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有两种老师,一种照本宣科式,也就是念PPT;还有一种是信马由缰式,讲课很有激情,忘我地东拉西扯慷慨激昂。
舒予白则两样都没沾。
她是第三类,属于:听说这个老师很漂亮,我来上课纯粹为了“看美女”型。
艺术史这类大课,囊括了各个专业的学生,有时候点名有时候不点名,大学老师基本不管,学生爱来不来,是那类考研之前都可以四舍五入划进“水课”的课程。
可舒予白却讲的蛮认真
好歹准备了一晚上。
年轻的女老师长的漂亮,一头乌发,穿着长裙,皮肤又白又滑,讲话温声细语的,很有点文秀的气质,可再看一下别人展示出来的履历:真.大佬级别的了。
本校毕业,回母校任教,几年来各类参展经历、获奖经历,和她师从的几位大师级别的画家,足以超过许多同龄人。
底下窃窃私语:
“老师好斯文啊啊啊。”
“她刚刚是不是害羞了?卡壳了一下哈哈。”
“老师,声音太小了。”
还有学生在第一排举手跟她说。
“哦,那我大声一点…这样可以了吗?”
她调整了一下话筒。
一本正经的。
耳朵却有点红。
——新来的老师好可爱!
这个消息忽然莫名其妙地传开了。
舒予白不晓得这么多。
她依旧跟以前一样,上班、下班,备课、讲课,闲暇的时候画画,时初帮她拿出去拍卖,一个周很快过去了。
第二周的时候,院领导忽然找上门。
舒予白在办公室坐着,正喝着水,领导就靠在桌子边儿开口了:“是这样,小舒啊,我有个外面的朋友创立了一个艺术品公司,但是呢,她自己不是这一行的,什么都不懂。”
“过段时间,她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晚宴,去的都是懂行的,她呢,总不能一点儿也不了解就去,就请我帮忙,找一个教艺术史的老师。”
“噢。”
舒予白明白过来,这是让她给外面的人上课。
“意思是,她来这里蹭课?还是说——”
“不是,意思是让你过去,一对一,单独辅导。”
院领导咳嗽一下,说:
“学费肯定不会少,你看看,去还是不去?”
舒予白在那儿,暗自出了个不太正经的神。
她想,这个人和南雪的经历好像呀,她也是什么都不懂,莫名其妙地开什么艺术品拍卖行,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
“舒老师?”
院领导看着她:“去还是不去?给个答复,不去我就问问别的老师,看有没有空。”
舒予白回过神,低头看了下课表,课不多,倒也不忙,她凭着这点微妙的熟悉感,答应下来:“去,您不用找别人了。”
“好嘞。”
院领导转过身,说:“那我给她个回复。”
.
“这边请。”
一个女孩儿在停车场接她。
舒予白跟着她走。
约定见面的地方,在湖边一家茶楼里。
据带路的女孩儿介绍,说这家茶楼,是她老板自家开的,口味清淡,但菜肴都很精致,风景又美,三楼的位置,一览无余,可以眺望波光粼粼的湖面。
“您是姓舒?”
“嗯。”
女孩说:“巧了,我上司前任就姓舒。”
她摇摇头,吐槽:“她办公室墙上挂了一张画,别人问,她就说前任送的。”
“画上有落款,叫…舒什么白。”
舒予白:“……”
女孩儿见她忽然不走了,奇怪地转身:“舒老师,您脚崴了?”
舒予白站在原地,一阵风吹起裙摆,她凌乱地摇摇头,女孩儿看她一眼,又奇怪地问:“是不是有点热?您脸好红呀。”
“等等。”
舒予白在茶楼下面停住,问:“可不可以改天?我…临时有点事儿。”
“老师?”
一个声音轻轻叫她。
很淡,声音不大不小,好似揉碎的冰。
舒予白犹如在梦境,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有风,很轻、很柔和。
舒予白回头看,凝住,她收紧了满是湿汗的指尖,心跳难以压抑地变快。
湖边,她就靠着冒出嫩芽儿的柳树站着,细白的手闲闲地扶着树干,穿了件浅色的针织吊带,肩上披了外套,短裙下的两条腿笔直且修长,白的晃眼。
南雪眼底清冽,眸子深深的看一眼,意味不明,轻声叫她。
舒予白:“……”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八天了。
舒予白不确定她的想法,一时有些近乡情怯,看着睡梦里打搅她的女孩儿,生理比心理先一步反应,脸颊烧起来一般,呼吸也生怕惊扰什么似的,微微停滞了。
舒予白往前走了一步,实际上不止一步,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有片刻挣扎,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生怕期待落空的恐惧。
两人见了面,谁也没再先一步开口。
南雪瞥了她一眼,食指轻轻抵了一下她的肩,又很轻地勾了一下她的袖口,眉目间很静、很淡,她说:“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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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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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是仿古的建筑,日式的干净风格,白色的墙体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灰色瓦片,檐角微翘,枯山水景观设计,灯光昏暗。
门口的应侍生见三人来,忙弯腰领着,上楼。
楼梯旋转着往上。
南雪勾了一下她的袖口,那触感很轻,舒予白跟着她,看着女孩清瘦高挑的背影,却好似仍在回忆那点细微的触碰。
一路悄无声息的,两个人谁也没先一步和对方说话。
到了楼梯口,应侍生站在那看她,不知所措。
“三楼,露天。”
南雪轻轻说。
三楼的位置,外头有个蛮敞朗的露台,里头靠着落地玻璃窗有几张桌子,恰巧坐四人左右的模样。
南雪往外走,选了一个靠围栏的桌子。
几个服务生过来端茶倒水,上了一盘切好、淡青色的番石榴。
服务生站在一边儿,等着吩咐。
南雪的助理则坐在她旁边的桌子上,等待着。
她们坐在靠边儿的位置,天色渐渐暗下,一阵凉风从湖面吹来,围栏的小型绿植里,幽暗的光芒亮起,好似在树梢儿间飞舞的萤火虫。
南雪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一只手闲闲地支着下颌,跟她对视了片刻,那双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眸底清冽而淡,好似没有情绪。
舒予白被她看着,不知怎的,很想躲开,可对方态度那么自然而然的,她这样方寸大乱,实在很不应该,甚至有些可疑。
她指尖轻微地缩了一下,很快镇定地抬眸,对上那双眼睛。
“好巧。”
“我不知道是你。”
舒予白闲谈似的开口,语气尽量自然,并不透露过多的情绪。
南雪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你。”
说完,低睫,抿了一口茶。
她的态度自然到无懈可击,果然只是碰巧遇见了。舒予白心底刚刚冒出来的一点儿自作多情的念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难不成还能是南雪故意找她的?
舒予白脸颊微热,她在脑补什么呢。
果然…南雪已经放下了。
另一边,南雪的助理竖起耳朵。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不知道是你?
一瞬间她心底闪过几个不太靠谱的猜测——这位“舒老师”,该不会就是她上司的前任吧?
木质的围栏,靠着外头的一侧种了几盆小花儿,小玫瑰、月季,桌上还有几盆风信子,蓝色的风信子密密的小花瓣卷起来,偏浅的花瓣,柔软馥郁。
月亮出来了,一个浅色的弯钩儿,很淡,很远,挂在浅黛色的天际,好似印在画纸上的一点儿桔黄。
舒予白看着她的表情,心想,她介意来的人是她么?那天她在画展上遇见南雪,问过她有没有时间,当时南雪给的回答是没有。
想必,她并不存在介意或者不介意吧,她只是无所谓。
这么一想,舒予白就低头,缓了缓,又抬头若无其事地说:“你……想不想换个老师?我这几天刚好有点忙,你要是介意,我再给你推荐更靠谱的。”
南雪轻轻问:“介意什么?”
她微微挑眉,细白的食指在木桌子上放松地叩了几下,又捏起白瓷茶壶,轻轻扶着盖子,在小杯子里倒了两杯龙井,给她推来一杯。
“介意你是我前女友?”
南雪漆黑的眼珠子看着她,小巧的红唇压着杯沿,啜了一口清茶,眼底很淡,浅笑了下:“我不介意,你呢?”
舒予白被她的形容刺了一下。
“前女友”,也对,的确分了很久了,还是她提的。
可她总有些恍惚,偶尔自欺欺人地觉着或许她们只是分开了,而不是“分手”。
“你都不介意,我能有什么呢?”
舒予白深吸一口气,说:“那我们开始吧。”
她低头,却有种奇怪的错觉,感觉好似自己举手投足间都被南雪一寸一寸地看着,那种细微、不动声色的打量,让她动作微微凝滞,耳根也热,发烫似的。
“那个。”
舒予白弯腰,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了一本书。
她把书递给南雪,说:“这个给你。”
书是本旧书,封皮发卷,纸张泛着浅浅的黄色,很暗,很陈旧。翻开第一页,那儿又三个清隽的字体,秀气又洒脱,写着她的名字:舒予白。
“这是我以前的书。”
舒予白轻咳一声,说:“你拿回去翻一下,不懂的问我。”
南雪把书放在一边儿,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问:“以后的课程安排是?”
“每周末上课。”
舒予白低头,轻轻地说:“周一到周五,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说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个,南雪……”
忽然叫她的名字,不知怎的,心头跳了一下,南雪也微微一怔,继而看了过来,目光含着疑问。
舒予白脑子里闪过许多种表述方式,各种绕绕弯弯的,却在跟她眼睛对视的一瞬间,全忘了,她顿了片刻,开口问:“你有…联系方式么?”
南雪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闪过某种情绪。
“我的意思是…以后联系方便一点,没关系你要是不方便也可以给我你助理的……”
舒予白说了一大圈儿,不知是不是气温有所升高,脸颊很热,舌头好像捋不直,说的乱七八糟。
“有啊。”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舒予白一眼:“就看你记不记得了。”
舒予白一怔。
她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换过手机号码?
她低头,手机通讯录里曾经存下的电话号码早已删了去,只剩下一些关系普通的朋友,南雪的并不在其中,舒予白轻叹,认命般地在那儿输入一串号码,接着,捏着手机听筒。
她抬眸,南雪恰巧在看她。
眼眸很静,那种静,给人一种很认真的错觉。
舒予白心脏一悸。
接着,南雪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从桌上捏起的一瞬,舒予白瞥见了屏幕上的备注……没有备注。
也只不过是一串不带感情的号码罢了。
舒予白也没换过号。
一直用同一个手机号码
三年了,南雪从未给她来电过。
曾经她给舒予白的备注有许多种,普通一点儿的,是姐姐,肉麻一点儿的,是宝贝。
换来换去,全看心情。
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是一串数字。
原来她把别人删了后,别人也把她给删了。
舒予白低头,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南雪挂断电话,无言地看着她。
舒予白看不明白她眼神里的含义,索性低下头,细白的指尖梳理一撂胸口的长发。
这一刻忽然被无限地拉长,仿佛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变的很静、很静。
在连绵的风声中,远方的湖面在光芒下波光粼粼,几叶扁舟在湖上划行,远处淡淡的黛色山峦在天际层层叠叠,好似水墨画,湖岸种的一排柳树已经在几场春雨里冒出来新芽儿,行人的细碎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
“请问您还需要点什么?”
安静里,一位服务生走来,递过来一个红色封皮、烫金压边儿的菜谱。
舒予白披着一件蛮薄的开衫,肩头白而滑,一缕乌发散落,在肩头打了个弯儿,她翻了一下菜单,温声细语地点了一盘桂花糕,又把菜谱递给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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