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恒一手勾松了领口,略一点头,下颌绷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转身出去了。
唯独握着刀的手攥得死紧。
会客室里,宋祁抱着电脑,将复杂的实验数据都展示了一遍,这才看向封云鹤,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怪不得,表情还有点一言难尽。
“综上所述,事故发生后,燕先生大脑遭受撞击,这时候用上溶胶纳米肽的效果,其实就相当于电脑没装杀毒软件时感染了熊猫病毒,而老板本身脑结构正常并未受损,加上实验技术本身就不稳定,所以用在老板身上效果不佳,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封云鹤打断了他的话,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像是叹息般地说着:“哥你并没有成功清除我的感情,但是你可以去咱爸那里交差了,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不会找你麻烦。现在是我不长进,不想放手,他要是发火尽管冲我来,冻卡封号都无所谓。”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敲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而且我对公司、集团、家业都没兴趣,他爱的那些我都不想要,我只对这么一个人感兴趣。”
封云鹤慵懒地往后一靠,宋祁适时地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听不见。
“哥,从小到大,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你优先,唯独这一次我先认识他,可结果还是被你抢了。现在你玩够了不要了,该让给我了吧?更何况……你都要结婚了。”
轰隆一声巨响,惊雷砸在心上。
封云恒有半分钟没说话。
脑海中,曾有个人单膝跪下,笑吟吟地仰头看着他,那眼里好像蕴着璀璨星河,脸上的酒窝分外迷人。
那人的声音温柔至极。
——我的小云恒终于22岁了,不知道这位到了法定结婚年龄的小先生,愿不愿意做我一生的伴侣?
又是一声雷,劈开了现实。
“我……”封云恒喉结动了动,垂下的目光落到了桌子上的那把蝴/蝶/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最终抬眼一笑,干脆利落地说:“让给你了。”
他可能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让出去了什么。
宋祁的视线乱飘,对这场闹剧般的交易不发表任何意见,视线飘着飘着不自觉地看向门口,忽然皱起了眉头,他明明记得门是关好了的。
难道记错了?
“还有一点,”宋祁收回心思,“燕先生对溶胶纳米肽产生了抗性,也就是说没有所谓的把感情再替换回去的说法,不可逆就是不可逆。”
宋祁看向封云恒。
“封总,他以前有多喜欢您,现在就有多喜欢老板。”
封云鹤一挑眉,看向哥哥,眼里带着审视的意味,接着开口:“也不存在再次消除感情的说法,技术也做不到,对吧宋祁。”
“嗯,按理说是这样。”
封云恒有些好笑,说:“我说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不会跟你抢,紧张什么?”
这话音一落,就见封云鹤突然坐正了身子,收起了那一身略带侵略性的气场,眉眼一弯,面色一缓,脸上的线条好像在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是一派如沐春风温文尔雅的气质,明摆着是另一个封云恒。
“哥,你要说话算话。”
宋祁一声卧槽险些脱口而出,他在恍惚中都快要以为这是同一个人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气质,说话都是同样的声线,连最后意有所指的感觉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偏偏还让人觉得春风化雨。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白衬衫是封总,黑短袖是老板,结果封云鹤的视线斜斜扫过来的时候,宋祁一句“封总”直接出了口。
封云鹤啧了一声,原来那副懒洋洋不动如山的感觉又回来了,眯起的眼睛压迫感十足,同样盯在了宋祁身上。
宋祁欲哭无泪,“老老老老板我错了!下次一定分清!”
这他妈除了亲爹妈,就算是神仙也分不清啊!
燕回秋到底是怎么分出来两个人的!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笑,掩在闷闷的雷声里,可屋里三人瞬间都安静了。
宋祁磕磕巴巴地问:“是,是有人吧。”
门开了。
燕回秋撑着拐杖站在门口,颇为闲散,头发也随随便便地给扎了起来,松松垮垮歪歪扭扭。
他的目光只落在封云鹤上,笑着说:“云鹤,我饿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除非必要
宇宙是震动的幻象,所谓命运是没有规律的碰撞。
封云恒看着站在门口的燕回秋,恍惚了一下。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燕回秋正好大五,在医院里实习,头一次跟着上了一台胃癌的手术,清扫淋巴结就跟着清了六个小时,一下台回了值班室整个人都不好了。
封云恒去科里找他,恰好碰见疯魔了一样找吃的的燕回秋。
“我饿。”燕回秋眼珠子都绿了,像头饿狼一样从值班室翻箱倒柜,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袋皱巴巴的饼干,他立即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被呛的咳了好几声,接过封云恒递过来的水猛灌两口,才终于呼出一口气,软踏踏地靠在了椅背上,疲惫的够呛。
他自嘲似的晃了晃手里的包装,“我以为今晚要靠神经发电提供能量了。”
那会燕回秋翻找吃的的样子就那么刻在了脑子里,时不时地蹦出来一下,勾的人想笑。
封云恒略微垂下目光,定在了那把刀上,刀柄上刻着一只小小的燕子。
燕回秋站在门口,见屋里三人都没吭声,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来的不是时候,可是实在太饿了,苹果和橘子都吃没了,我觉得我现在急需碳水蛋白和脂肪。那个……碳水封云鹤,你介意帮我找点吃的垫吧垫吧吗?”
“好。”
封云鹤笑了,看了哥哥最后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隐隐的谈话声传来。
“好饿好饿,那个橘子实在太酸了,什么?这个拐杖是床底下倒腾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原来谁用的,停停停你不用背,我能走一段……有什么吃的啊?我想吃牛排羊肉,鸡胸肉也可以……我不喝粥,不,不行,封云鹤你敢让我喝粥你就死定了。”
宋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合上电脑,不知怎么的就把一些话顺嘴秃噜出来了。
“封总,其实无论你们原来的感情有多好,也经不起一次次的敷衍,一段感情最重要的是你对他以及他对你的一切都有回应。”
封云恒不紧不慢地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这才抬眼看过来,明明还在笑,可突然间变得压迫感十足。
“我又不爱他,为什么要有回应?”
宋祁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直接闭了嘴。
雨小了,可封云恒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一定是湿度太大,他这样安慰自己,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扫向厨房。
燕回秋一脸菜色地喝粥,对没有肉表示严肃的抗议,封云鹤却霸道十足,油盐不进地低头剥着鸡蛋。
就一句:“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其实粥还不错。”燕回秋缺心少肝,舀了勺粥放到唇边,同时看向对面的人,眼里盈满笑意,“秀色可餐。”
封云鹤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把嫩滑的鸡蛋放进小碗里推过去,又开始剥下一个,问:“偷瞄我,是不是发现我特别好?”
“嗯,好,你最好,那能不能麻烦这个大好人告诉我,车祸是怎么回事啊?”
这话好像给时间按下一个休止符。
屋里安静了半分钟。
封云鹤若无其事地开了口:“我们吵架了。”
“……没了?”
“没了。”
“行吧。”
这反应倒是让封云鹤一愣。
“你不想知道具体原因?”
燕回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饱腹感让他犯困,想睡觉。
他笑眯了眼睛,说:“你不想细说,我不会问。”
封云鹤盯着他,往前倾了身子,压低声音:“以前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哪成想,燕回秋居然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放,眼睛也轻轻弯了起来,澄澈又清明。
“我现在感觉啊,如果脑子里有一千块拼图,那就是分散着少了好几百块,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喜欢的很,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但其实吧,跟你相处的点滴都模模糊糊云山雾绕似的,你要是问‘燕哥啊,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说实话,我不知道。”
燕回秋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微微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细纠起来,还真不知道哪里不对。
那种怪异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尖,时不时地蹿出来一下。
“燕哥?”
封云鹤一手撑在下颌上,一歪头,又叫了一声。
他以前都这么叫你的吗?
燕回秋这才回过神来,没心没肺地忘了刚才的古怪感觉。
“我还是能分得清谁是谁,就刚才,你那个助理不是就没认出你来嘛。可我一眼就知道哪个是你哥,哪个是你,神奇吗?”
封云鹤点点头,说:“我爸都会弄混我们两个,你到底怎么分清的。”
燕回秋一摆手,往椅子里一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倦突如其来,迅速又猛烈地让大脑变得迟钝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
室内温度适宜,雨打窗户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白噪音般起着催眠的作用,他在朦朦胧胧中好像听见了封云鹤说了一句:“我不想叫你燕哥。”
燕回秋动了动,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半梦半醒间喃喃地回应着:“叫什么都行……”
没多久,人就睡熟了。
封云鹤伸手一捞将人抱起,小臂上,肌肉线条流畅。
他回身看向在不远处站了许久的封云恒,说出的话都莫名地带上警告意味,就好像雄狮被侵犯了领地般。
“哥,君子不夺人所爱。”
封云恒轻轻一笑,只一瞬间,仿若冰山雪原都温柔地化开。
他从厨房里接了杯水润了润喉咙,余光瞥见了流理台上洒着的一点点粉末,若无其事地接上了后半句,“除非必要。”
“哎,”封云恒看着扭头就走的人,有点无奈地说:“我都要结婚了,不会跟你抢的。”
封云鹤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哥,你错了。
那句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除非必要。
希望你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感情。
入了夜,雨小了,燕回秋却发起了高烧。
宋祁被电话惊醒,连滚带爬地二进宫,一身雨水地回到了封家老宅。
他脸都要拉成了苦瓜,看了眼烧到四十多度的人,预感很不好。
“他吃什么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掌心安安静静躺着一小包粉末,泛着微微的蓝。
溶胶纳米肽颗粒,二型,只有12个氨基酸大小,被肠道消化入血后可顺利通过血脑屏障,影响特定神经元编码记忆时的放电序列,使得该序列重复出现,是记忆重塑二阶模式下辅助应用的试验品。
用在燕回秋身上,就相当于没完没了地加强他对封云鹤的感情。
“我日!”
宋祁忍不了了,直接一蹦三尺高,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我是不是说过这东西不能用不能用!有毒又成瘾!不是都销毁了吗!”
他胳膊一抬,被气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家老板,随即很怂地又转了个方向指向床上烧到说胡话的人。
“这这这,赶紧去医院催吐或者透析啊!叫我来也没用啊!!!”
暖黄的灯光下,封云鹤只说了一个字:“不。”
他弯下腰,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唇角一勾,笑的十分恶劣。
就见他温柔地抚上燕回秋的侧脸,那眼神专注又偏执,近乎病态,言辞语气之间带上一点异乎寻常的绵软阴柔,十分微妙。
“你看着他,多美啊。”
手指从燕回秋的下颌上滑过,又轻轻滑过喉结,落到锁骨上。
宋祁心里一咯噔,不自觉地摸向背包侧兜,可下一秒,他一声惊呼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鸡皮疙瘩从尾巴骨一溜烟地蹿到天灵盖。
封云鹤的手正攥着燕回秋的脖颈,越攥越紧,手背上都绷出了青筋。
宋祁身体却快过脑子,一把抽出针筒,想也不想地就要扎进封云鹤的颈静脉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宇宙是震动的幻象,所谓命运是没有规律的碰撞。
——《笑场》
☆、要么一切,要么全无
视野是一片血红色,眼皮逾越千斤重,即便用尽全身力气,眼睛也无法睁开一条缝。
身上忽冷忽热,仿佛直接暴露在不断交替的严寒酷暑中,一层一层的凉汗从毛孔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浸湿了床单。
空气越来越稀薄,有人在掐着他的脖子,力道越来越重,那人手指上有薄薄的一层茧。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意识逐渐模糊。
隐约间,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传来,清冷寂寥,指尖似乎触碰到了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浪花,凉凉的。
燕回秋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一下。
只一瞬间,空气突然涌进肺里,海浪的声音消失了,指尖的触感不见了,他身体猛地一抽,意识乍然间回到现实。
肺部火烧火燎,燕回秋咳得撕心裂肺。
血液撞击鼓膜的声音掩盖了一切,隐隐约约中能听见压抑着某种情绪的争吵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在模模糊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中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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