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如雪要是真的死了,自己也难辞其咎吧。
想到这,男人立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那夜在客栈中,沙如雪没有误打误撞进入自己房间里的话,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依然还会独自一人行走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若能顺利报仇雪恨,则在事情了结后便从此上山隐居;若不幸赔进性命,也只能祈求遇到家人亡魂时可以得到宽恕。
但是如今,他似乎凭空多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牵挂,已经无法再做到百折不催、刀枪不入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沙如雪变得如此重要了呢?
又为什么......会是他呢?
一边是苦苦追寻已久的真凶线索,一边是无辜入局且对自己满心崇拜的沙如雪,他已不知究竟该如何抉择。
烛焰摇曳,应千歧呆坐于那片暖橙色光芒里,一夜未眠。
隔日,当池英踏入房中的时候,就因为男人微红的眼睛而蹙起了眉:“应前辈,您该不会是没有休息吧?!”
“无妨。”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坚定道,“池英,麻烦你将郁律秋找过来吧,告诉他,我愿意把令牌让给他。”
闻言,池英顿时难以置信:“应前辈......您真的想清楚了吗?也许还有别的方法能够唤醒沙兄弟,我们也未必就要听郁少侠的啊!”
应千歧疲倦地揉了揉额角,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知道,池英,但对于这件事,我自有考虑。”
忍住想要再度劝说的冲动,池英最终还是无奈地去了。
而郁律秋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对方会妥协,行礼时的表情依旧沉稳恭敬:“师叔已有决定了?”
将青铜令牌放在了桌面上,应千歧点点头道:“东西可以给你,只要你真的能让沙如雪醒过来。”
“那是自然。”郁律秋也不多言,直接将倾海琴放在了膝上。
那架失落已久的名琴此刻就呈现在眼前,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见琴身通体沉黑,材质不似寻常木料,倒散发出一种温润的玉石般的光泽,而附在其上的丝弦,颜色更是惊人的深红。
传闻倾海琴是以堕天之龙的龙筋所制成的......应千歧想到这,乍然又联想到了那日沙如雪的癫狂状态,不免微微皱起了眉。
十指按在弦上,郁律秋凝神静气,只一瞬间,金石之音便顷刻迸出!
只要稍有修为者,定能感受到琴声里所蕴含着的庞大力量,应千歧也马上就明白过来,知晓对方所言不虚。
郁律秋弹奏的琴曲之韵配合了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游走的顺序,故而能以外来之力破除内部术法。现在男人唯一担心的一点,便是情况与常人不同的沙如雪能否使此法成功。
慢慢的,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青年短促地喘息了起来,额上也开始密布冷汗。见状,应千歧也不好直接过去查看,虽说表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实则心也已经提到喉咙口了。
终于,在最后一个琴音停下来的时候,沙如雪也跟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是当他清醒过来后,还没能说上一句话,就立刻张嘴呕出了血。
“沙如雪!”应千歧赶忙将人给扶住了,“你无事吧?”
迷茫地望了眼神色焦急的男人,沙如雪还愣愣地问道:“应大哥...?这里又是哪儿,我们从明火阁逃出来了吗?”
看他说话条理清晰,也并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迹象,应千歧总算松了口气:“放心吧,我们已经安全了,此处乃是我之师侄的住所。”
一旁的郁律秋擦了擦汗,开口声音微喘,显然也是颇为劳累:“师叔,他既已醒来,我之任务便完成了。”
是等到池英与那个陌生青年共同出了房间后,满腹疑惑的沙如雪这才询问道:“应大哥,你说那个人是你的师侄?为什么我们会突然来到他的家中?”
拧干了布巾递给他擦脸,男人先把逃离明火阁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逐一告知了他,随后便解释道:“我也从未见过这位师侄,盖因前往广悟楼换取令牌的缘故才得以与他相认,如此想来也是因祸得福了。”
又想起令牌一事,沙如雪不禁皱了皱眉:“他是应大哥的师侄,那怎么还提出这样的条件来,也不懂得尊师重道?”
“何必责怪他,我与他之师尊也只是曾为同修而已,若没有这层关系,本就算陌生人。”应千歧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至于令牌一事,我会再想办法,只要你醒来就好。”
男人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不知为何却让青年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努力回忆了半晌,脑海里也确实闪过不少零碎片段,其中就有自己抓着应千歧的肩膀、将他狠狠禁锢在怀抱中肆意亲吻的画面。
沙如雪的脸腾地就红了。
他只依稀记得那时的自己神智不清,所作所为也全然不受控制,仿佛随心而动一样。特别是当看到应千歧出现在眼前,他所有仅存的清醒就全都被心里蓬勃燃起的火焰焚烧殆尽,只想着和那个人一起融化。
不管是生是死都好,只要最后一眼能看见他,那便无怨无悔。
他还在继续发愣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应千歧已经准备起身出去了,下意识地就拉住了男人的衣袖。
“何事?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对上应千歧担忧的眼神,沙如雪悄悄地咽了口唾沫,喃喃说了句无事。
他只是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应千歧的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了。
第49章
又休养了一日后,沙如雪便彻底恢复了。
“应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神兵恩赐台?”青年一边问,一边于庭院中有一下没一下地练习着掌法。
应千歧道:“还有不到半个月便是开放之日。”
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似乎也没多久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能拿到出入令牌。一想起应千歧用流红异铁交换取得的令牌竟然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那个半路杀出来的郁律秋给收入囊中,沙如雪就颇觉无奈。
他也没什么心思练功了,一溜烟跑进房间里拿了什么东西后径直就往男人脚边坐了下去,一颗头亲亲热热地靠在应千歧的膝盖上,还特意睁大了满含期待的眼睛说道:“应大哥,你再给我梳头好不好?”
今日起床的时候,他便已经借着自己四肢仍然没有力气的理由让应千歧给自己梳发了。
闻言,男人虽然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拿过了木梳,替他一下一下地梳起了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他的动作十分温柔,轻得简直就像是抚摸一样。沙如雪舒服得忍不住眯起了眼,鼻子里也时断时续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应千歧梳着梳着,忽然莫名生出了错觉:如果青年能长尾巴的话,恐怕此时此刻,他的尾巴便会在身后一直摇个不停吧。
看了眼沙如雪望过来时那副全然依赖的模样,男人执梳的手顿了顿,迟疑地开口道:“你......如今既已长大,再这样与我形影不离、过于亲密,也许不太合适。”
这句话来得突兀,沙如雪愣了愣,随即小心翼翼地问他:“应大哥是嫌我烦了吗?”
“不,我的意思是,”男人垂下眼,没有对上他的目光,“让旁人见了不好。毕竟这世上多的是那类心思脏污之人,略窥得一丝声息便要捕风捉影。我离开江湖虽已有一段日子,一举一动还是有好事者暗中关注,我不愿你因为我而受到什么流言蜚语的中伤。”
总算是弄清楚了他的意思,沙如雪也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微抿着唇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方才低声道:“应大哥,我懂了,你是怕别人误会吧。”
应千歧点点头:“你心思单纯,还未曾领受过那些凭空臆想的恶意有多大。”
然而他刚说完,抬起头来的青年便红了眼圈,一对眸子满布润泽水雾,看上去楚楚可怜:“应大哥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像我这样没有来历、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确实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我也没有想要一直赖着应大哥的意思,若是应大哥觉得我该走了,我一定会马上就走。”
语气惨淡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沙如雪甚至还抽了抽鼻子,然后就默默垂着头坐在一边发呆。
见状,应千歧反倒觉得是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才导致对方误解了意思:“沙如雪,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要赶你走。”
想了想,他又道:“你的人生道路要由你自己来选,应千歧不会做任何强人所难之事。”
听到这话,沙如雪终于怯怯地看向了他:“真的吗?那这是如果我想要留在你身边,应大哥也会答应的意思?”
“只要你决定了就可以。”
男人话音未落,青年的表情顿时从哀戚变为了欣喜,张开双臂就将他拥入了怀中:“我就知道应大哥不会赶我走的!”
他的鼻息又热又湿漉漉的,犹如一阵暖风拂过应千歧裸露在外的脖颈。那里还留着一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张牙舞爪地盘桓在白皙的皮肤上,正是之前他于狂乱状态中发狠咬出来的口子。
盯着那伤口看了又看,沙如雪忽然就被摄去了心神,嫣红的嘴唇忍不住开始一点点靠近。
就在察觉到不对的应千歧准备将他推开之时,青年温热的唇舌便覆盖住了那处敏感的地方,带着些许刺痛的吮吸感令男人骤然一惊,很快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然而沙如雪似是已经洞悉了他哪怕挣扎也不愿对自己动手的心思,在应千歧身上气息的作用下变得越发无所禁忌,直把那片薄嫩的皮肤舔咬得微微泛红方才罢休。
趁他稍不注意,男人一发力,沉着脸将人推了出去。
“......沙如雪,莫要再做这种事。”
知道他向来不会真正对自己动怒,青年便隐去了嘴角的笑意,老老实实哦了一声。
就在此时,郁律秋踏入了庭院里。
“师叔好。”对应千歧行过礼后,他又转向了正紧紧盯着自己的沙如雪,语气坦然地打了个招呼:“不知沙少侠的身体可有好转?”
他的所有言行举止都让人无可挑剔,人也生得玉树临风,偏偏沙如雪就是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应千歧的师侄看不顺眼。但青年还是对他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两人就无话可讲了。
郁律秋也并不在意,又问应千歧道:“师叔可已想出了换取令牌的方法?”
应千歧摇摇头:“还未,我的身上已无另一块异铁能拿出来交换。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若是到了开放之日还无法取得令牌的话,我也许会尝试能否与守卫者进行一番沟通。”
隐隐约约听出了他轻描淡写的话语里所隐藏的意思,郁律秋随即换了个话题:“原本我在想能否凭借令牌带着师叔一起进入神兵恩赐台,但多方打听之下,我才知晓不同等级的令牌分别拥有不同的权限。”
“像是最低等的木制令牌只能允许持有者独自一人进入观赏一次;青铜令牌则能允许持有者进入两次,目睹神兵的展出与择主;银制令牌不仅可以停留更长时间,还能凭借令牌多带领一位随行者;而手握最为高等的金制令牌,便可以任意接下一件无主神兵,陪同的随行者也不限人数。”
也就是说,他们如果要三个人一起进入神兵恩赐台,便必须要有金制令牌了。
就连那块如此奇异的流红异铁也只能勉强换来青铜令牌,能得到金制令牌的人到底是用什么东西交换的?想到这,沙如雪顿时烦恼地叹了一口气。
沉吟片刻,应千歧却并未表现出任何愁闷的样子,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瞥了眼一旁的沙如雪,郁律秋的眼神闪了闪,随即开口道:“师叔,昨晚您指导我的那一式我还不太理解,能否烦请师叔再示范一遍?”
此言一出,沙如雪就愣住了。
应千歧居然亲自指点了郁律秋的武功?!
“自是可以。”男人微一颔首,便站起身朝他走过去了。
沙如雪又是不解又是吃味地看着他们二人在那里比划探讨,耳中也传来几句零碎闲谈:“......不知师叔的徒弟身手如何?”
他立刻就来了精神,满怀期待地跑了过去:“应大哥,我也要听!”
见两个小辈都颇为好奇地看着自己,应千歧也也不好拒绝,只得讲道:“吾徒名唤华渊,于束发之年就开始跟随我修行剑术。他天资聪颖又刻苦好学,本应于武林剑道中取得一席之地,谁知却英年早逝。虽他已亡,但我此生也不会再收徒了。”
应千歧的徒弟,便是死在了江山业火楼那场不为人知的浩劫中吧。如今,纵使男人能以如此平静的口吻把这件事说出来,沙如雪也觉得他心里必定还在为华渊悲痛。
郁律秋倒是若有所思:“师叔,那现今的江山业火楼内还有多少弟子呢?”
“除去楼中其他普通外门弟子,第五代传承仅存我与另一同修,第六代弟子目前也只有一位。”说到这,男人又道,“若你愿意跟随我回返江山业火楼,便可填补琴传的空缺了。”
再次望了眼仍是无甚反应的郁律秋,沙如雪便控制不住地磨了磨牙。
当夜,两人即将就寝之时,应千歧便发现青年的表情好像不太对。
“应大哥......”在对方的眼神注视下,沙如雪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昨夜去指点郁律秋的武功了?”
应千歧理所当然地点了头。
心头又涌上了一股没有由来的酸意,沙如雪咬了咬唇,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应大哥你从来没有指点过我呢?难道我的程度真的很差?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进步吗?”
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男人略显愕然:“非也,只是你未曾开口让我指点你。”
这个回答顿时让沙如雪觉得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但他犹不甘心,再次追问道:“应大哥,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那你会选择我做你的徒弟吗?”
直到这时,男人才听出了他话里的赌气之意,不免有些无奈,“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不管我遇到谁都是命运使然,哪怕刻意规避,想来最后也躲不开上天的安排。”
顿了顿,他才叹了一声:“好了,别想那么多,快睡吧。”
然而过了许久,躺在床上的沙如雪也没有半点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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