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一边带着青儿乞讨,一边向每一个能够低头看他们一眼的好心人打听,可认识宫中的候公公?可是普通百姓哪里识得宫里的什么候公公,马公公,都道这老妪是个疯子,可怜她一句,多放个铜板离去。大宅院的家丁又嫌这一对乞丐晦气,不愿意多理一句,就往外撵,根本靠不上任何能跟宫中有接触的达官显贵的边,就这样一日日打听着,一夜夜忍饥挨饿的过了两年。
姨奶奶不忍青儿挨饿,常常是把好不容易讨来的吃食尽数给了青儿,自己本已步入垂暮之年,又常年的饥寒交迫下,终是熬不住了。一个残破小磨坊里,一根小小的蜡烛燃到了最后,微光摇曳了两下就熄灭了,留了最后一缕青烟飘散在寒风中。一只尽是老皮的枯干手臂揽着青儿,一双浊眼流出热泪,“青儿,姨奶奶不行了,你要回西陵国,回去找你的爹爹和娘亲。”
稚嫩的童音嘤嘤哭泣起来,“姨奶奶,青儿害怕,姨奶奶别丢下青儿!”另一只尽是老皮的枯干手臂艰难的环上了青儿的脖子,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青儿,姨奶奶后悔啊!不该带你离开永宁城,那候公公怎么突然就不管我们了?他真是害惨了我,坑苦了我的青儿啊!”
青儿在姨奶奶的怀中残温里睡着了,等他醒来,姨奶奶成了冰凉一具尸体,青儿继续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幸好有顺风客栈的一个小哥哥时常从家里偷了吃的,跑过一条条长街找到他,再逗他一句,“青儿,喊我一声二哥,我给你饼吃!”
二哥换饼,挨过了无数饥寒交迫的日子,倒也没耽误青儿长个,又过了两年,为了口饭吃,混到了征兵的队伍里,跟着到了边塞。
“他们要抢我的玉,我刚脱了衣服睡下,就有人摸到床上按着了我的手脚要抢,爹爹,我拼了命挣脱,逃出了屋。迎面撞进了他的怀里,可他一低头也要抢我脖子上的玉。爹爹……他们都抢……河水好冰,我游不动了,爹爹!”青儿从被子里伸出小手,雨末一把握住,手已经被暖的很热了,雨末看了看赤龙君,也是睁着眼睛听的一脸哀戚,眼神里甚至有了凶煞之光。
“默君!那个候公公,他把西山的姨娘和儿子都带到了琅琊国!他没安着好心!他是要拿西山的至亲要挟于他!凤姿,倒是阴差阳错之间,除掉了这个恶人!”赤龙君用胳膊撑起了身子斜靠在床上,又用棉被将青儿紧紧的裹住,捏了捏那小小的肩膀,“也是上天垂怜,这孩子竟活下来了!”
“月影,这哪里是阴差阳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雨末伸手探了探赤龙君的额头,倒是不烧,赤龙君嬉笑着拉住雨末的手又往脸上,脖颈上滑去,正亲昵间,伙计敲了敲房门,进了客房,放下了简单的早饭,两碗粥,两张饼,一叠酱菜。
雨末轻轻摸了摸青儿的小脸,将他唤醒,“青儿,喝点粥,再睡!”赤龙君也坐起身,把青儿搂在怀里,跟着青儿一起张着嘴,等着雨末一勺一勺将粥喂到他们嘴里。
青儿吃了两口,眼泪就流了下来,“爹爹!我不是在做梦吧?”
孩子说的可怜,雨末忍着悲恸,装着笑脸,权且充当孩子的至亲,照顾左右,喂粥拭泪,让这从未享受过父爱的孩子尽情的一晌贪欢。
锦伦轻轻推了房门进了屋,撂下一叠小孩新衣,从里到外,袍袄靴袜,置办的齐全。又拿了一个药罐,守着屋里一个小碳炉,从包袱里翻出两袋药包,煎起风寒药。
雨末看看赤龙君,又看看锦伦,心里又记挂起青龙君,多年未见,赤龙君来了就大吵了一架没了踪影,锦伦又不在身边照顾,他一腔怒气向谁去发?
“月影,你若无事,吃了饭,就还是去将军府吧!趁龙姑姑没到,你再好好劝劝……”
“我昨天见了屏遥,交代了他,若是明震他们来了,让他们先来客栈找咱们,再一起去见青龙君。默君,我累了,让我先睡一会!”赤龙君搂着吃饱了的青儿一起又钻进被窝,青儿昏睡中喊了声爹爹,又喊娘亲,这孩子,瞎喊什么?赤龙君摸着青儿的头,将他搂得更紧了。
雨末也是一夜没睡,却不放心还发着烧的青儿,守在床边,不停的换着额头上的湿巾。风寒药煎好了,又唤起青儿,一勺一勺的喂了药,青儿喝着药苦在口中,甜在心里,爹爹,青儿很乖,再苦的药青儿都不怕。
放下了青儿,再摸赤龙君,还好,一点不烧,看来那几个惊天阵地的喷嚏已经把侵入体内的寒气都喷了出来,真是风寒不浸的好体质!
见雨末也忍不住疲惫,靠在床边睡着了,锦伦悄悄的出了房门。太阳照在街边的残雪上,晃得人眼睛刺痛,锦伦揉了揉熬得赤红的一双眼,顶着一身的疲惫,脚步却越来越快,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爹爹!”雨末被青儿唤醒,赶紧去摸小孩的头,已经不烧了,雨末露出了笑容,顺手在青儿的头上揉了揉,“青儿乖,来试试新衣服!”
“锦伦君……嗯?”
“月影,月影,你快醒醒!锦纶君不见了!”雨末一回头,不见了锦伦,急得两巴掌拍醒了赤龙君。
“哎呀!默君!”赤龙君被打的晕头转向,惶惶然从美梦中惊醒,“他走了就走了呗!自己回去讨打!还能绑一辈子吗?”
“青龙君还在气头上,你喊他龙迎风惹出来的火,你让锦伦君回去替你挨打吗?”雨末急得掀了被子,把赤龙君撵出被窝,青儿刚穿戴整齐,一身新衣,咧着嘴笑着看赤龙君护着自己的要害,光着屁股,满屋子翻找自己的衣服。
也真是巧!正在赤龙君狼狈满屋乱窜的时候,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后,客房门被咣当一声推开,锦伦扑通跪在门口,泪眼盈盈看着正给青儿穿小靴子的雨末和还没找到衣服的赤龙君,脸上一抹赤红,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
“默君!快救青龙君!”
☆、血亲4
黄昏里,寒风漫卷着残雪,将街道上的寥寥行人都吹得东倒西歪,本就是边塞旧城,没什么市井人烟,加上近两年蛮族多次滋扰,寻常百姓更是有其他活路的都迁走了,剩下无限寂寥的一座城,若不是青龙君将主营建在这里,怕是整个城都早已荒废了。
赤龙君步履如风,扒皮在手里攥得咔吧作响,雨末一路小跑跟着,“月影,你收起扒皮!龙姑姑要杀青龙君,你得劝,难道还能跟龙姑姑动手?”
“我去扒屏遥的皮,怎么就没拦下龙姑姑他们?”
雨末一边跟着跑,一边劝,“月影,在神界屏遥倒是能拦住龙姑姑,这是在琅琊国北境,龙姑姑可是女战神,在军营岂不是畅通无阻,谁敢拦她?”
赤龙君心焦如焚,回身拉住雨末的手腕带着一起飞身上了墙垣,抄近路奔向将军府。
雨末轻功底子本也不差,但毕竟不常飞檐走壁,一路奔去,踏得屋瓦噼啪乱响,惹来赤龙君一顿嫌弃,“默君,你这,哎!”
“师父教的不好!师父不少,也都厉害,就是……哎,你放下我!”
赤龙君扛起雨末还能比两人同行快了很多,黑袍卷起烈烈北风,直抵丹心殿。落地,赤龙君双手卡住雨末的腰,从肩头上卸下白绒绒狐裘里裹着的尊贵弟子,却不料那一路被扛来的娇弱弟子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捂住嘴干呕起来。
“默君,你这,哎!”又是一顿嫌弃。
雨末一甩胳膊,将赤龙君伸过来的手打到一边,又摆摆手,“不用管我,去看看青龙君吧!拦着劝,别动手!”
明震听到动静,从丹心殿跑了出来,刚叫了一声师父,就听丹心殿内姑姑!姑姑!两声惊呼,赤龙君和明震冲进大殿,剩下雨末翻了个身,往大殿的方向爬了两爬,被屏遥和十三两人迎上来,架着拖走了。
赤龙君刚进了丹心殿,连里面有谁都没看清,却又被一阵惊呼摄魂夺魄镇住,扭头又跟着从殿内出来的一群人冲出了殿门。
“不好啦!默君晕倒了!”
十三颤巍巍站在门口,闭着眼睛喊口号般的重复着同一句话,在赤龙君和身后一群人急切询问的眼神下,又怯怯的抬起一支胳膊,指了个方向。
赤龙君跑在最前面,第一个被屏遥截住,让进了一间厢房,见雨末已经在塌上卧倒不动,心里一惊,这么这么不抗折腾?凑到床边,刚扳过雨末的下巴,拍了拍他苍白的小脸,焦急下强压着嗓门,柔声的喊了两声默君!那么猝不及防的,腰里就挨了一脚,踹的他哎呦一声,“默君,你这?”
雨末喝住了赤龙君,又一把拉住了刚跑到床边的紫龙君,“闭嘴!龙姑姑来了吗?”
赤龙君一回头,身后的龙之渊和明震都已经进了屋,再回头,雨末朝他极快速度眨了一下眼,就双眼一闭,貌似昏死过去了。
紫龙君听话闭嘴,在厢房里扫视一圈,捡了个离雨末最近的椅子坐下了。赤龙君还沉浸在雨末晕了的焦急里,捏着脸猛拍,默君!默君!硬是把苍白的脸拍出了血色,还是没有叫醒紧紧握拳正在昏迷的人,屏遥看不下去,凑上来,劝了句,“赤龙君,你让默君缓缓!”
“滚!”
屏遥退后侍立,不敢言语。
赤龙君又把冰凉的爪子往雨末脖子里摸去,一脸坏笑的欺负人。龙之渊许是跟青龙君置气,也有些头痛,进了屋看赤龙君正守在床边,就先坐到了紫龙君一旁的椅子里,揉了会太阳穴才制止了赤龙君这般叫人,“月影,你别急,让默君缓缓!”
“哦,好!龙姑姑,烦请你这边照顾一下默君!”说着收回了自己冰凉的爪子,给雨末掖好棉被,又捏了一把粉扑扑的脸蛋,起身出了厢房。
明震探了一下雨末的鼻息又摸了摸脉,都稳的很,再说,赤龙君能丢下默君独自出去,料想这默君也就是躺着缓缓就没事了,便守在床边对龙之渊道:“凝馨,你刚才那话说的未免也有点太过了!”
“这个迎风太不像话了!自己的祖宗都不认!还心狠手辣如此!”龙之渊刚发了一通火,也是心力交瘁,哀叹了一阵又扶着额头不言语了。
“凝馨,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说让青龙君死后……魂无所归……这真的……”
死后?魂无所归?雨末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太伤人了!亲姑姑怎么能如此诅咒侄儿?
一阵静默后,突然传来龙之渊哀戚的哭声,“他说的倒也有理,他们这一代没有出战神,那确是说明蛮族的血已经在他们这一代稀释干净了,他与蛮族没有血缘之亲了。我认蛮族为血亲,他却以此为羞耻,我和他还有什么亲缘可论?”
明震又劝,“若是不论亲缘,青龙君作为琅琊国驻守北境的大将军,为何要跪着听你训斥了这么久?”
龙之渊又哀叹一声,“明震,你去取我的银针吧!默君估计是一时血滞引起的眩晕,我给他放放血吧!”
屏遥,应了一句,我去取!转身出了厢房。
明震感觉雨末的手突然动了一下,凑到床边,握住了雨末的手,雨末一惊,啊!腾的坐起了身,“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
龙之渊撩了衣襟就跪,“默君……默君!”
雨末一扶额头又晕了,明震赶紧抢在他身后扶住他,龙之渊也凑到床边。
“龙姑姑,你坐!快……坐!”
雨末话说的吃力,龙之渊自然不敢与他多纠缠,又有紫龙君来扶她,就依言起身重新落座,嘱咐明震,给默君揉一揉百会穴和风池穴。久病成医,龙之渊因自己中毒导致气血淤堵,这几年倒是精通了穴位按摩和针灸。明震将让雨末靠在自己的胸前,抬手在头顶和后颈部按揉起来。
雨末:很舒服啊!应该可以不晕了吧!免得一会放血!但愿屏遥识趣,不要真的去取银针!
这边,雨末拖住了龙之渊,也暂时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压住了她的火气。那边,赤龙君重新回了丹心殿,劝起了青龙君。
天色已暗,赤龙君进了殿门,抬手燃起殿内两排烛架,看着独自跪在丹心殿大厅里的青龙君,那背影挺拔却悲凉,赤龙君脚步轻轻,来到了青龙君身后,静静的跪下,叫了一声哥!
“月影,把烛火熄了!”
“嗯!”
丹心殿重新归于黑暗,赤龙君往前凑了凑身体,“迎风,我能帮你哄好龙姑姑!”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是青龙君苍白绝望的声音,“姑姑说不让我再叫迎风,也不准我再进龙府!就是死后,牌位都不能进龙家的祠堂!月影,我叫了她三十年姑姑了!月影,是我做错了吗?是我罪无可恕了吗?”
“哥!”赤龙君心里揪着疼,绕到青龙君对面,双手握住他的双肩,“哥,她是你的姑姑,永远都是,血亲怎能不认?”
“血亲?!月影,你可知,姑姑说我是流着蛮族血的杂种!”
“龙姑姑绝对不会说你是杂种,是你自己乱讲!”赤龙君不屑的嗤了一句。
“月影,你早知道了?”青龙君双手抓住赤龙君的双臂,指上用力,捏得赤龙君紧咬嘴唇才没失声喊叫出来,“迎风,什么杂种?蛮族也是人!默君和我都知道,龙姑姑早就跟我们讲了,默君还为蛮族建了天水城,我们来就是为了带蛮族去天水城!”
“你们?月影,你可知!”黑暗中,赤龙君虽看不见,但是也知道青龙君此时已是泪如雨下,“我就是跪到死,姑姑也不会原谅我了!我死,都要做孤魂野鬼了!”
“哥!若不是当年你将我背回神宫,我现在已经是孤魂野鬼了!你放心,你就算做了鬼,也有月影陪着你!行了,哥,我去哄龙姑姑,保证让你们和好如初,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呗!”
黑暗中,赤龙君虽看不到青龙君面上的表情,但却感觉箍在他胳膊上的两只手紧了紧,“要不两个条件?”
“放走蛮族!还有什么?”
赤龙君咧着嘴笑了,“还有以默君为尊,敬他如主神!”
“荒唐!我怎能以他个小辈弟子为尊?”青龙君手上用力,又捏的赤龙君一叠声的喊哥,胳……胳……胳膊断了!
“青龙君,主神在,天下安!默君做主神就可安定天下啊!”
“闭嘴!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绝不允你们如此胡闹!尊卑长幼,岂能乱了……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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