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迢偷偷地看着,果然是叶端先出来,紧跟在他后面的那名年轻女子,尽管她过去的那么快,尽管只看见了她一个侧脸,尽管他们已经有五六年没见了,但那的确是夏田。
顾书迢站不住了,靠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为什么叶端和夏田那么像,原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顾书迢揪着自己的头发,他好后悔,他好后悔,他究竟干了什么啊!
顾书迢扶着墙站起来,对面万千枫树上的红色纸条,迎面向他飞舞,轰轰烈烈的红色,是自以为是的苦笑与折磨。
顾书迢觉得可笑,这就是他的惩罚吗?他再也找不回陈回了;他想要的自由如今将他害的这么惨;他还以为自己是中心,到头来每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纠葛……
顾书迢哭都哭不出来了。
☆、第 39 章
顾书迢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雷雨》中繁漪的那句话,说一个人是不能被两代人欺辱的,纵使语境、身份,都不合适,可是顾书迢想,他是不是应该比繁漪还要痛苦?
顾书迢看着红山寺里的满院红火,他惨烈地笑着,一步一步离开这里。
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叶端,忘了夏田,否则,孽缘折磨,顾书迢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
只要他忘了这些事,顾书迢想,他还有好好的、长长的一生。
顾书遥和王奔婚礼那天很快来到了。
婚礼酒店里不停地来人、来人,来了很多人。
顾书迢很忙,忙的也很开心。
从前,每逢亲戚长辈结婚之类的喜事,他根本就一次都没参加过。他原来讨厌这样的场合;讨厌对着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人叫叔叔伯伯;讨厌在酒桌上敬酒,况且上面有哥哥姐姐,他不参加也没人指责。
这次却不同,不单是因为结婚的人是亲姐姐,还有,在众多的变故中,他真的成长了,所谓自由,并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是他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有没有人真的会如此怀念过去?顾书迢想,只有自己吧。
所有人都往前看了,每个人都会活出自己的人生:姐姐和王奔、哥哥、闻文、闻之和陈度、叶端与夏田、万迟、李明和,邵星和齐重云……
还有……陈回。
每个人,每个人,有人苦痛深重;有人爱恨纠缠;有人只有一面之缘;有人半生缘尽。
所有人,都将他丢下了。
顾书迢看着来往宾客,他轻声读起自己年少时最喜欢的、晏殊的那首诗:“美酒一杯新熟,高歌数阕堪听。不向尊前同一醉,可奈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
让他再享受一点热闹吧,在姐姐的婚礼上,在所有人都在的时候。
顾书迢看着酒席上,脸上洋溢着笑容的每一个人。
他想,他终于可以原谅了,不管是原谅别人,还是原谅自己。
顾书迢终于走向他们,微笑着。
他坦荡地坐到陈回身边,这一桌最热闹。
顾书迢还和他们聊起了过去的小事,聊起了那时候他和李明和吵架,众人好像都被欢快的气氛影响,席间各种笑声。
陈回好像不再对他那么冷言冷语,大抵也是真的相信他已经放下了。
他们几个人聊的正欢快的时候,谢一恒来了,谢一恒过来坐到顾书迢身边,目光扫了桌上人一圈,笑道:“万迟说他今天太忙啦,来不了了,让我把礼金帮忙交上。”
“哼,”李明和发出一声哼笑,“姓谢的,你什么时候和万迟关系这么好了。”
谢一恒耸耸肩,笑着抿了一口酒,说道:“有缘呗。”
倒是邵星,平常在他们这一桌上,也就邵星这一个女孩,邵星最会活跃气氛了,今天不知怎么,邵星居然话越来越少。
顾书遥和王奔到他们这一桌来敬酒,其实不应该用“敬”,毕竟他们这一桌都是平辈。
陈回还是像从前一样,叫了一声“书遥姐。”
十年匆匆而过,欢声笑语消散时,顾书迢看着陈回和魏相逢走出酒店大厅,走出了他的世界。
顾书迢心说,他再也不会回头看了。
逐渐安静的酒店大堂里,已经不剩几个人。
“邵星,你怎么还不走呢,等着齐重云吗。”顾书迢感觉很奇怪,虽然他从前脾气差,但是对邵星还算和气的,毕竟她是陈回那一堆朋友里,唯一一个女孩子。
“我老公出差去啦,没人来接我,我一会儿自己回去。”邵星笑说。
“那我送你回去呗。”顾书迢说。
邵星笑的温柔,说:“书迢,你现在与从前,真的不大一样啦。你是真的成熟啦。”
顾书迢苦笑,说:“我倒是觉得,如果我能早一点成熟,那该多好。”
“好啦,别伤感了,书迢送我回家吧。”邵星起身。
回家的路上又经过他们的高中,邵星向窗外看去,语气有点恍惚,“时间过的真快啊。”
“嗯。”顾书迢回答的很轻。
“书迢,你还记得那次吗?高二那年夏天的运动会,陈回跑了个三千,跑了第二,跑完后赖在终点休息区那儿,怎么都不肯动,我跟李明和他们,差点就要硬把他拖回我们班……”
顾书迢轻笑了一下,“记得,他不肯动,还非要我把他背回去……”
傍晚夕阳竟如高楼灯火,照耀人生。
邵星恍惚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一个什么样的定位上。魏相逢是她的朋友,可顾书迢也是她的朋友啊。
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多少也有她在其中的原因。
如今,仿佛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既然看到与知晓,她就不能不说。
车开到邵星她家楼下。
她看着顾书迢难得的微笑,话到嘴边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年华是你含泪的双眸,是你未说出口的残忍和忧愁。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邵星?”顾书迢总觉得邵星有点不对劲。
邵星擦了擦似有似无的泪,笑说:“你先回家吧书迢,你今天太累啦。”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邵星,”顾书迢苦笑,现在没什么是他承受不了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以后再说吧,我走啦。谢谢你送我回来,书迢。”邵星下车后跟他挥了挥手,转身上楼了。
顾书迢觉得莫名其妙的。
顾书迢回去的时候,又去了高中学校,他真的不能再来了,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回学校了,他还有长长的一生,既然所有人都向前看了,他也要把过往丢掉了。
这段时间,他来学校的次数太多,门卫老大爷几乎已经把他当成熟人,一句话没问就让他进去了。
前几次来,没见到他们当年的班主任。这次正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顾书迢在操场上逛了几圈,发现原来他的班主任竟然在体育场教太极。
他感觉有意思极了,走过去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原来严肃的、不苟言笑的班主任,缓缓地做着太极的一招一式,他太想笑了。
班主任正在上课,顾书迢不好意思打扰,沿着体育场外面看了看。
体育场边的墙上,靠着老旧的展览牌。
展览牌上,竟然还贴着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的、颜色都已经褪了的手抄报。不得不感叹,他们学校可真是节省,十年的展览牌如一日,延续着用。
顾书迢看着展览牌里,贴的褪色的手抄报;老旧的看不清字迹的报纸;快要完全看不清字迹的人名单。
一行一行的展览牌,仿佛一行一行的年华,他走在其中。
他看到最角落里的那个展览牌,那块展览牌真的是太旧了,满是灰尘的玻璃的背面,黑色的字迹画着一盒“小薯条”,颜色已经很淡,但是依稀可以在“小薯条”旁边看到三个字——那是他的名字。
顾书迢怎么会不认得那幅画、那些字,那是陈回的字。
会这样画出他的名字的人,只有陈回啊!
顾书迢不知道,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字迹依然存在着;他不知道陈回是在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顾书迢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茫然荒草中的星火,燃烧了整个人生,直到最轰轰烈烈的那一天,他才发现。
他多方辗转,找班主任,找校长,找保安,找工作人员,才总算疏通。他买下了那块展览牌,又找专业的技术人员,将那块还有字迹与画的地方切割下来。
忙了一整个晚上,他终于把那小块玻璃带回家了。
真的有人可以依靠回忆度过一生吗?
顾书迢想,没关系,他也许这一生身边再也不会有别人了,他从此以后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回头看走过的这些日子,他得到的,他剩下的,只有这一块玻璃了,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只凭着这一件,只凭着这唯一的念想,他会度过余生。
顾书迢找了很多地方,却觉得都不合适。这块玻璃到底应该放在哪里呢?他看着自己书架的最上层,那里太高了,他搬着椅子,扶着书架站上去。
书架最高的那层,常年不放东西,落下了一点灰尘。
“束之高阁”,这真是个好词。
他或许会永远将这块玻璃放在这里。
做完这一切,顾书迢想,他太困啦,他终于可以休息啦。
顾书迢躺回床上去。这才发现,原来邵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在车上的时候,他就觉得邵星有话没有说完。
顾书迢点开了信息。
“书迢,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有些话,到如今,我不能不说了。你那位朋友谢一恒,他说他现在与万迟也是好朋友,还帮万迟带礼金来。从前在聚会和饭局上,我应该是见过谢一恒几面的,但是今天我多看了他几眼,我发现,这个谢一恒与陈回那么像,难道你和万迟都没发现吗?万迟与谢一恒成了好朋友,即使就像谢一恒说的,是他们有缘成了好朋友;可是,书迢啊,你与那个谢一恒更是多年好友,你真的不觉得他像陈回吗?”
顾书迢如遭雷击,他们都是男生,或许不那么容易发现。但是由邵星这个与谢一恒不太熟悉的女生说出来……他回想种种,是啊,谢一恒像陈回。
顾书迢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从小到大,他有几个真真正正的好友?唯有谢一恒这一个。为什么?谢一恒真的有什么特别优秀的过人之处?他是如何与自己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人,成为好朋友的?
因为谢一恒与陈回像,并不是说容貌、身高这些外表的像,而是谢一恒转头的的那个瞬间,笑起来的那个瞬间,痞痞的撒娇的那个瞬间,与陈回是那么像。
顾书迢突然骇笑。
他从前还不承认自己喜欢陈回,好啊,不喜欢陈回他为什么单单将谢一恒视作好友?竟然还有这种“替身”的戏码上演。
他就是天下最傻的大傻瓜。
为什么!在这种快要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在这种哪怕孤身一人也有支撑的时候;在这种安静的、平和的、仿佛一切就快要好起来的时候,他却意识到这样的事实!?
顾书迢又哭又笑,他很想发问,他还活的成吗?
顾书迢又踩上椅子,将刚刚放好的、那块写着“小薯条”的玻璃拿下来。
他坐到了窗边,窗外万家灯火,陈回此刻在干什么呢?十年前的此刻,他与陈回,那两个被丢在时光里的小少年,在干什么呢?
他想要的自由永远不会来到了,他想找回的陈回也永远得不到了。
顾书迢笑了,他知道他要回到年少的时候了,他要回去重新找回他的自由,找回他的陈回了。
他拿起玻璃,匆匆跑下楼。
☆、第 40 章
顾书迢精神恍惚,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是要回到高中时候?他是要找回旧时光?还是要下楼去找什么人?
他拿着那一小块玻璃,精神恍惚地往楼下跑。
老旧的木质楼梯传来“咚咚”的响声,顾书迢踩空了一阶,没有开灯的黑色的空旷屋子,顾书迢从楼梯上摔下来。
他的头在楼梯的每一阶磕过,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顾书迢倒在一楼的地面上,额头上的血,流了满地;他的左胳膊以及左半边身子,摔的完全不能动弹。
这样剧烈的疼痛,让顾书迢终于从精神恍惚中清醒。
在摔下楼的时候,那块玻璃也从顾书迢手中跌落。
顾书迢笑着流下了眼泪,他左边半身子完全无法动弹。顾书迢用右手强撑着地面,一下一下地向前爬过去,地面上的血迹又沾染了他右半边身子。
他好疼,疼到快要晕过去了,疼到没有任何力气了,可是顾书迢还是努力着,用右手强撑着挪过去。
他费力地向前伸着右手,他终于够到了那块跌落的玻璃。
顾书迢死死地抓住那块玻璃,一边流泪,一边笑了起来,他知道,他攥住的不是一个块玻璃,他攥住的,是一个年少时陈回对他最炽烈的爱意。
顾书迢已经疼的快要晕过去,尚在清醒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部的力气攥紧了右手,将那块玻璃,生生嵌进了右手手掌里。
跨越十年时光的、钝钝的旧玻璃,将顾书迢的右手生生穿透了,筋骨,脉络,血肉,与玻璃混合到了一起。
真疼啊,真好啊,顾书迢想。
玻璃完全嵌进右手的那一刻,他终于笑着闭上了眼睛。
——
夜色深重,陈回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梦见,他梦见——顾书迢把什么东西扎进了他自己的月匈膛。
他们年少时,曾经一起读过一本叫做《荆棘鸟》的书,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话,陈回记不住原句了,只记得,那句话是说——我们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是清楚的,是明明白白的,可是我们依然会那样做,我们把荆棘扎进月匈膛。
不知道为什么,年少时,那本书中的话语,此时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
魏相逢也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坐起来揉了揉眼,往陈回那边探了探。他看见手机上来电显示的是王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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