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颜环视了一下祁棠和宴任的宅邸,又看向祁棠问道,“小宴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不回来。”祁棠平静地说道,语气里不含太多关心或者期待,“明天就要飞阿尼出差。”
和祁宅相比,他们结婚后单独住在一起的宅邸其实非常安静。
空气里弥散着柔和而微微发冷的轻浅温度,只有厨房内隐约传来的厨具碰撞声带来些微的烟火气。
欧阳颜知道他们聚少离多,而他们也终于把这种日子过成低温的习惯。
作为母亲,她对这样的情况其实非常担心。
“最近休息得好吗?”欧阳颜看着祁棠眼底的灰影,轻声询问,“怎么感觉你下班后还是和之前一样累?”
祁棠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在莫名的重生里还要维持现在的生活。
但他的眼眸湛然而深邃,没有给欧阳颜感到担心的机会。
“这几天忙一下发布会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为母的慈柔似乎被祁棠淡然的语调所阻隔,欧阳颜知道这是祁棠一贯的态度,没有瑕疵和破绽,完美得不需要任何人分忧。
“小棠。”她温柔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母性的气息让她既柔和又包容,她迟疑着问,“有没有什么事想和妈说?”
她看到祁棠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还有一些忌惮和踌躇,却唯独没有从祁棠的脸上捕捉到太过鲜明的,因为婚外情而承受的过分痛楚。
客厅和餐厅相隔有一段距离,佣人把瓷盆端上餐桌,放置的时候发出轻微的“砰咚”声。
“暂时没有。”祁棠低声说道,叹息在齿间融化,吐露出来的像是吸热的碎雪。
欧阳颜为祁棠这种省心的反应而觉得有点气馁,她深吸了口气,无奈道,“先吃饭吧。”
因为祁棠不想多说,欧阳颜也就充分尊重地没有追问,母子俩心照不宣地吃完这顿饭,欧阳颜就坐司机的车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祁棠坐到沙发上,从点播去看回看。
安子然很早就被安氏认领回去了,虽然私生子的身份不被安家认可,但谁也不敢因此而薄待她。
她非常清楚在安氏她没有任何竞争力量,所以早早就不相冲突地进入了娱乐圈。
电视里,这个眼睛大得出奇的女人正以柔软甜腻的嗓音说话,糖果色调的穿着让她更显靓丽青春的稚嫩。
记者从祁氏挖不到爆料,索性从流量上开刀。
“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宴哥的家事。”安子然拿着粉红的手机,手腕一摇一晃地回答着问题。
“宴哥和我见面的时候从来不会提这些。”安子然笑眯眯地,“虽然媒体上一直说最近的消息很多,宴祁都非常焦头烂额,但我前不久刚去U国探望过,宴哥的状态很好,完全不是你们说的那回事。”
主持人又问她见面的事,安子然坦然道,“不是的,我也很忙,之前在U国拍戏,只有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和宴哥见面。”
“网上一直都很好奇然然你和宴总见面,祁先生是什么反应呢?”
“嗯?没什么反应吧,棠哥对宴哥很信任的,我没有看到过宴哥接到‘查岗’电话。
“不过如果你是好奇棠哥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那就想太多了吧?他们都结婚七年了,我是宴哥早就认识的妹妹啊,要有问题早有问题了,经常见面有什么?”
祁棠知道欧阳颜刚才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了,连他看到这里,都会有种相当不快的感受。
她的语言挑不出错误,但听得懂的人自然能理解话外之音。
他们是什么时候私下见面,见面是不是很频繁——这些事,连身为配偶的祁棠都毫无觉察。
在宴任去U国前,他确实知道安子然会单独找宴任,但经常与否宴任没说。
现在宴任在国外,他要是真的想做什么,祁棠根本也很难得知。
他以为宴任是在U国工作,但其实这也是很好的私会方式,只是之前他没往这方面想。
——从酒后的意外开始,就不该只当作意外。
毕竟在意外来临之前,信任或许早已透支到底。
“那下一个问题,然然喜欢什么样的男性?”主持人拿着卡片继续问。
“这个以前就回答了吧,怎么又问我一次?”安子然笑着推了主持人一下,动作还显出一些天真无害的可爱。
“我的目标是嫁给宴哥这样的Alpha,你们看我的挂坠,这是宴哥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的,是我最喜欢的粉色。”
随着安子然的展示,那个粉红水晶的兔子手机挂坠闪闪地透亮着,像是折射的微弱光晕,切入祁棠眼底。
兔子上的丝绸蝴蝶结已经稍微泛黄了,但依然没有被安子然所替换。
嫁给宴哥这样的Alpha?最喜欢的粉色?
重生前不被重视的问题终于被祁棠放进了眼底,也许在酒后乱性的问题发生以前,他们的关系就不仅仅是那么单纯了。
因为家族的关系,她认识宴任比祁棠要早,甚至如果按照她的规划来看,她应该是想嫁给宴任从而在安氏翻身。
嫁给宴任这样的Alpha,不如直接嫁给宴任。
不是祁棠不给她这个机会,一开始是宴任没给。
在大学时代,宴任对安子然的殷勤并不在意,反而专心致志于祁棠,无论以朋友身份自居的祁棠多么抗拒,硬是被他逼进了配偶栏里。
没想到结婚多年,宴任把上位的可能姗姗来迟送到安子然的手边。
多么嘲讽。
祁棠略感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黯淡的光色析入眼底,像是潺潺的清冷流光。
他关了电视,深灰而寂冷的波频在心里游戈,像是冰刀挫过的浅浅划痕。
祁棠在祁氏居高位多年,对这些蜂蝶般来去的年轻Omega没有太多危机感,向来都是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去看那些无聊庸俗的玩闹,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种事情缠身。
在他们这场失败的婚姻里,错误比他想象中多太多了。
☆、逝去
祁棠揉了揉眉心,疲倦而冷然的情绪被指节微微减轻,穿入眼睑的光线突然变得明亮。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却发现场景只在片刻就迅速转化,没有任何征兆,甚至都不需要一个入睡后清醒的过程——
因为洪田方就坐在他的身侧,他们一起坐在后排。
“祁总,您有在听吗?”洪田方露出一些苦口婆心的表情,看着祁棠似乎略感疑虑。
祁棠向他瞥去一眼,然后利落地抽出手机,在这个毫无印象的时间节点上确认情况。
屏幕触光亮起,2020.03.10。
——第四次重生在半年之前?
有关倒逆时间的种种规律猜测直接倾覆,织入窗内的日辉映入瞳孔。他盯着屏幕的停顿似乎太长,长到在某一刹那的安静里,祁棠听得清自己的呼吸。
“祁总?”
“……今天是几号?”
洪田方推了一下眼镜,认真道,“十号。”
“三月?”
“是的,怎么了吗?”
车内空调的温度好像偏低,有那么片刻他完全被无法自控的僵冷攥入掌心。
长时间以来他过的日子都非常有条不紊,按计划如期发生,但现在,再三地倒逆时空已经让他没办法一直维持冷静。
为什么是半年?原因是什么?
“……你刚才在说什么?”祁棠微微侧过脸,洪田方从一边的车窗玻璃上看到了他狭长的眼尾,和眼底幽深冷凉的目光。
洪田方面对着状态不对的老板,愣了一下才说道,“律师团都建议您把离婚作为长线安排,太着急的话可能会提早引起宴总的注意……而且尽量还是不要离婚,对公司的影响太大,协商形婚会更——”
话语终止在祁棠的手势里,但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垂下的指尖微微发抖,如同微末的电弧在难以窥见的地方慌乱颤动。
记忆在语言的激发下被唤醒,2020年3月10日,宴任酒后意外的一周之后,他已经开始起草离婚的诸多事项。
安子然腻软的笑颜在他眼前微一闪过,他曾经以为的裂隙初始是这场意外,但在刚才——在回看的节目里,他知道现在只是出轨的中程,这不是一个应该突然感到晦涩的时刻。
缠身于出轨和离婚的逆流重生,他哪怕试着习惯,但也依然被细碎地拆解出描摹的伤痕。
祁棠无澜的目光放空地滞缓片刻,然后转向洪田方,情绪在忽视中回归冷静。
“离婚的事先按律师那边安排,你去查一个人,安氏的员工,已经离职了,叫吴升。”
“口天吴,升起的升?”洪田方确认道。
“嗯。”
车辆驶入公司,保镖为祁棠打开车门,公司内的景象欢欣鼓舞,冉冉的生气已经持续了一周多。
“神经连接”智能产品的产品测试通过后,公司的相关部门提前预支了喜悦,见到祁棠的时候满脸都是喜气和干劲。
那时候祁棠还能报以些微笑容,但现在他已经无法确定产品的质量和安全性,所以只是微一颔首,没有多做停留。
“把陈岳的财务部报表传到我这边。”祁棠对洪田方吩咐道,“查吴升的事要抓紧,信息越精确越好,暂时不要惊动到安氏。”
洪田方应了一声。
下午的时候洪田方就带来了吴升的消息,说是他还没离职。
“还没离职?”祁棠的目光微微上抬,像是曳出蕴藏些微冷冽的弧光,定在洪田方脸上。
“是,但据说正在办理,离职应该就这几天的事。”洪田方点了一下头,“他这几天都在三实医院照顾病人。”
祁棠顿在鼠标上的指尖敏锐地觉察到细小的凉感,“病人?”
“刘裕山,我们公司的员工。”
“哪个部门的?”
“之前招进来的实验人员,做产品测试的那个。”洪田方上前一步,把刘裕山登记在公司内的资料放到祁棠面前。
祁棠在半年前的记忆里隐隐找回印象,刘裕山今年快六十岁,参与了“神经连接”环节的测试。
“什么病?”
“脑损伤。”洪田方踌躇道,但立刻解释起来,“不过祁总,这应该跟我们的项目没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早提出来了,不可能现在还安安静静地住院——”
吴升照顾脑损伤的刘裕山,半年后他开车撞向宴任,制造一场车祸。
假使现在看不出什么联系,祁棠也不肯轻易放下这种怀疑。
“刘裕山跟吴升什么关系?”
“好像是住在一起的邻居,互相照顾好几年了。”
祁棠稍稍一顿。
掌底压向桌面,祁棠看着一脸茫然的洪田方施施然起身,然后再度垂眸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陈岳的账目。
“我去一趟三实医院,让陈岳两个小时后——干脆明天吧,明天来见我。”
-
祁棠知道对于洪田方而言,自己每次都表现得很反常。
他的重心已经完全偏移,并不总是时刻专注于公司的文件和企划,现在这种随时把公司的事往洪田方身上一抛实属少见。
不过对倒逆时间的状况来说,这种情况之于洪田方,每次都是第一次。
三实医院和首都医院档次的差别非常明显,单是从外观来看,处于较为偏僻区域的三实医院就浸渍着年深日久的时代感。
在出发之前,洪田方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按要求换上了日常装,不再维持西装革履的精英形象。
两个保镖一前一后跟着祁棠和洪田方,空气里弥漫着冬日里未尽的冷意,但雪迹已经消退。
保镖摁下电梯,四个人走入嗡鸣明显的电梯内,洪田方拿出手机确认楼层和病房号,电梯门在锈迹斑驳的摩擦声里拢合。
祁棠不是非常信任直觉、预感这些在科学领域尚算模糊的概念,但现在重生的次数多了,他也不免因心里的各异想法而感到沉闷。
未经证实的揣测变成微微发麻的不安,他一时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恐惧。
电梯门开了,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浓郁而刺鼻。
在消毒水之下,还有一种不太干净的驳杂气味,口罩后的祁棠缓了一下呼吸,才微微眯着眼睛走了过去。
保镖安静地走在前方,避开了打水后从转角走出来的人。
那个人端着盆,烫热的白雾随着动作颠晃,跳升得一浓一淡,他低低地说了句“借过”,就从保镖身侧擦身而过。
祁棠猛地顿住脚步,窒息一瞬掐紧他的喉管,指节如同过电般蜷紧——目光穿过异味繁复的空气,看着那个胡茬明显而精神不佳的人。
——吴升。
吴升的状态看起来和安子然见他时的差异不大,了无生气,有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疲惫拖沓。
洪田方显然也认出吴升了,他示意了保镖一眼,然后微抬下颌让他们跟上。
吴升把热水端到病房门口,对身后尾随而来的人没有任何感觉。掉色的塑料盆顶开门板,热气在门扉上融成水珠。
走廊里的人不多,家属应该都陪同在病房内,不大不小的嘈杂音量和吴升格格不入,他好像非常压抑,因此显得格外安静。
祁棠在他进去之后走到门口,顺着那没有关严的缝隙望进去,吴升把盆放在地上,从床边拾起毛巾。
他不经意地转了一下视线,才看见心电图机上已经平稳了不知多久的横线。
他身边另一床的病人家属显然没有发现,大概因为太过劳累而架着椅子正昏昏欲睡。
“啊呀,没了……”洪田方略微吃惊地低声说道。
祁棠看到吴升愣了一下。
那一瞬间的错愕很熟悉,祁棠在那短短的一刹联想到自己收悉宴任的死讯——没有任何恐惧、惊慌会在那一瞬间出现,有的只是空白,掺杂着不可置信、反应不过来,甚至一时无法理解的空白。
8/60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