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微信里有司喆上飞机前发来的自拍。当时窦忆慈翻了二十分钟,焦虑症都要犯了,好不容易才选出一张还算看得过眼的自己的照片,连同手机号码一起也给司喆发了过去。
发之前甚至想先P一下,美美颜,加个滤镜什么的,相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仔细品味才发现司喆的每一句回复都很体贴,很委婉,没有任何会让人尴尬或下不来台的字眼,把选择都给了对方,自己也有拒绝的余地,只要他想。
比如他说的是“不会给你添麻烦吗”,而不是“不好吧,我可能不习惯”。
比如他说“加个微信转账”,而不是“给个银行卡号”,这样更容易建立信任,窦忆慈还能顺便翻翻他的朋友圈。
再比如,明明是窦忆慈多此一举——又不是去什么深山老林的地方,没必要,更没有理由去接,司喆却在“能找到”前加了个“应该”,显得自己不太确定,就不会显得窦忆慈自作多情。
这些细节让窦忆慈感动,也让他对司喆好感倍增,但就是没有引发他更深的思考,继而察觉到处处存在的逻辑上的不合理。
平时不睡到闹钟响第三遍是不会起来的,反正也不用打扮,穿上衣服洗把脸就能走,到了单位再吃早餐。窦忆慈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早,趁司喆还没出来,他立刻起床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戴上一副黑框眼镜,去厨房烧水,准备早饭。
司喆用了点发泥,把头发抓得很随意很精神,白T恤外面套了件牛仔衬衣,下摆塞进裤腰,系着工装风的皮带,落拓有型。
他倚在冰箱上看窦忆慈煎蛋:“待遇也太好了,需要帮忙吗?”
窦忆慈有点害怕锅里溅出来的油,动作不太自然,明显是强装熟练:“不用啊,你坐着等一会儿吧。”
又问:“有什么不吃的吗?牛奶喝吗?”
“都可以,我不挑。”司喆抬手看了看表,问窦忆慈:“你几点出门?”
“一般是九点,坐九点十分那趟274,你呢?今天有什么安排?”
鹭岛区报属于厦门市委机关报,司喆这次出差有三个目的,一是追踪报道即将举行的党政会议,二是借年假办点私事,三嘛......还不确定。
“先过去报个到,跟这边的领导见个面。”
“哦。”窦忆慈不太了解记者的工作,想接话又不知能说什么,幸好这时司喆又问:“我能看会儿电视吗?”
蛋煎好了,形有点散,但闻起来味道应该不赖,窦忆慈端起锅准备装盘,声音很小:“可以啊......你就,当作在自己家就好了。”
司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客厅开电视,顺便把煎蛋和牛奶先端了出去。
他有早起听英语新闻的习惯。一个人的时候窦忆慈很少开电视,只偶尔听听音乐,生活中没什么太多乐趣,习惯了安静就越来越不愿意接近吵闹,但这个早晨,电视机里新闻主播严肃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那些遥远的、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事件,都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时间的频率。
六片吐司有两片烤得有些焦了,窦忆慈叹了口气,想着明天还是下楼去买早点比较靠谱。
还好司喆对吃不太讲究,把煎蛋往面包里一夹,看电视吃东西两不误,一点儿渣都没剩。
吃过早餐两人一起出门,窦忆慈背着书包走在司喆身边,像极了他还在读书的弟弟。
其实就差两岁,或许是因为工作关系,司喆看起来成熟稳重得多,窦忆慈问他要不要用车,他也不客气,只问车是你爸的,是不是得先跟他打声招呼。
“没事儿,反正他不开,你要到处跑还是有车比较方便,晚点我会跟他说的。”
“那行,如果下班早我就去接你。”司喆不再推脱,也不许窦忆慈拒绝:“付使用费和当司机,你得选一样,不然我用得不安心。”
租车不如打车,收钱不是坑人么?窦忆慈哪有的选,他愣愣的搞不清状况,只好支支吾吾地应了:“哦,那就当司机好了,我八点下班。”
“那还挺早,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司喆接过车钥匙,径直向驾驶室一侧走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窦忆慈刚系好安全带,老窦就来信息了:儿子,车用完了没?我明晚要去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
窦忆慈啃着嘴皮回他:参加婚礼不喝酒吗?开什么车啊,正式通知您,车我征用了,有事儿。
老窦:你能有什么事儿?违法乱纪的不予批准。
窦忆慈:反正是大事儿。
老窦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哦?还有比终生大事更大的事儿?
窦忆慈翻他爸一个白眼:别打听。
另一边司喆也在发信息。车已经打着了,车里两人都低着头,耳边只有发动机制造出的嗡嗡的闷响。
这会儿正是温哥华的晚餐时间,尹彬绝对是掐着点来八卦的。
尹彬:怎么样怎么样?这么早就起床了?
司喆:不怎么样,沙发又短又窄,不是很好睡[叹气]
尹彬:......
尹彬:还真睡沙发了啊?我说你,又不是小孩儿,搞这么矜持干什么......服了。
不是吗?司喆抬头看旁边一眼,再次思考了一下,一个加他QQ七年都不说话的人,才刚见面,能接受同性追求,不被吓到的可能性有多大。
也不是一点儿基础都没有,至少这七年谁也没把谁删掉,但有些东西只能存在与于记忆和想象之中,一旦捅破,或真的发生,就会变味,变得难以接受,司喆能感觉到窦忆慈对自己有好感,只是不确定他的好感到底跟什么有关。
窦忆慈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迷糊。
越想越觉得没谱,司喆心里苦笑:我至少得先确认自己的一见钟情不是见色起意吧,不然也太不负责任了。
尹彬:......我说,您一老油条,能别穿海魂衫站甲板了吗?
尹彬:没劲,浪费我感情,吃饭去了,拜拜了您。
司喆嘴角一弯:拜拜。
第7章
窦忆慈没踩着点打卡,还早到了五分钟,把拎着早餐晚他一步进办公室的迟心心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身上有油烟味儿。”迟心心围着窦忆慈踱步,推高鼻梁上比啤酒瓶底还厚的镜片,可疑地打量着他。
一大早的,手上要编目的书有一火车那么多,待会儿还要开会,窦忆慈撵她:“忙你的去,小心挨组长骂。”
正说着,组长进来了。迟心心立刻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对着窦忆慈指指点点:“这一批的编号不能再出错了,准确率没有96%以上的话,扣年终奖哦。”
窦忆慈:“......”
很有干劲嘛,组长投来赞许的目光,放下公文包,端起泡茶的杯子打水去了。
迟心心抓紧时间审问:“一个从来不做饭的单身狗,身上突然出现这种味道,不是厨师就是跟人同居了,而你只能是后者,谁啊?”
毕业才两年,窦忆慈的同事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前辈,私底下关系好的很少,只有迟心心与他年龄相仿,能聊到一起去,上班时间两人总是凑在一起,平日里没少被各位叔叔阿姨们乱点鸳鸯谱,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窦忆慈性格已经够古怪的了,迟心心比他还怪,十五岁就上了大学,PhD毕业,不想教书又不想离学术圈太远,就顺便考了个图书管理硕士,躲在采编室里边工作边搞研究,名副其实的学霸,什么都厉害,就是情商低得令人堪忧。
尤其在人际交往方面,窦忆慈跟她可以说是“难兄难弟”,也就比她强了那么一丁点。
比如单位聚餐,迟心心不参加的理由是“不知道那个餐厅在哪儿,也不知道坐什么车能到”,窦忆慈就会善意地提醒她,你这样太明显了,不如说那里的菜不怎么好吃,不去可以帮单位省一份经费。
友谊就是在类似的互助中建立起来的,要不是干这份工作的本质上都是怪人,没有最怪只有更怪,放在普通职场里,这两位基本没可能平平安安地生存到现在。
窦忆慈只有在司喆面前思维才勉强接近正常,因为在意所以谨慎,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
迟心心也没谈过恋爱,但多少有点女孩子天生的直觉和敏感,平时最大的爱好是煲偶像剧,特别无脑降智傻白甜的那种,还动不动就搬剧中的台词,显得自己很有阅历。
窦忆慈怀疑她最近又看了什么讲男主出轨的剧。
“快说,不然再也不帮你做reference了。”女博士说话三句有两句夹带术语,倒从来没有人觉得她做作。
“就是来了个朋友,出差,借住一段时间......”窦忆慈点开图书管理系统,输入自己的账号。“男的。”
一听是男的,迟心心扫兴地“哦”了一声:“还以为你抛下我脱单了呢。”
“中午要吃什么?”窦忆慈莫名心虚,起身去档案柜里抱来厚厚一摞书单,放在办公桌上,把桌面砸出了一声闷响。
窦忆慈请迟心心吃饭就是为了让迟心心替自己去做referfence,也就是咨询,回答读者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学术相关的,也有“厕所在哪儿”、“WIFI怎么连不上”之类。
这项工作原本是几个资料馆的管理员轮流担任,但是最近,迟心心不知为何主动申请值班,热情高涨,弄得领导十分头疼,又不忍心打击她积极性,毕竟她在学术问题上快速作答的业务能力还是比大部分馆员强了太多,功过相抵,偶尔得罪人也就出面替她解决了。
别人不了解,只有窦忆慈清楚原因。下午经过三楼2区,他果然不出意外地在天文学和地球科学借阅区又见到了那个经常出现的人,以及坐在咨询台后面偷看的迟心心。
窦忆慈忽然觉得,他跟迟心心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又多了一条。
报社里怪人也很多,司喆到得太早,由无数格子间组成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昨晚熬夜看球的体育部记者躺在沙发上打盹,脸上盖着报纸。
社长还没来,司喆找到贴着主任姓名的办公桌,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玩起了游戏。
玩的是《魔法门之英雄无敌》,育碧九几年发行的回合制策略游戏,已经出手游了,他还在打单机版的III。
攻城攻到一半,主任来了,司喆马上抱起电脑,却被按着肩膀又坐了回去。
“兵力优势大的话可以用地下和元素嘛,伤害系数高还有反击,或者丢狮鹫进去,对方就没办法围攻了。”主任拉过一把椅子,盯着战斗界面说。
这轮没攻下来,司喆点击保存进程,退出了游戏,笑得谦虚:“有道理。”
“怎么样,我们这儿办公条件有点寒酸,是不?”主任拍拍司喆的肩膀。“别嫌弃,我跟你爸当年就是在这个破地方没日没夜地打拼,把青春和秀发都耗没了。”
司喆还是笑:“老机关单位都这样,您现在的发量也挺浓密的,比我爸多多了。”
主任是陕西人,说话口音很重:“哈哈哈,你小子,有点儿意思。”
“一会儿社长来了,我先带你跟他见面聊聊。你那几个专题他都很认可,传统媒体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真正能做深度,有发挥空间的不多了,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
“谢谢胡主任,费心了。”司喆点头表示赞同。
“谢什么,我跟你爸什么交情,其他年轻人我不敢保证,他的儿子,绝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新闻理想,媒体情怀,待在党报可惜了。”
“机会难得,留下来吧,在我这儿放开手脚干,肯定给足你支持。”
司喆从头到尾都很稳重,这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有几分松懈。
“好,我一定好好考虑。”
第8章
大会两天后举行,负责摄影的同事明晚才到,主任让司喆跟报社的采访车,司喆问他借了张工作证,打算从明早开始,送完窦忆慈后把车停在这边,再去会场。
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从报社出来,司喆先去商场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些吃的用的东西,又去咖啡厅随便填了填肚子,继续把城攻完,直到时间终于差不多了,才背着电脑走进区图书馆,在自修室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开始写稿。
临闭馆前十分钟,司喆给窦忆慈发了条信息,让他下班后到图书馆东侧的小路边,会准时过去接他。
眼看已经过了八点,车窗外天色渐暗,路人行色匆匆,却半天不见窦忆慈出来。司喆忽然一拍脑门,下车沿小路走了一段,这才远远看见呆小孩儿背着书包的身影,明显是走错了方向,刚刚折返回来。
见到司喆,窦忆慈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好像并不惊喜也不意外,走近了便问:“你吃饭了吗?”
司喆有点想笑,忍住了,摇摇头:“还没,刚忙完,你呢?”
“哦,今天事儿多,来不及去食堂,只吃了两个蛋糕卷、一个旺旺大米饼,还有一杯柠檬茶。”
“那应该不够吧。”司喆真的差一点就笑出来了。“一起去吃点儿?”
窦忆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行啊。”
回家正好路过簋街,这个点餐厅生意才开始红火,窦忆慈惦记着司喆爱吃辣,选了一家重庆烤鱼,跟在他身后被几个饭托迎进了店里。
再晚就得等位了。人多地方小,桌子之间挨得很近,窦忆慈已经很注意了,衬衣袖子还是不小心蹭上了一道油渍,他从包里掏出去渍笔,拧着手臂往胳膊肘上涂,姿势换来换去都很别扭,看不准具体的位置。
司喆见了便说:“我帮你吧。”然后就起身绕着桌子走了过来,在窦忆慈身旁坐下,接过笔帮他涂好去渍液,还揪起那一小片布料搓了几下。
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辣椒香,窦忆慈却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烟草味,他看着正在用纸巾擦手的司喆,脱口而出:“要不你就坐这边儿吧,空调风往对面吹,待会儿被锅里的热气熏到,浑身都是味儿。”
双人位的长条凳两个人坐并不宽裕,司喆把袖子挽了起来:“好啊,正好我是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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