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问,你在银行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陈回无奈地反问。
顾书迢知道,自己说过不再来找陈回了,他食言了,又或者说,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止一次,对陈回食言和耍赖了。
“是我先问你的……”顾书迢不讲理的劲儿又上来了,“你得,先回答我。”
“好,顾书迢,你问我记不记得科技展这回事,”陈回终于看向顾书迢,他的声音中,好像弥漫着数十年的大雾与尘沙,所有痛苦与挣扎都被掩埋下,他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你记错了。科技展上的不是飞机模型,是帆船模型。”
陈回笑得有点讽刺,他是在笑顾书迢,更是在笑从前傻傻的自己。陈回说:“我记忆模糊的,你便全忘了;我记忆深刻的,你只记得一星半点;我记得的事情,你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现在你问我记不记得,可不可笑呀顾书迢?”
顾书迢睁大了眼睛,脸渐渐红了,他羞愧难当,轻声说:“以后,我会记得的,我不会忘了。”
“没有以后了。”陈回话音刚落,有一阵风吹来,飘摇的窗帘像是舞台上的帘幕,一瞬间,遮挡住明暗交界的哀伤与喜怒,蓝灰色的窗帘被风吹的整个飘到了顾书迢身上,将他包裹住。
陈回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顾书迢慢慢地将窗帘从头上掀下来,蓝灰色的布像是民国时期的学生最流行的衣服。陈回说顾书迢不记得从前的事,其实顾书迢还是记得一些的。
他记得那年的语文课,他们学习话剧《雷雨》,老师让他们分角色来表演。同学们起哄,让他演鲁侍萍,让陈回演周朴园。他刚开始特别不想演,可是陈回想演,老师还专门去学校德育处借到了戏服。
他穿着蓝灰色的戏服,在讲台上说着鲁侍萍的台词,鲁侍萍和周朴园,隔着三十多年的光阴,终于相见,那时候他们只是演戏。
而今,顾书迢想,或许当年他们两个演错了。原来他是周朴园,陈回才应该是鲁侍萍。
顾书迢呆呆地攥着蓝灰色的窗帘,他听着陈回说“没有以后了”,他看着陈回走过去关窗户。
他松开窗帘,忽然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陈回。他把头埋在陈回宽阔的背上,他把眼泪都蹭到陈回的衣服上,他哽咽着说:“陈回,要不然,你还是恨我吧,我宁可你恨我。”
爱也好,恨也好,总归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陈回让顾书迢松手,顾书迢不肯松,陈回只好强硬地把顾书迢推开。
陈回没有再看顾书迢一眼,没有再跟顾书迢说一句话,直接走出屋去。
☆、第 31 章
惨白的灯光,照映着流满汗水的脸。
顾书迢从梦中惊醒。
自那天,从陈度家离开之后,他总是做梦,有好梦,也有噩梦。
他梦见那天被风吹起的巨大窗帘,不留情面地遮盖住陈回的脸,他以为陈回是温柔的在对他笑。可是,等到他匆忙把窗帘掀开,看见的,确是陈回厌恶的眼神。
梦中,陈回的眼神,让他心慌。
顾书迢起身去饮水机那里接水喝,往日的回忆又浮现到脑海,在他眼前一幕幕地上演。他看见,他看见那天自己无理取闹,把陈回的东西都扔出门外;他看见,他看见那天他撕心裂肺地对陈回说“滚”;他看见,他看见那天他把陈回的电脑摔成了两半……
顾书迢觉得自己疯了,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将他缠绕。他摸着从前自己耍赖时掀翻的桌子,呆呆地问:“疼不疼呀?”
昏暗夜色中,顾书迢自己都不知道,是在问桌子,还是在问人。从前,陈回每天都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觉得陈回烦;现在他却后悔了,他是如此痛恨过去的自己,原来十年份的相见,是抵不过离别的。
这次之后,大姐也不会帮他了,顾书迢只能自己想办法去见陈回。他现在给陈回打电话,陈回不接;给陈回发信息,陈回也不回了。
顾书迢跑到医院去找万迟,他在医院走廊里、楼梯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几个来回,问了好几位护士,最后终于找到万迟了。万迟正在观察病人情况,他穿着白大褂,拿着笔和本,带着听诊器。
如果是以前的顾书迢,可能就不管不顾地闯进去了;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顾书迢终于懂得了,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他不是世界的中心,没有人会一直迁就他的。
顾书迢安静的等在病房门口,万迟出来时,他刚好扭过头,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顾书迢赶忙站起来,跟着万迟往他办公室走。
医院走廊中,有人正提心吊胆地等在病房外;有人正撕心裂肺地哭喊,为着亲人、友人永远不再回来;有小孩子看着针头,细声细气地说“怕疼”……
顾书迢从前最讨厌人多的地方,而今,他忽然觉得,人多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不能只以自己为中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怒哀乐。
顾书迢现在也有自知之明了,过去的他,从来没有求人的时候,如今,为了能再见陈回一面,他终于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跟着万迟进了休息室,万迟一脸冷漠。
“万迟,好歹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顾书迢看着万迟,仿佛终于卸下了他高高在上这么多年的骄傲,肯为了那个人,低到尘埃里,“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今天,算我求你了万迟,帮帮我吧。”
万迟在心中冷笑,冷笑之后,却又是无限悲凉。
他该高兴吗?他看了十年,他看了十年陈回和顾书迢的爱恨挣扎;他羡慕了十年,他羡慕了十年陈回和顾书迢在一起的每一天。
他自嘲的想,风水轮流转,终于也有顾书迢求而不得的这一天。他有什么可高兴的?顾书迢求而不得又怎样?万迟知道,自己真正想得到的,今生都不会得到。此刻,万迟竟然生出了一点和顾书迢同病相怜的无奈。
“我真的不想掺和你们的事了,”万迟的目光没有聚焦,他听着休息室外无数人的喧哗,二十年过往在他脑海中匆匆而过,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句仿佛是说给自己的,“我真的,不想再管陈回的事了……”
他话音还没落,顾书迢突然给他鞠了一躬。
他和顾书迢是平辈人,是十来年一起长大的同龄人,万迟是受不起这一鞠躬的。
可是他不答应,顾书迢就不肯起来。
万迟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说:“好。我帮你。”
二十年冰雪未消,万迟站在窗户那里,看着顾书迢从医院走出去,仿佛看到了当年跑了三条街,只为给陈回买一袋辣条的年少的自己。
只是,顾书迢比他幸运许多,顾书迢曾经得到过。
顾书迢所求的是“失而复得”;而他万迟呢,却是永远——求而不得。
——
夏天快要过去,市中心西广场的水上乐园,再营业最后十天,就要关门了。如果再想玩儿,就要等到下个夏天才开张了。
“你真的不去吗,小魏。”陈回将猫咪从身上抱下去,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猫毛。
猫就又跳到魏相逢身上去,疯狂摔了摔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去了。
魏相逢笑了,说:“万迟、李明和他们那么忙,你们四个难得有时间凑到一起,我不去啦,你们好好玩儿吧。”
陈回摸了摸猫咪的头,又摸了摸魏相逢的头。他走到门口那里,魏相逢突然又叫住他。
“怎么啦,小魏,又改主意了?”陈回笑着转过身,靠着侧面的墙上。
魏相逢把猫放在沙发上,快速地走过去。他走到陈回身边,拉着陈回的两根手指,放到自己的耳垂上。然后抬起头来,满心满眼都是陈回,声音又细又轻,说:“你,你捏完再走。”
陈回捏着魏相逢的耳垂,魏相逢脸就又渐渐红了。
“小魏啊小魏,”陈回微微弯腰,“小魏的脸又红了。”
魏相逢睁大眼睛看着陈回,慢慢地说:“脸红是,是被你捏的。”
“不是小魏自己,把耳垂送到我手里来的嘛,”陈回缓缓地说,然后佯装松开手,故意道,“那我不捏了,这样小魏的脸就不会红了。”
魏相逢急了,拉住陈回的手,又放到自己的耳垂上,说:“要捏的,要捏的。让你捏,让你捏。”
陈回笑了,他忽然倾身,含\\住魏相逢的耳垂,慢慢舔\\咬。
魏相逢整个人一激灵,背靠着门,被陈回压在门板上。他心跳的又促又急,胸膛缓缓起伏,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最后两只手都被陈回的大手包住,连带着胳膊被压在门板上。
陈回又吻他的额头,吻他的鼻尖。
“要亲吗?”陈回用自己的额头低着魏相逢的额头。
“要。要亲。”魏相逢的声音细而轻,那声“要”和猫咪“喵”了一声一模一样,说完便微微张开嘴,露出殷红的舌尖。
☆、第 32 章
有透明的水滴在空中掉落,游玩的旅客们穿着靓丽的衣服,手里拿着长长的线,那一端系着的是气球。
顾书迢沿着河岸走,有一些水滴溅到了他身上,他小时候最讨厌来这种地方了,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他不但来了,而且还买了一个气球,他将气球的线仔细地缠绕到手指上,然后抬头看去,刺眼阳光下,是还没有破碎的气体。
陈回到达和万迟约定好的地点,万迟,李明和,王奔,这三个人,他连一个人的人影都没看见,见到的只有——顾书迢。顾书迢显然也看见了他,攥着个气球,慢慢朝他走过来。
陈回当即拿出手机给万迟打电话,电话那头音乐声响了几秒,然后被挂断了,他再打过去,又被挂断了。
他打第三次的时候,顾书迢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顾书迢把气球的线从手指上解下来,一句话不说,就要把线缠到陈回手腕上去,陈回一扬手,没来得及缠上的线,便随着气球飞走了。
顾书迢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看着飞走的气球,他跳了两步,伸手去抓。可是他动作的速度,比气球飘升的速度慢太多了,他抓不住。
“陈回,”顾书迢看着他,无比祈求地说,“你再去给我买个气球吧,好不好?”
陈回觉得顾书迢在胡搅蛮缠,上次是直接去了他姐姐那里,这次也是故技重施,他已经猜到,是顾书迢求着万迟把自己骗来。
他没有心思跟顾书迢周旋了,陈回怅然地,烦躁地低声问道:“顾书迢,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不清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回,陪我逛逛这个水上乐园吧,”顾书迢不敢再提气球了,他知道陈回不会哄他了,不会像从前一样宠着他了,他声音越来越小,但是还是坚持地盯着陈回,“我只是想,让你陪我逛逛这个水上乐园。以后,以后,”他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以后我就再也不烦你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顾书迢的信用,在陈回这里已经快透支干净了。
“就看在万迟的面子上,”顾书迢此刻觉得,每一个人都是救命稻草,“连万迟都想让你陪我逛一天水上乐园。”
陈回觉得自己不能再心软了,水上乐园里清凉的水和风,仿佛卷进了他十来年的回忆里。陈回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说:“看在谁的面子上也不行。”
他说完这一句,转身就要走。
陈回走的很快,顾书迢没有再跟上来。
可他听见后面人群的喧哗声,人们在喊:“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
他心中一惊,猛的转过身去。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地方,像是隔着层层岁月的一张网,有无数年少的爱恨与折磨。
陷进去,陷进去,陷进去,永不止息。
陈回疯了一样冲过去,拨开重重人群,拨开岁月的网,跳进河里。
他挟着顾书迢游回到岸边。
顾书迢躺在地上狠狠咳了几口水,然后缓缓睁开眼睛,他费力地抬起手,慢慢地擦着陈回脸上的水,呼吸与声音断断续续,却是笑着说:“陈回,我好疼啊。可是你来救我了,我想,我应该就不疼了。”
陈回将他的手打开,站起身再次向前走去,他又一次觉得自己狼狈极了,有水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像是少年人的泪,不该流。
顾书迢撑着爬起来,一步一步跟在陈回后面。
顾书迢觉得,此刻的他们,是这个城市森林中两个浑身湿透的小动物,他跟上陈回,拉一拉陈回的袖子,轻声说:“陈回,我们回家吧。”
离开冰冷的城市森林,回到十年前的青春年华。
陈回终于停下脚步,看向顾书迢。
陈回笑的无奈,笑的悲凉,说:“顾书迢,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
陈回刚出门,猫咪就跑过来蹭魏相逢的裤脚,魏相逢突然就想到,家里快没有猫粮了,他看时间还早,便收拾收拾出门买猫粮去了。
这家超市,他和陈回常来,买猫粮也是固定从这里买。
魏相逢一进超市,就直奔熟悉的猫粮区,他还没来得及拿猫粮,竟然看见了此刻最不应该看见的——万迟。
魏相逢看见了万迟,但万迟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举着手机,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相逢非常疑惑,这个时候,万迟不是应该和王奔、李明和跟陈回,一起在水上乐园玩儿吗。
“万迟,万迟。”魏相逢走近了万迟,叫了他两声。
“哎?”万迟仿佛被这声音惊醒,笑着回答道,“哦,是小魏呀。”
“万迟,你也在买猫粮吗?”魏相逢问,“你准备要养猫了吗?”
“嗨,”万迟尴尬地拨弄着面前货架上的猫粮桶,随口应付道,“计划养,计划养。”
万迟面上笑的轻松,心中却有千斤重的钝痛。就因为曾经陈回在他那里寄养过一次猫,从那次之后,他便每个月都固定时间来买猫粮,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家里的猫粮都快堆积成山了,而且有一部分已经慢慢过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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