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光霁赶紧横插一脚抵住门,说“等等等等,你这三二一半秒钟就念完了,是人干的事吗?我来了我来了”——说罢硬挤进去
花才叹口气,觉得自己心软得很没道理。
本来,再晾房光霁半小时,不说人的身体冷不冷,起码房光霁的心大概可以凉个彻底。
心凉了,那不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么。
不得不说花才这个魔鬼思维建立在他压根就是缺爱环境中长大的基础上,想法歪得理所应当,自己还毫无察觉。
他靠着童年的耳濡目染,简简单单就学会的处理人际关系的两大法宝,一就是装死,二就是冷暴力。
然而他坚持了半个小时,感觉要像他爸一样对歇斯底里痛苦发作的母亲无动于衷,安安心心地装他的死,又或者像他妈那样间歇性爆发,大部分时间对丈夫和儿子持续输出冷暴力,好像还颇有难度。
大部分时间,花才是接受这些负反馈的主体,不是发送这些能量的辐射源,这也造成他业务不熟练,没办法继续坚如磐石蛇蝎心肠冷酷无情下去。
花才拉开了门。
门外的房光霁刚好站起来,像是要走。
花才面无表情地说三二一。
房光霁硬挤进来。
若把这一分钟里发生的事转换为一个无聊的电影片段,那么可以用蒙太奇的手法,把每个场面都定格地拍下来,再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呈现给观众。
效果大概会很滑稽。
房光霁硬挤进花才的房子,咋舌道:“才哥,你屋子都不收拾一下的。”
花才的房间可以是龙卷风过境,等着排队进洗衣机的衣服从沙发一路挂到房光霁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张椅子上。
餐桌上堆着外卖餐盒,也没有收拾的意思,就那么摊在那里。
没发霉都是谢天谢地。
地板还算干净,那是因为花才买了扫地机器人,若非如此,地板也是没人打扫的。
房光霁记得过去花才家里虽然不算整洁有秩,但总算还像个穷人家庭,应该有的寒酸和拮据的整理,总归还是有,比如电视上多此一举地盖一块丑陋的毛巾布当防尘罩子,又或者厨房里用得动辄缺了个口子的碗具,总还整整齐齐地摞在一处——那起码说明这还是有个人住的家里面,还有个家的样子。
而花才的家里,到处摊着来不及洗的衣服不说,阳台的一大半地方,还被一些大大小小的快递纸箱占满。
房光霁说:“你买什么玩意,买半面墙,在这堆着。”
花才说:“电机,电调,电池,WIFI模块,我工作要用的啊。”
口气坦然得就像,这一大摊子乱七八糟,是理所应当的。
房光霁服了。
感情这人也没把这当家,估计就是当个安放空洞身体的壳子,房光霁简直能想象得到,每当夜幕降临,而劳动法规定花才必须要离开劳动岗位的时候,花才的灵魂将执着地留在公司,而肉体则在神秘力量的驱动下,行尸走肉一般地爬回来,形式主义地睡上一觉。
“……你去洗澡好吧,管那么多。”花才不耐烦地把房光霁一推,房光霁走到浴室里,说:“我没衣服换啊才哥。”
花才说:“半小时后你再出来。”
说罢把房光霁的衣服全部搜刮走。
房光霁被他不容分说推到浴室去洗澡了,花才拿着房光霁的衣服出门。小区旁边有个自动洗衣店,快洗加烘干,算算时间正好半小时。
他刚走出门,想了想,又把沙发上那些摊着的衣服一起塞到袋子里去。
抠比就是抠比,这时候了想的还是,反正洗一桶的钱是二十块,洗两件也是洗,洗一缸也是洗,冲冲冲。
房光霁进了浴室,抑制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花才的私人空间。
浴室做的是干湿分离的,洗澡单独用玻璃墙隔了个小单间,马桶和洗脸池被搁在洗澡区之外,房光霁又想起刚刚看到的房间结构,发现花才虽然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但这房子估计还是花钱请人做了装修的。
他一时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
无奈是因为花才的房间看上去就不像认真过日子的人。
欣慰却是因为,从一些细节里,又看得出来,这个家伙确实在努力生活着。
房光霁想也许这就是自己喜欢花才的原因。
旁人看花才,都感叹花才的人生是hard模式中的hard模式。嘴碎的喜欢嚼舌根说他父母,就算是有教养不当着他面说他的,看向他的眼神你多少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同情和还好我不是这样的庆幸。你不能说他们有很大的恶意,但那样的流言蜚语和目光,终究让人觉得不舒服。
房光霁只是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领教过那些东西的厉害,而花才几乎是懂事以来,一直活在这些山一样沉重的压力之下。
正常人精神早该垮了。
但花才还在努力挣扎着。
房光霁承认最初自己接近花才,只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挣扎”。
在对方那冷漠的表情之下。
那个小孩的灵魂在大声地喊着什么。
“是在说什么呢~”好奇心使然,让房光霁忍不住想凑过去,查个明白。
最发现花才不是在呼救。
不是在向谁求救。
不是在说,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不管谁都好,救救我吧。
房光霁感觉,自己确实从花才身上看到了某些东西。
某些,没有声音的呼喊。
始终沉默的灵魂在看不见的深海之下,沸腾着,怒吼着,顽强地,一遍一遍地,发出微弱的光。
花才在说:努力一把,冲啊,要加油,花才你要加油啊。
冲啊。
冲啊。
冲啊。
……
房光霁诧异于自己能感觉得到花才内心的真实想法,能感觉到那死水一样表情下沉默却燃烧着的灵魂。
他被那样顽强的生命力吸引住了。
从此不可自拔。
花才带了本书,坐在洗衣店里。
洗衣店也是近年来新兴起的时髦玩意,大部分人家里有家用洗衣机,商家却瞄准一些小年轻的心理状态,把洗衣店修得特别适合拍写真照。
许多年轻人放着自己家的洗衣机不用,特地带着衣服来店里洗。
花才家里的洗衣机没有烘干功能,不然他死都不会废这老大劲,扛着一麻袋衣服下来。
他在这边等边看书,旁边无数年轻人把这当网红打卡地点。花才硬是心无旁骛,看了五六页代码,然后又苦大仇深地扛着烘干了的衣服回家去。
刚进门没多久,浴室门打开,房光霁漏着个鸟走出来,说:“遭不住了,再冲下去孩子要冲傻了。”
“妈的穿衣服啊,你是原始人吗。”花才把毛巾像甩印度飞饼一样甩过去,骂道:“多看你一眼都要长针眼。”
房光霁:“侮辱我可以,侮辱我身材不行。”
花才不理他,把自己那些衣服捡出来,叠都不叠,一股脑往衣柜里塞。
房光霁换了衣服出来,抻了个懒腰,说:“才哥,我睡哪。”
言下之意是该睡觉了。
花才冷笑一声,说:“你可以睡在地球的任何一个坐标点上,除了我家。”
房光霁说:“我都困了,没力气走了,借个沙发呗。”
花才说:“你看沙发上有你的位置吗?”
房光霁放眼望去,只见衣服虽然消失,可衣服之下原来盖着各种还没拆的快递,翻了一半的书,还有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整个沙发直接被占满。
他咋舌,说道:“收一下啊,这能住人啊?”
花才说:“那你收啊。”
房光霁没理他的抬杠,真自己挽着袖子上去了,边捡东西边说:“不知道能不能扔的我先收一边,你待会自己确认。”
他这样,花才倒是惊呆了,花才怔忡了一下,才说:“草,你干嘛呢乱动我东西。”
房光霁头都不回,语气凶狠地说道:“草,我给我自己收拾床呢,你该干嘛干嘛,别干扰我。”
花才都惊了。房光霁大半夜跑过来,湿身在他家门口坐了半宿,洗澡,然后开始给他收拾房子,这合理吗?
“你有什么事就说。”花才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这逼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自己办。
比如,和朱穆朗手里那个项目有关。
“嘁,疑神疑鬼的。”房光霁不屑地冷哼一声,说:“你要是真没空收拾房子,喊个家政每周过来搞搞卫生。否则别人有事来你家,看到你家这么乱,别人都替你感到尴尬。”
瞅着房光霁的这个意思,摆明了他说,他就是那个喜欢替花才感到尴尬的热心别人。
花才:……
第31章
花才撇撇嘴,想反驳又找不出什么实际点的理由。
房光霁把沙发清理出来,懒洋洋地往上面一躺。他腿太长,在沙发上甚至伸展不开,于是只能委屈地半屈着。
花才忽然没什么心思看书了,他去泡了杯茶,苦大仇深地坐在旁边餐桌上喝茶。
房光霁突然说:“才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花才沉默了半晌,说:“一潭死水。”
房光霁笑了起来,眉宇间有种成年人的理解,也有男人之间的互相体谅,他双手抱着后脑勺,惬意地躺在沙发垫上,说:“巧了,我也是。”
花才喝了口茶才接话:“——你?得了吧。”
“怎么就不信了。”房光霁忽然翻了个身,改成侧身单手撑头的姿势,另一只空闲下来的手掰着指头和花才算账。
“我之前和别的公司玩对赌,押宝都押在一个很快要上的电视连续剧上头。那是个本来是预定上星的四十集长篇重头戏,既有老戏骨带戏,也找了小鲜肉引流,计划倒是挺好,前期宣传造势也足,结果临门一脚的时候,上面有人倒了,搞笑的是,这部戏就是对他歌功颂德的样板戏,这下,马屁白拍了不说,后期这片子还能不能上,都是问题。”房光霁叹口气:“这戏上不了,对赌我必输,输了赔人两个亿。”
花才嘶了一声,说:“玩这么大。”
朱穆朗公司做过的最大的项目预算也不过是五十万左右,可房光霁这边随随便便就是上亿。
“玩脱了,上难和股东交代,下也对不起那些跟着我混口饭吃的人。”房光霁说:“早知道不玩了。”
花才说:“没关系,大不了把你车房都卖了然后去当鸭子还债。”
房光霁嘴角抽搐:“你饶了我吧。年纪大了,当鸭没人要了。”
说罢他又毫无形象地挠了挠肚子,说“真到那一步,财产都卖了,然后不过是重操旧业,回工地搬砖,也没什么大不了。”
花才听得笑了,这竟然是他今晚上第一次笑。只听花才说:“你身价才2亿?”
房光霁说:“嗯,不止。”
“那不就结了。”花才打了个哈欠,说:“你投资了我们公司的那个项目,我就保证你能赚到钱。”
“够我还债吗。”房光霁贱兮兮地问。
“够你少搬一天砖。”花才抻了个懒腰,不知道哪里摸了一副土爆了的黑框眼镜戴上,说:“你冷就开空调吧,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给你条床单凑合盖下……草,笑那么恶心干嘛。”
房光霁坦承地说:“真好,我还观察过了,你家没有成双成对的牙刷,漱口杯,拖鞋,花才,此处理所应当给你也竖个牌坊。”
花才服了他不要脸的劲头,心道这人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在这一点上一丁点都没变?
他转头要走,房光霁又在后面问:“才哥,你还不去睡?”
花才没搭理他,自己去书房了工作去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房光霁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着实睡不着,他打开手机,终于把关机改成开机,一下子,所有现世里的烦恼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全部从手机里炸出来。房光霁逃到花才这里的浮生半日闲,被他自己终结了。
首先是通话记录。
光任飞就打了好几次电话,打到后面执着如飞都没打了,可见看样子他确实有事找自己,但事情还不算特别紧急。
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电话,以及一些他没保存联系人的电话,统统变成了未接来电提醒。
这些电话中的有些,房光霁可能会联系回去,而更多的时候是直接清除通话记录,连保存都不会保存。
然后是看微信。
微信里,二十几个讨论组都亮着红点,房光霁一个个扫过去,有些重要的事情,他回复几句,有些看过就算了。还有一些闲聊的讨论组,多是曾经一起搭班子剧组,或着私底下一些同事拉的小群,有的群冷清,常年没人发言,有的群却日常活跃,那些群房光霁统统屏蔽了,从不发言。
从房光霁微信图标上永远的99+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恐怕真的很忙。
最后是邮箱和钉钉。
房光霁把手头的事情按轻重缓急,选择性地回复完,一眨眼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他往书房那边看去,只见那边掩着门,却从门缝里露出一丝暖黄色的光。
还在工作。
房光霁摸黑走过去,敲了敲门,又清清嗓子,说:“才哥,该睡觉了,不然明天起不来。”
片刻后,花才拉开门,一脸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家的,见了鬼的表情。
房光霁嘴角抽搐,说:“草,工作这么忘我的吗,两个小时前我们还在推心置腹地谈论人生!”
花才嘁了一声,把戴着的眼镜随手往旁边桌子上一扔。
房光霁顺着眼镜的运动轨迹,得以窥见这个书房的全貌。
记得小时候,花才就说过,自己最想要的是一间安安静静的书房。
那当然是因为,他的父母天天吵架,家里又是一室一厅的格局,这让想看书的花才感觉到不受人打扰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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