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池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女人。
从小肩上的担子太重,能来邶城读美院已是拼尽全力,哪有余力想其他?
更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葛苇这样的女人。
喜欢这件事,应该是可以放弃的。安寒有时候会给顾晓池讲八卦,年轻人的交往和分手,听上去都挺容易的。
顾晓池如果要走,葛苇应该也不会留。她身边的小鲜肉那么多,顾晓池又不是什么人间绝色。
一阵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打断了顾晓池的思绪。
公交车来了,空荡荡的。顾晓池抬头看,里面只坐了两个人。
男人上车,回头看了看,顾晓池坐在那里没动,便又对她说了一遍:“小姑娘,快回家吧。”
顾晓池笑了一下。
公交车载着男人的身影,消失了。
又一阵夜风吹过来,好像更冷了。顾晓池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多少度。
手里的烟是唯一一点暖源,顾晓池学着葛苇的样子,又吸了一口,还是苦得受不了,白色的烟雾在口腔里过了一道,全部吐出来。
也不知葛苇怎么抽得那么气定神闲。白皙修长的手指,忽明忽灭的烟,松垮垮的夹着,姿态很好看。
顾晓池站起来,找到路边的垃圾桶,把烟灭了。
站起来,看也没看立着的公交车指示牌,她知道这里没有回学校的车,反而钻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
身体里的空得发慌。也不知胃是空的,还是心是空的。
顾晓池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站在关东煮的炉子前,浓香的热气飘过来,一副烟火人间的味道,很是慰藉人心。
跟刚才KTV房间里,那纸醉金迷的味道,很不一样。
现在站在灯光白炽的便利店里,想起那里,觉得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一场梦。
便利店员笑得温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杯:“要些什么呢?”
顾晓池要了萝卜,藕,香菇。选了便宜又扎实的食物,加起来也要十块钱了。
顾晓池顾不了那么多了。
塑料杯捧在手里,冰冷的掌心渐渐暖了起来。坐到窗户旁边的桌边,迫不及待,把一大块藕塞进嘴里。
顾晓池看着面前的玻璃窗,她的影子投在上面,隐约可见。
腮帮子鼓着,吃相难看。不像葛苇,吃颗草莓都跟se诱似的。
她跟葛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又想起电影里的乔羽,还有贺淼,她们才属于葛苇的世界。
要放弃么?
顾晓池又吃了一块萝卜,沉默的咀嚼。
她没法说自己是穿越回来的,说亲眼见过乔羽害了你。谁信啊?又不是晋江小说。可她又没办法走近葛苇,让葛苇愿意相信她说的话,远离乔羽。
订下这个目标,果然,是自己太自大了么?
要放弃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葛苇,如果葛苇无论如何,还是会死。
顾晓池又想起葛苇临死前的那一眼。留恋的,好奇的,哀伤的,解脱的。
还有刚才,在自己冲出包间的那一瞬,葛苇分明看了她一眼,深深的。
竟有一种穿越之前,葛苇临死前那一刻才透出的决绝,甚至,带着一点悲壮。
像是葛苇,在耗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做今晚的那些过分事。
葛苇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葛苇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顾晓池蓦地放下纸杯,冲了出去。
店员过来收拾桌子:“咦,怎么剩了这么多香菇和萝卜?姑娘你还要么?”
抬头看去,穿黑裙、黑色棉服和运动鞋,打扮奇怪的那个少女,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像是没有来过一样。
******
KTV房间里。
男人又过来敬酒,葛苇靠在沙发背上,醉眼迷离,脸红得像擦了蔷薇色的胭脂,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葛苇摆摆手:“不喝了。”
男人陪笑:“喝了嘛,咱们难得凑一起。这酒好哇,路易十三,喝了不上头的……”
苍蝇似的,嗡嗡嗡嗡,一直在耳边絮叨,吵得葛苇脑袋疼。
葛苇不想继续听他劝酒,一仰头,干了。
脖子拉出优美的线条,纤长又脆弱,天鹅似的,看上去很容易折断。
男人笑着去劝别人酒了,小曼又凑了过来:“苇姐……”
葛苇皱眉,有些坐不住,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再去下洗手间。”
趴在马桶边上,想吐,又吐不出来。干呕了两下,吐了一口口水。勉强爬起来,撑在盥洗台边,用清水漱了口,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眼妆有点花了,睫毛膏沾在眼下,像浓重的黑眼圈。胡闹到深夜,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骷髅似的。
好丑。葛苇的心里更烦了。
本来就是因为被顾晓池的事,闹得心里烦,才攒了这么个局。
叫顾晓池来,其实不是让顾晓池认清自己的身份,而是葛苇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对顾晓池起什么心。
她做的过分,不留一丝余地,像是为了彻底绝了自己的念头。
韩菁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别沉迷。”
“你和别人不一样。”
“你知道乔羽……”
葛苇烦躁的挥挥手,好像脑子里韩菁的声音有形状,挥一挥,就能打破似的。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刚塞进来的口红,要补。
不想看到自己女鬼似的样子。
显得年纪特大,真像三十了。不像顾晓池,素白着一张脸,什么都没擦,熬到凌晨,还跟朵花似的,
葛苇对着镜子补口红,想起今晚第一次看到顾晓池的样子。
那裙子葛苇特意送的。工作服嘛,设计得别有心机,穿谁身上都显脏,媚得流油。
没想到顾晓池来的时候,套了一件老太太棉服,还穿了一双好笑的运动鞋。奇奇怪怪,倒是一点没显得油腻。
年轻的一张脸,素净的,眉眼间有一点倔。像是不想来,为了葛苇,还是来了。
葛苇心里有一点暖,又被这一点点的暖,激得更躁。
她叫顾晓池来,是干什么来了?
故意使着劲羞辱她,葛苇能看出顾晓池的窘迫。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显得自己重新掌握了局势吗?往房间走得时候,葛苇扭屁股扭得特起劲,耀武扬威的。
其实是因为她心虚。
从顾晓池说“试试”的那一刻,葛苇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后来顾晓池进来,看到贺淼的时候脸色不好看。葛苇叫贺淼来,也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小孩儿挺能忍,一直静静坐在沙发边。看上去不太高兴,但就忍着,偶尔看一看葛苇的方向。
葛苇被她这副样子,激得又躁了起来。
她倒希望顾晓池骂出来,把她骂醒,骂她说葛苇你这个人渣!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么过分的事!
可顾晓池什么都没说。
葛苇的心里,跟热火熬油似的。
她叫小曼过来,跳舞。没想到会有喂草莓这一出,那一瞬间,葛苇想起顾晓池给她洗的草莓,一颗颗水灵灵的,很清香。
不像小曼嘴里含着的草莓,一大股熏人的酒气,混着着劣质浓郁的香水味。
葛苇没绷住,冲到洗手间,吐了。
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顾晓池,顾晓池没看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那样认真的侧脸,干净的,倔强的。看得葛苇的一颗心,跟胃里似的,翻江倒海。
叫顾晓池过来跳舞,她不动,小曼把她拉过来了。
葛苇倒在沙发上,从下往上仰望顾晓池。睫毛好长,眼底里闪烁着氤氲的光。
瘦长的手指很好看,捏紧了,就在葛苇面前,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
葛苇的心里,突然慌得一比,猛跳了两下,跟心悸似的。
她特别怕顾晓池开口,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
她更怕她一张口,就答应了。
然而顾晓池的拳,又放松了,软绵绵的脱了力。
顾晓池跌跌撞撞冲出去,崴了脚,姿态难看,葛苇跟着一屋子的人一起哄笑,故意比她身边的贺淼笑得更欢。
眼睛却一直盯着顾晓池推开的门,晃啊晃的。晃了十好几下,才慢慢停下来,不晃了。
一句“玩不起”,不是说顾晓池,是说她自己。
她很想追着顾晓池,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已经要起身了,却又缓缓坐了回去。
她这样子的人,就算追出去,能给顾晓池什么呢?
不是顾晓池配不起她,是她根本就配不起顾晓池。
今晚,她是彻底把顾晓池伤了吧?顾晓池应该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吧?
那样也好,那样,葛苇的目的就达到了。那样,或许顾晓池就会更轻松,更安全。
葛苇缓缓闭上了双眼,像是喝多了,其实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双眼通红,有泪光闪过。
******
葛苇暂时从对今晚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在洗手间里,补好了口红,扶着墙,准备出去。
她觉得不太对劲。
头晕归头晕,身体里的躁意,也越来越明显,压都压不住。
跟有团火在烧似的。
她本来就穿的少,一件黑色丝绸衬衫,薄得跟没穿一样。此时还是热得受不住,全都汗湿了,皱巴巴的粘在身上,伸手去拨,一摸一把汗。
牛仔裤也腻腻的黏在腿上。
葛苇皱起了眉头。
不是不太对劲,是很不对劲。虽然今晚酒喝的杂,先喝红酒,又喝了啤的,后来不知是谁又开了一瓶路易十三。
好像是那个总来给他敬酒的男的,一地产公司的老板吧?姓周,还是邹?忘了,好像特暴发的那种。
葛苇对自己的酒量有数。被媒体拍到烂醉如泥的那些场景,是她放纵自己喝成那样。今晚的局,都是些生面孔,葛苇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知道要留个心眼。
特意给自己留着量。没打算喝到烂醉。
身体却越来越不受控制,烧得手掌心和脚板心都在发烫,恨不得把浑身的衣服都脱了,内k都不要的那种。
葛苇强迫自己清醒,拧开水龙头,用清水拍了拍脸,也不管水没过滤,鞠了一捧喝了,把体内的燥热略微压一压。
强作镇定,走出洗手间。
“明天还有行程,我得先走。”
状似无意,拎起自己的包。
没想到男人凑了过来:“都这个点了,别回去了,越睡越困,还不如硬刚着。”
说着就要来拉葛苇的手腕。
一屋子人,没一个动的,就是贺淼看着慌了,也不敢上来劝。毕竟太年轻,温室里的一朵花,从没见过这种局面。
葛苇笑着推了那男人一把:“姐姐年纪大了,刚不住。”
脸上在笑,心里慌得什么似的,大衣都来不及拿,步履匆匆,夺门而逃。
短靴的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踢踢踏踏,跟一条拽断了的项链似的,玉珠子落了一地,凌乱不堪的声响,拾都拾不起来。
葛苇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生怕有人追过来。
顾晓池走了,葛苇想到去门口还得打车,又要耽误时间,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脚步更快了一些。
几乎是小跑着出了会所,出门的一瞬,好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吓得回头去看。
“啊!”
却撞到了面前的一个人身上。葛苇吓得惊叫一声。
一股熟悉的香味传来。洗衣服质朴的味道,与这纸醉金迷的会所,格格不入。
葛苇眼睛都是花的,视野里模糊一片,只瞧见一个人影,却看不真切。
人影来拉她的胳膊:“是我。”
葛苇意识不清醒,一张口,就把藏在心里一整晚的真心话说了出来:“对不起。”
顾晓池没说没关系,只是问她:“你到底……在怕什么?”
葛苇的心里一颤。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脚步声好像真的响起了。
葛苇慌忙道:“cao,有人给我下yao,快走。”
顾晓池眼见葛苇的一张脸,烧得通红,竟比她涂了口红的唇,还要冶艳几分。
顾晓池虽然见识少,但不傻,一下子明白过来葛苇所说的药,是指什么。
葛苇走得匆忙,衬衫从肩膀滑下来了也不管,肩膀汗腻腻的,闪着光。
顾晓池拖着葛苇的胳膊,带着她加快步子,往停车的方向走。
还好顾晓池今晚一口酒没喝,又知道葛苇喝多了,特意回去,开车过来的。
葛苇走得跌跌撞撞,顾晓池的另一只手,想去揽她的肩,又觉得趁人之危,就在她肩膀外围绕出一个空虚的弧度,不碰她,又护着。
顾晓池把葛苇塞进车里,葛苇喘气喘的像头牛。
开了暖气,车里还要过一会儿才能暖和起来,
葛苇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顾晓池怕她着凉,把自己身上的棉服脱下来,转身,甩给后座的葛苇,发动车子。
开着车,就听到葛苇哑着嗓子说:“不要,热死了。”听上去很难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晓池回头看,是葛苇好似不受控制的,把棉服挥到了地上。
脸比刚才烧得更红,连额头都沁着一片红。
葛苇还觉得热,继续脱自己身上的衬衫。扣子都来不及解,抬手,一把撸上去。
凌晨四点,偶尔有摩托车从车窗边经过。不知是晚归的玩咖,还是早起的打工人。
顾晓池慌了,她怕葛苇这副样子,被别人看到。方向盘一转,驶进了一条小巷。
羊肠一般窄,顾晓池也不知这是哪里,闷着头往前开,很快发现是一条死路。
死路有死路的好处,没人来,就路边停着一辆僵尸车,还有一些废弃的自行车。
“烦死了。”葛苇在后座骂骂咧咧。
顾晓池拉好手刹,回头,看到葛苇的衬衫还没脱下来,套在头上,看不到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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