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家中高朋满座,江念云看着也活泼不少,便无人管他,任他疯魔。不知是不是初春的寒气侵染,今日竟是直接卧床不起了。
江夫人颇为担忧,一连请了许多个大夫,只是大多都束手无策。元珠玑陪着江殊站在榻前,一言不发。他找不见阿呆了,仔细一看,阿呆竟是近乎于透明地吊在帐中,像是马上便要魂飞魄散一般。
元珠玑皱眉,咦了一声。
江殊忙捏着元珠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江夫人也煞是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元珠玑便不敢吱声了。只是他心中有了计较,暂时按下不表。
夜间,江殊陪床时正昏昏欲睡。元珠玑一阵风直接把他给吹晕了过去。
元珠玑记得江殊曾与他说过,江念云患的是失魂之症,江念云也告诉过元珠玑,他自从幼时见过血后,便病痛缠身。今日所见让元珠玑不免有些怀疑,阿呆就是江念云失的魂。
他趴在榻前,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江念云和阿呆的长相,什么发现都没有。怪只怪阿呆不知是何年何月成的鬼,又不像他一般有内丹护体,长相早就模糊不清了,只能依稀辨认出喜怒哀乐。
他无奈之下,只能抓起阿呆,想方设法硬塞回江念云的身+体里面。是与不是都不要紧,只要能回魂,江念云就能恢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念云失魂已久,身体与魂体产生了排斥,终究是无济于事。
元珠玑思考良久,忽然被江殊的一声梦呓给惊了:“念云……”
元珠玑无奈地摇头,下定了决心,引出了些许腹中内丹的鬼力,拍进了阿呆的魂内。阿呆霎时间幽光闪闪,片刻后变得凝实了许多。
元珠玑正松了口气,江夫人却突然夺门而入,质问元珠玑:“你在这作甚?”
江殊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很是茫然。
元珠玑灵机一动,立马搂着江殊说:“都三更了,我担心三郎,所以就来看看他!”
江夫人欲言又止,皱着眉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殊叹了口气,拍着元珠玑的脑袋说:“乖,你先回去休息。”
元珠玑自是求之不得,连忙溜之大吉。
江夫人不情愿地侧身让行,又想与江殊说些什么,却听见榻上的江念云竟是醒了,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哥,我饿了。”
☆、收拾行囊当官去
江念云两日后病便好了,整个人也更硬朗了些。
江家人喜不胜收,只有元珠玑知道,待到阿呆将他的鬼力消耗完毕,江念云又会重新虚弱下去。他们二者同气连枝,唇齿相依,谁都不能出意外。
不过元珠玑倒不担心,他大不了定期给阿呆输送鬼力便是了,若是不出意外,保江念云一生无虞是不难的。
耽误了几日,江殊也准备启程前往端州了。临行时,江念云依依不舍,一边拉着江殊,一边拉着元珠玑,有说不完的话。
江殊忍无可忍,拽着江念云,将其交给了江夫人,随后立马带着元珠玑鞠躬辞行。
江念云做挥洒手帕状,遥遥喊到:“二哥,帮我照顾好大哥!”
元珠玑远远地摆手,全当答应了。
江殊问元珠玑:“你什么时候和念云这么熟稔了?”
元珠玑说:“我魅力很大的。那日我一曲牡丹亭,有多少人对我暗送秋波你又不是没见着。”
江殊端视了元珠玑片刻,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唱旦角的,多少有些男生女相。元珠玑眉间新添的朱砂痣更是魅惑人心,江殊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他攫走了。他想,若元珠玑是人,他就是与天斗、与地斗,都要把他娶回家。
元珠玑见他发呆,唤了一句:“三郎,你怎了?赶路啊。”
江殊摇头说:“叫我念初。冯念初。”
元珠玑说:“‘三郎’不好嘛?”
江殊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扭头赶路去了。
到了端州,江殊先带着元珠玑去了府衙报道。他领了一套公宅,先把元珠玑安顿好了,又去拜见了包拯。
江殊一路风尘,在天边泛出鱼肚白时入的城,现如今还不得休息。整整一日,他也就入城时,蹲在府衙石梯上,和元珠玑就着豆浆吃了两个烧饼。他此刻头晕脑胀、腹中饥饿,真可谓是饥困交加。
包拯整理好当日的卷宗,让江殊帮忙登记入库。二人忙完时暮色已深,包拯便邀请他前去友人家用晚膳。进了一个小院,友人迎出,包拯忙给江殊引见:“念初,这位是我幼时便结交的好友,公孙策。公孙,这是今年殿试的传胪,我端州府的少尹,江念初。”
公孙策一身青衣,须青面白,端的是一幅和蔼可亲的笑颜。虽说他与包拯是总角之情,可两人一黑一白、一威一雅,着实不太相像。包拯像是一头不怒自威的黑虎,而公孙策则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两人客套了一番,便开始入座用膳。
席间,公孙策考较了一番江殊的学识。文人本就有三分傲骨,更何况江殊过了殿试,拿了个传胪的名头,更是不可一世。他本不想理会这么一个乡野村夫,却奈何包拯一幅作壁上观的模样,明显也想知道江殊肚中究竟装了多少墨水。江殊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自负,谦恭地应付着公孙策。
饭后,几人交谈之间,江殊很快看清了局势。
公孙策虽无官职傍身,但包拯凡事都喜欢请教他的看法。江殊这个端州府少尹初来乍到,若不是他有幸救过包拯一命,此番也不会被包拯另眼相待,带来与公孙策同席用膳。
端州府的形势并不明朗,府衙之中或许还卧虎藏龙,再加上这么一个公孙策,他江殊若想升迁,需得更加亮眼才行。
江殊喝得微醺,脚步蹒跚地回了住处。元珠玑蹲在门槛上等他,见他来了便马上把他搀扶回了卧室。本来破败积灰的小院,如今在元珠玑的打理下变得整洁一新,只可惜江殊醉意朦胧,根本没注意到。
元珠玑给江殊熬了碗醒酒汤,哄着江殊喝下了。江殊喝完便撑着脑袋喊疼,把元珠玑吓了一跳。
“三郎走了一天,也不叫人带个口信来。”元珠玑小心地给江殊摁脑袋,问他,“可是差事上烦心了?若是可以,我也是能帮上忙的。”
江殊躺在元珠玑的大腿上,抬眸看他:“你愿意帮我?”
元珠玑点头:“什么汤什么火的,我都会帮三郎的。”
江殊立马坐直了起来,双手搭在元珠玑肩上:“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太好了。此次若是有你帮忙,想必我就能在包大人面前崭露头角了。”
元珠玑也替江殊高兴。
据江殊说,酒席间包大人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端州地处沿海,每年都有许多的台风过境,造成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包拯上任前,台风刚刚肆虐而过。现如今许多地方民情不满,若是放任自由,许是会生出起义的苗头。
包拯希望江殊能谈谈他的看法。
元珠玑问:“你怎么说的?”
江殊说:“不管是什么天灾人祸,赈灾都是这么一套流程:集中灾民、开仓放粮、发放物资、安抚民心。灾情一过,就该由包大人带头,进行灾后重建。再多说些,也是细节上的补充,没什么意思。”
元珠玑觉得挺有道理的:“那包大人怎么会问你这么简单的问题呢?”
江殊摇头:“简单?不简单啊。”
他捏走了袖子上沾着的棉球,颇为无奈地说:“灾民大多流离失所,现如今分散各地,集中起来便是一件难事。更遑论开仓放粮,发放物资了。这些都是要银子的。包大人虽已上奏,可赈灾款的拨发流程繁琐,且各层剥削克扣,不知何年何月能到手,到手时又剩下几分几毫?包大人明着是问我赈灾的方法,实则是想看我有没有办法搞银子出来。”
元珠玑:“要很多银子吗?你是怎么回答包黑……咳,包大人的?”
江殊点头:“很多很多。灾民粗略估计有近万人,不算灾后重建那部分的话,最少需要五千两。”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直勾勾地盯着元珠玑看:“我跟包大人说,我能搞到银子。元澈,你有没有办法帮我……”
元珠玑皱眉:“三郎,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没银子啊。我都是你养活的,你都没办法,我能做什么呢?”
“你不算人,根本不需要我养活。”江殊说,“而且恰恰因为你不是人,所以你才能帮到我的忙!”
元珠玑连忙摇头说:“我法力低微,也变不出来银子给你啊。而且这样会扰乱阳间的秩序,我会被抓回地府去的。”
江殊忙安慰说:“不是要你变银子,也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我们只是帮百姓们,把他们的银子要回来。”
元珠玑不明白:“把他们的银子……要回来?怎么要回来?”
江殊说:“我一个人办不到。可如果加上你的话,那这件事情便再简单不过了。”
☆、装神弄鬼
夜色浓郁,挡住了月华。
更夫慵懒的吆喝声回荡在巷间,一只黑猫被惊起,惨叫着跳入了黑暗之中。
龛台上的烛火明灭不定,明黄色的光芒在马忠的脸上不安地跳跃着。他点燃了三根细香,把蒲团勾到了自己脚边,慢条斯理地跪了下去,嘴巴里念念有词。
“马——忠——!”
他还未起身,便被这阴森的声音吓得一抖。一阵阴风猛地吹开了门窗,断裂的细香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出了几个红点。
马忠一声冷汗未消,颤颤巍巍地望向泛着青光的龛台,惊声问道:“娘……是你回来了吗?娘?”
那声音说:“娘?啊……对,我是你娘。你这个不孝儿,还知道给你娘上香吗?”
马忠撒腿就要跑,谁知那门又被一阵风给关上了,把他脑袋给撞出了个大包。他仰躺在地上,恶狠狠地说:“早知道如此,当日便依了那道士的话,将你打得魂飞魄散,省得你还来作恶!我自认你死后待你不薄,生前那些龃龉何必还记恨着?”
过了很久,那声音才道:“你也知道我生前被你害惨了!你这个不孝子!我就不该把你生出来,生出来也该直接掐死!”
马忠冷笑:“娘,你死都死了,还争这口气做什么?是,我是不该在你药里下毒,可论说你也到了命归西天的年纪了吧,我不过是让你走得顺利了些罢了。你要知道,你死在了该死的时辰,你儿子我就会有大把的银子!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天底下的娘哪个不是为了儿女掏心掏肺的,你生前都没说什么,死后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声音说:“你什么意思?”
马忠却好像忽然反应了过来:“不对,你不是我娘!你是谁?”
回应马忠的是一记偷袭!马忠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狂风大作。待他再清醒时,一切又完好如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忙拉开衣领,拽出了脖子上吊着的一道符篆——已经烧成了灰烬。
这不是做梦!
元珠玑踉跄着跑回了院子,虚弱地扑到了江殊怀里。他责怪着说:“三郎,你听谁说马忠是孝子!?他就是个混账,居然亲手杀了自己老娘!”
江殊也不可置信,毕竟端州首富马忠在当地的影响太大了,街坊邻居几乎都对他赞不绝口。他还为自己老娘办了一个空前绝后的葬礼,若不是大宋律例的约束,仪仗怕是能赶超一众诰命夫人。
“这都是死后做戏罢了!”元珠玑气得咬牙切齿,将一切来龙去脉告知了江殊。
江殊听完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考什么。他问:“元澈,你确定……他说的意思是,只有他娘在该死的时候死了,他就会财源滚滚?”
元珠玑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个帐本递给江殊:“对了,这是我在他床下找到的。或许有用!”
江殊随意翻了几页,当即欣喜若狂:“这马忠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啊。贩卖私盐、勾结朝廷命官、残害生身母亲,真是坏事做尽!把这帐本交给包大人,足可以抄了十个马忠的家了!赈灾还愁没有银子吗?”
翻了几页后,江殊顿住了,他看到了一个名字——庞吉!
元珠玑说:“太好了,马忠家一看就很有钱,肯定不止五千两!三郎,你怎么了?一直发呆作甚?”
江殊回过神来,将帐本收好,问他:“对了,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马忠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元珠玑摆手:“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马忠身上还有护身符。你若是要对付他,最好现在就去找包大人。我担心他已经察觉了,说不定还会趁机逃跑。”
江殊点头,匆忙地关心了元珠玑几句后便往府衙跑去。元珠玑站在原地定了许久,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一滩烂肉般倒在地上。他眉心的朱砂痣霎时间光芒闪烁,将他包裹了起来。元珠玑依稀间见到了一袭红袍的景山月。
夜晚的端州极为不平静。
官兵们、家丁们、男人们、女人们,到处都是混乱的声音。
这是江殊的第一个功劳,在火光中他看到了自己光明的前途!
在这般青云直上的期许下,江殊恍惚间见到了一个书生。他面白无须,一身郎中打扮。听闻同僚介绍,此人是有名的游医,及擅长疑难杂症、怪病难题。关于江念云,那游医有独到的偏方,江殊决定与他好生攀谈一番。
元珠玑是被太阳给晒醒的。
春日午时的端州十分温暖,院子内的花草也早就抽芽了,零星的肥蜂在阳光下飞舞,空气中满是生机勃勃的味道。
元珠玑在暖洋洋的氛围下,竟是怔神了许久。他依旧躺在地上,江殊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他起身欲要去寻江殊,却听见有人在敲院门,他开门后发现是江母和江念云,他们从滑州赶来了。
江念云昏迷不醒地趴在江母背上,奄奄一息。江母也顾不得开门的是元珠玑了,只是颇为焦急地要找大夫。
她见元珠玑只抬眸望着门框,就颐指气使道:“愣着干嘛?快啊!”
阿呆比上次元珠玑见到祂时还要虚弱。元珠玑收回目光,帮忙把江念云安置好后就去找了大夫。他知道大夫没用,可是大夫至少能掩人耳目,方便他再输送鬼力给阿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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