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祯摸到鼻尖,慢慢地回复了一句:“小老妈子!”
将行李放进酒店,王祯在园区内逛了一圈,没有找到出售加湿器的商店,于是上网买了一个,将截图发给裴轶微,表示自己有好好生活。
裴轶微的回复很快跳了进来:“乖。”
王祯在便利店坐下,买了一杯锡兰奶茶,因为不想回宿舍,便靠在临窗的长桌前和裴轶微聊天。
裴轶微在房内写作业,拍了书桌的照片给王祯。房间的窗口朝西,黄昏时分光线暗淡,可能因为如此,裴轶微点亮了桌角的台灯,灯罩有浅蓝色的小碎花,应该是胡小娥挑选的外观。
第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画室给高二的学生安排了基础课,白天石膏头像写生,晚上速写,基础好的被挑出来,跟高三的一块画半身像。王祯来得晚,画了四天石膏像,第五天时带班老师安排他画半身像,觉得还可以,便让他和高三一起上课。
高三在为年前的联考做准备,很是紧张忙碌。王祯的舍友是三个复读生,最大的二十岁了,叫陆宇。三个人来自全国各地,于联考前夕飞回各自城市备考,宿舍一下便空了。几个人留下的烟头和啤酒罐积在房间的角落,王祯抽空清理宿舍,意外地在床底发现了一只避.孕套。
清理完毕,王祯出了一层薄汗。室内有暖气,他穿着薄外套坐在阳台前,给裴轶微打电话。
“喂?”
裴轶微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王祯心里跳了一下,一种隐秘的、蓬勃的快乐从湿漉漉的心底升起。
“在做什么呢?”
那边停顿了几秒,然后说:“买年货,在超市。”
“哦。”王祯笑笑,故作神秘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裴轶微马上问。
王祯平静地说:“一个人在宿舍,寂寞,冷,想哭。”
可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听筒一阵沉默。超市喧闹的音乐声丝丝攘攘进入耳朵,裴轶微的呼吸变快了一些,随后是模糊的脚步声与门板被合上时的“砰咚”声。
“你说。”裴轶微终于再次开口。
“你在哪儿?”王祯想了想说,“旁边怎么没声了?”
“卫生间。”裴轶微答。
“好吧。”王祯说。
很奇怪地,打电话前有很多话想说,但开口之后统统忘了。王祯轻轻咬住手指,说:“裴轶微......我想亲你,怎么办。”
裴轶微不说话。
过了半分钟,王祯咬红了食指,换了拇指开始咬。他坐到浴室的脚垫上,踢掉拖鞋,把袜子放在一边,让赤.裸的脚贴在冰冷的瓷砖上。脚尖挤压花纹的缝隙,充血后松开,再放上去,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个乏味的、使人疼痛的过程。
电话那头传出电梯开合的声音,“叮”的一声,汹涌的人声随之而来。
浴室内温暖如春。王祯解开衬衫的时候,裴轶微开口了,问他:“在洗澡?”
王祯愣了愣,随即问:“怎么知道的?”他朝浴室的四壁望了一圈。
“排气扇有声音。”裴轶微回答。
然后说:“我回家了,在小区楼下。”
王祯也向他描述自己:“嗯,刚进浴室,里面很暖和。”解着扣子,他下意识开始数:一、二、三......七,有七粒扣,解到第七粒,王祯听见裴轶微说:“进门了。”
“哦,”王祯望着镜子里的人叹气,“我在照镜子,好像瘦了。”
裴轶微想象这样的情景:王祯裸露着身体,在镜子前皱眉。但事实上,王祯并未皱眉,只是低下头,解开腰带,将黑色的长裤放在置物架上,然后打开花洒,让热水流进浴缸。
等待热水填满浴缸的过程中,他翻出一支潮湿的香烟,点燃之后,没有立刻靠近滤嘴,而是夹在两指之间,任其燃烧,放热,掉落在地面。泡进浴缸前,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陡然之间想到:是否曾有人在浴室内做.爱?
他红着脸,掬起一捧水,冲开胸口的泡沫,接着,轻手轻脚地挂断了电话。
星期天的早晨北京下了一场雪,三个舍友陆续从外地返回,准备参加Y美的校考。下了课,王祯和陆宇去画材店买颜料,画材店的老板和陆宇很熟,两人聊天时王祯在一边听。
“能考上哪间就读哪间,明年不复了。”陆宇说。
老板说:“家里供不起了?”
陆宇没有否认,说:“从前是真喜欢画画,现在却说不清喜不喜欢,看到千篇一律的彩头就作呕。”
他说完把帐结了,和老板道别,同王祯去便利店买晚饭。
便利店内挤满了表情各异的学生,大多是刚从各地返回北京的高三生,谈论联考的不在少数。王祯和陆宇找不到空位,便去旁边的咖啡厅坐下。
陆宇喝了口红茶,问王祯:“明年想考哪儿?”
王祯想了想,说:“来这儿的应该都一样吧。”
“......这确实,”陆宇笑了两声,“我看你基础挺好,明年好好加油,咱们争取做个校友。”
王祯笑了笑,想到陆宇复读的事,不免好奇,因为陆宇画的并不坏,在复读生里算得上好。
陆宇解释说:“考学这事不全看实力,有时候跟你水平差不多的考出来了,但你的分却很低,有时反过来,比你好的人考的比你烂,这都说不好。所以心气别太高,能上岸就上岸,也不是非那几所不可。”
王祯听完陷入沉默,陆宇观察他的表情,笑笑说:“老学长复久了比较丧,没别的意思,当然希望你是那个幸运儿。”
王祯和他从咖啡厅出来,陆宇告诉他一件事:画材店的老板是G美毕业生。
王祯很惊讶,转念想到身边的老师:Y美与Q美的并非不多,他们学生时代在画室上课,考进美院,回过来又在画室带课,画重复的东西,日复一日。
晚上王祯把这件事告诉裴轶微,说:“假如从G美毕业的结果是开画材店,那我可能不会参加艺考。”
裴轶微说:“开店不好?”
“俗,”王祯说,“为这个我不会来北京。”
裴轶微思考了片刻,问:“想考北京的美院?”
“当然啦,”王祯说,“今天早上下雪了,以后咱们一块来北京,冬天还能看雪。”
裴轶微说:“喜欢下雪?”
“倒也不是,”王祯说,“一个人看雪可孤独了,但你在就不一样了。”
那边沉默了好一阵。
“人呢?”王祯追问,“裴轶微?”
裴轶微低声喊他的名字:“王祯。”
“哎?”王祯挑眉。
“还想亲我么。”裴轶微说。
王祯看了眼阳台,陆宇在阳台收衣服。他压低声音说:“之前想,现在不想。”
裴轶微却说:“我想。”
“……是吗,”王祯说,“你亲手机吧。”
他听到裴轶微笑了,低沉的笑声很迷人,像拂过耳尖的一片羽毛。王祯心口变得热热的、涨涨的,浑身战栗,忍不住藏进被中,对着手机飞快地亲了一下。
第31章 creep11
这场雪化的很快,第二日的午后气温回升,落进教室的阳光带着金黄的暖意。画完色彩的手沾了颜料,洗手台上有一块共用肥皂,上面布满手印。王祯不想用,于是准备了一块香皂。洗净双手后,他去超市买了一袋苹果,打算回宿舍带皮啃。
宿舍由酒店改造而来,刷卡开门。王祯通常不会使用门铃。他从夹克口袋里摸出房卡,在感应器上扫了一下。迈出第一步后,他停在了原地。
房间内有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和某人低声交谈。
王祯想起那只避.孕套,进而想到浴室里的气味,忽然感到轻微的恶心。他重重地敲了一下门板。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那名舍友高声问:“谁?”
“我。”王祯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间,将苹果挂在床头。
舍友没有看他,转头和女孩继续刚才的话题。女孩靠在他的手边,头发散着,身上的毯子几乎滑到脚下。
王祯在阳台坐了五分钟,房内传出笑声与尖叫,伴随着水瓶与枕头的落地声,然后是一阵低语,和别的响动。阳台的角落多出了一小堆烟头,凌乱的烟灰粘在砖缝内,还有杂七杂八的鞋印。
阳台的门被王祯用力带上。他站在两个人面前,说:“这是宿舍不是旅馆,有事出去聊,行?”
舍友愣过之后冷下了脸,拍了拍女孩的肩,女孩顺从地跨下床,穿上鞋子走出房间。他把脚塞进拖鞋,扶着爬梯站起,对王祯说:“你他妈有病?”
王祯取下背包,把苹果装进袋里。舍友把女孩叫了进来,在王祯关门离开前,恶狠狠地骂了几句。
咖啡厅内没有空位,王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避寒。十一点他返回宿舍,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陆宇和另一个舍友在外考试,王祯没有打扰他们,下楼走到画室门口,推开前台的玻璃门,走进教室。
王祯捏了捏眉心。手机屏幕亮起,裴轶微在微信里问:“睡了吗?”
王祯直接挂了个电话过去:“在房间?”
裴轶微“嗯”了一声。
“今天干啥了?”王祯说,“上级查岗,如实交代。”
“猜,”裴轶微话里带笑,“领导。”
“领导不猜,领导要检查,”王祯平淡地说。
裴轶微没有立刻回应,过了片刻,王祯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是聊天和通话界面的截图。
“领导满意吗?”裴轶微说。
“……嗯,”王祯忍笑说,“领导说他很满意。”
和裴轶微聊了一会儿,王祯抓起一只炭笔,在纸上慢慢移动。窗外北风呼啸而过,树枝拍打窗棂的响动有些可怕,像有人站在室前敲打窗扇。
“后悔了,”王祯说,“一个人在北京不快乐。”
裴轶微说:“才几天。”
“好吧,”王祯说,“小裴真是冷酷。”
“嗯,冷酷。”
王祯扑哧笑了。
风声减弱之后,王祯坐在折叠椅上。睡醒时刚过五点,钟点工进屋拖地。他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在便利店吃完早点,返回教室上课。
最后两天,王祯提前收拾好行李,然后陪陆宇去潭拓寺拜神。陆宇从应届那年开始,每年去一趟潭拓寺。王祯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心理,但陆宇很郑重。跨进寺庙后陆宇神情严肃,走完一套流程,出来时表情稍为缓和。
“轮到你的时候就能理解了,”陆宇苦笑着对王祯说,“老人家迷信不是没有道理的,吃的苦多了你会发现生活真他妈操.蛋,谁也救不了你,别人救不了,你自己救不了,或许神还能帮帮忙。”
Y美的校考通常安排在年后,而王祯的课程年前结束。陆宇不回本市过年,临行前,王祯请他吃了一顿饭。陆宇的生活费不多,王祯也不想讲那些虚的,于是陆宇将不用的铅笔、橡皮和颜料打包成箱,填了王祯的地址,寄回晖市。
飞机降落时夕阳方从天际落下,酱紫色的光线使城市景致变得静谧而柔和。王祯给裴轶微打电话,一阵忙音过后,电话被接通,王祯听见声音从身后传来。
机场大厅的白光落在地面,裴轶微站在一棵散尾葵的左侧,朝他招手。
地铁在水上轨道上飞驰,驶过延绵的建筑群时,王祯牵住了裴轶微的食指,说:“感觉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了。”
王祯喃喃道:“北方的确不一样,这个时候街道灰扑扑,天空脏脏的,回来一切好像突然明亮了,干净了。”
“嗯,”裴轶微抚过他的手心,“雪好看吗?”
“一般。”王祯调出照片,是白丝绒一样的细雪,和裴轶微想象中不同。
王祯又给他看了一些照片,宿舍,食堂,轻扫落叶的环卫工,打着雨伞的女孩,和许多张习作。翻到底下,裴轶微的那张照片露了出来。王祯把手机收了回去,说:“就这些。”
裴轶微挑了下眉,拍了拍他的手背。
王祯把行李送回了家,简单地吃过晚饭,开始计划新年。这一次离开,时间并不长,每日却在思念里度过,孤独感前所未有地强烈。真是奇妙。恋爱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想到高三为期八个月的集训,王祯开始失眠。
窗外出现朦胧的光线,鸟雀的叫声若有若无地响起。王祯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发现吸顶灯的花纹有些模糊。
他揉了下眼睛,确认自己的确看不清吸顶灯了。
他近视了。
王祯将事情告诉裴轶微,过了一会儿,裴轶微回复:“以后不要躺着看手机。”
王祯坐起身,在房里走了几圈,盯着远处的家具看。大致轮廓基本清晰,细节的纹理便模糊了。他往楼下的花坛看了一眼,在花架下散步的老人和女孩像两滴缓慢移动的墨水,边缘是漫散的。
手机震动了数下。王祯拿起来看。
裴轶微给他发了几篇医学文章:如何恢复视力、怎么做可以提高视力、近视眼自我恢复、近视恢复技巧……
“……”王祯发去一个“龇牙.jpg”,然后摁灭手机。
周洁托人挂了南三医的专家号,周三的上午带王祯去医院验光。轻微近视在青少年中属于常见现象,专家建议王祯配一副眼镜用于矫正,其他帮助则给不了。
王祯挑了银白色的细边镜框,戴上去后周围事物的细节骤然清晰,争先恐后涌入视线,目光难以聚焦。试着走了一段,眩晕感逐渐消失,再坐上汽车,观察飞驰而过的街道和行人,回到家时,便基本适应了眼镜的存在。
晚上睡觉前,王祯将眼镜摆在台灯下,仔细地拍了一张照片,然后配上文字,发到朋友圈。杨航可能刚好在刷朋友圈,很快评论了一句:“社会从此又多了一只衣冠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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