到房中,并没有灭灯入睡,而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细想着现在的时局要害,看来是要重新摆放棋局了。
多日后,长公主和穆英王带了一小队人和车马回去,丑闻已经扩大无法挽回,靳鸣佐也不再欲盖弥彰,一切听从靳涵儿的要求,办了一场小小的葬礼,然后下旨所有人都不可再提及此事。
靳鸣佐站在宫门远处的道路中间,身边一个太监端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待得长公主一行人再无身影时他便亲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他不能随意的出宫,只能一直站在这里为长姐送行,太后得到消息直接病倒,靳鸣佐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好几岁那般孤寂萧瑟。
最后他弯曲了身子,不再以皇帝的姿态自居,对着已经紧闭的宫门说道:“祝长姐,一路顺风。”
第28章 闷热
不论丑闻多大,传播有多远,终抵不过时间的消磨,转眼过去一个多月,不管是莲郡主被太子侮辱嫁入镇安王府,还是镇安王府的王爷大婚之日新娘的自尽,再无人来问津,随着忙碌的时光一去不回,嚼再多的舌根子也终究不关自己的事。
靳语尘受伤的事情满朝的人都知道,靳鸣佐特意颁了圣旨准许他不用再来上早朝,朝臣各自暗地里思忖着,如今太子被废,原先站在太子那一边的人都不知当要如何了,现下又多出了一个突然尽受恩宠的四皇子靳语尘,所以时局再次改变,皇上的意思是他们可以转移阵地去投奔四皇子了吗?
不然。靳语尘仍然不觉得现在就分化很合适,因为靳鸣佐手里仍然掌握着南北军一半的兵权,禁卫军的调令也在他手上,唯一手握重兵的沈复南又是他的心腹,不论哪一个皇子都没有绝对的优势,而靳鸣佐也没有过多的下放权力给皇子们,一味的赏赐了金银珠宝和宅邸封地,没有实际上的权力。
想要沈复南手中兵权的许多有心之人,都想着娶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沈轻别为妻,但沈轻别全部回绝,扬言要嫁靳语尘,沈复南也极其宠爱顺从她,因此旁人都没有机会得到沈复南的支持,而靳语尘也没有相应的功勋和名利迎娶沈轻别,靳鸣佐再怎么疼爱靳语尘,也要看功赏来定的。
如此看来形成了一个平衡的状态,虽然平衡只能维持一时。
沈轻别乖乖呆在相府也一个多月了,听闻靳语尘受伤的事她心里着急的不行,可安莲溪才去不多日,若是她再贸然前去镇安王府的话,不仅是对靳语尘,对相国府也有很多不好的影响。
靳语尘自己一个人处理伤口,难免会好的慢一些,再加上伤口发了炎症,染了风寒,拖了足足一个月才好的透彻,他不再逗留于家中,因为听闻宫里传来的消息,靳鸣佐这个月有微服私访的打算,目的地在江南一带的城镇,这个时候他需要时常在宫里走动,表露出自己想要去江南的意愿。
皇帝出宫下江南是一件大事,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出行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出了宫门就身处未知中,要是遇到心怀叵测的歹徒,那可怎么办才好?
可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件事,自莲郡主一事发生后,皇上和太后的关系便闹得不愉快,皇上也每日都十分的郁结,太子的事也让他心烦意乱失望透顶,去江南游玩走访一阵,也未必不是好事。
朝中有人想讨好靳鸣佐的,对靳鸣佐的想法极力附和:“皇上为国家大事日理万机,长时间劳心劳力,臣认为出宫游玩些时日并无大碍,只要做好相应的防护措施即可,这也不正是将军和护卫的分内之事吗?”
靳鸣佐很是喜爱这番说辞的,因为他心里也这样想,不过他知道不能只听从一个大臣的一人说辞,于是默不作声的,等待着下一个人的说法。
立马有人提出不可:“臣认为出巡一事过于草率,皇上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这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要手有皇上的管理才能有条有序。皇上的安危也关乎着天下苍生和黎民百姓,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那陆大人的意思,就是皇上此时出行定会遭到袭击不成?皇上为国为民,怎么会有那么多不知好歹的人要害皇上?还有陆大人最后一句话……貌似是在说要皇上提早立太子做好准备?此话另有深意啊……”
“你!你莫要断章取义血口喷人!”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靳鸣佐一阵头疼,通常这样根本什么结果都不会得出来,退朝以后收到的奏本也全是两派的站队奏本,他不想在下朝后还要去看那些没用的奏折,在朝堂上就希望得到解决。
“裴爱卿,你认为这件事当如何?”
靳鸣佐点了裴元瑾发话,裴元瑾极少会上奏本,在朝堂上也是一言不发,若不提点,他不会过多参与,意见也只会在屈指可数的奏本中看到。
裴元瑾观察到靳鸣佐听到赞同他微服私访的鲁大人的说辞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开来,便揣测到靳鸣佐的心思肯定是偏向与鲁大人的,他要做的就是说一套结合两人的说辞之后同意南巡的说辞,符合了他站中立的立场,也对其他官员具有说服力,他在内心迅速组织好语言,走上前回道:“回皇上话,臣认为两位大人都说的在理,都是为皇上着想。但臣以为鲁大人说的支持南巡一事,确实是利大于弊,南方一代的经济和人文一直发达与北方,且多为告老还乡的王府将相聚集之地,又距离京城较远,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定会存在很多官员的私自行为,表面上皇上收到的奏本报告的富庶发达也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说服力,皇上若是微服私访前去江南地区,定是能揪出许多二心的臣子和平复当地存在的实际问题,深入体察民情,皇上才会更加的深得人心。至于弊端,正如陆大人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作为朝政的中心,若是中心不在了,朝中的秩序必然会大乱,但臣以为,可以让群臣商议,选出一名最合适的人选来暂时管理朝政,再选出二位做为监督和扩充商议内容,以保决策公正。”
靳鸣佐点点头,说的他心里很高兴,可以做为说服其他不同意见的有力说词。
“可……”陆大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为了视察真实的民情的话,皇上大可派去御赐的钦差和一块可以避免权贵和皇亲国戚的令牌,再配上精选出的护卫一路跟随保护不也照样行得通吗?”
“陆大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般正直,官官相护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
“这……”陆显达不知该如何说回去了。
靳鸣佐满意的点点头:“那好,就按裴爱卿所说的,让在场的所有爱卿回去以后,推举出自己认为很好的人选,四个人,第二日交与朕。”
退朝后陆显达故意和裴元瑾走到一块,说道:“裴大人这样说,完全是在迎合皇上的喜好啊。你提出的建议,推举中的四个名额当中,我敢说一定会有傅世国和沈复南两个人,朝中都以那两个人为中心分化了,若真是这两个人得了权,这朝政怕是要不安生了。”
裴元瑾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忘了还有两个人的名额吗?我敢说皇上一定不会挑选奏本上的任何一个举荐出来的人去监督那两位大人的,恰恰会故意避开群臣举荐的人选,奏本只是个幌子而已,毕竟谁都不知道奏本上究竟写了谁,只要选出所有人内心坚信不疑会选到的两个人,其余两人是谁他们都不会怀疑,毕竟人心隔肚皮,不是你乖乖站好了阵营,就说明心思也是表里如一的。”
“看来皇上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询问我们的意见,只是找个得体的理由而已,随便有个迎合他的人他的心就会偏向那个人,再听不进不顺从他心思的话。”陆显达不住的摇头,唏嘘不已。
“正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像陆大人这样的忠臣,朝堂上已经不多了。”裴元瑾适可而止的说完,便不再发一言。
陆显达会意的笑了笑:“裴大人又何尝不是呢?”
裴元瑾露出讽刺的笑,但他没有看见。
靳语尘伤好后,便入了宫,满心的欢喜,连笑意都晕在眼角挥之不去,得知靳鸣佐在御花园赏花后很是欣喜的对他说道:“儿臣听说父皇此番想要去江南微服私访?”
靳鸣佐看靳语尘气色大好,眼中还带着许久未见的喜悦模样,一下子想到以前,这孩子就很喜爱江南地区。
今天顺了心意的靳鸣佐心情大好,连回他的语气也十分的轻松不严肃:“确有此事,语尘你很想去吗?”
“当然想啊,儿臣最喜欢江南的水乡文明和人文气息了。父皇您不知道,现在就快要到焦月(六月)了,还没入夏呢京城这边的天气就已经开始很是闷热,儿臣还记得少时在秦淮河上划船,吹过湖面上的风清爽又惬意,简直太让人眷恋向往了,还有江南的古楼,江南风味的小吃,江南的雅楼,江南的才艺展示歌舞表演,好极了!父皇,儿臣想要去江南!”靳语尘喜形于色,诉说的绘声绘色,连不知不觉说话中的语调上升都未能察觉,满脸的怀念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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