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杰提着一只白色的纸袋,走在路灯下,看到裴轶微和王祯时愣了几秒,随后扬起眉,快步朝裴轶微走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没在家待着?”裴杰往楼上看了一眼,问裴轶微。
裴轶微没想到裴杰会在这时前来拜访,迟疑了片刻,说:“下楼散步。”
“噢,那咱们上楼吧?”裴杰靠上前,和王祯短暂地对视稍许,自顾自往楼上走。
“有什么事?”裴轶微打断他的步伐,问他。
裴杰缓慢意识到了裴轶微的敌意,面不改色地说:“没什么事,我来看看你,你妈去小姨家了?”
裴轶微沉默地点点头,王祯这时出声说:“叔叔,我找他裴轶微有急事,一会儿就回,您看......”
裴杰看看王祯,又看看裴轶微,说:“那我上楼等,你们先忙。”
王祯和裴轶微对视一眼,裴轶微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裴杰,带着王祯走了。
离开单元楼,王祯立刻牵起裴轶微的手,语气谨慎地问:“去我家?”
裴轶微摇摇头:“我先送你回去。”
小绵羊停在单元楼下,裴轶微把王祯送到地铁站,烟花无法过检,王祯将它们递给裴轶微,拉着他走进厕所隔间,低声说;“不乐意就别去了。”
裴轶微没说话,在王祯的头发上摸了摸,把他揽进怀里。
“你这样我怎么走,”王祯说,“别去,真的。”
“我爸希望老有所依,”裴轶微说,“不谈以前,我的确有这个责任。”
王祯的心口仿佛被挖了一角,一些念头涌上来又沉下去,在胸口徘徊数遍,最终化为轻飘飘的一句话:“......那你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裴轶微抚过他的背心,安慰他,“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去找你。”
回去的路上,裴轶微加快了脚步。裴杰站在楼梯口,斜长的影子打在地面,一点烟灰缓缓飘落。
“你同学回去了?”裴杰打破沉默。
裴轶微点头,摸出钥匙打开屋门,将裴杰让进屋内。
屋中的火锅味尚未散尽,裴轶微推开阳台的推拉门通风,将那袋烟花挂在墙上的挂钩上。
“我投资的建材公司上路了,按现在的情况,再过一年欠薛老四他们的钱基本能还清,”裴杰说,“我给你办了张卡,平时要买东西你就从卡里拿。”
裴杰将卡递给裴轶微,裴轶微没接。
“投资的钱你跟谁借的?”裴轶微问。
裴杰怔了怔,慢慢笑了,转手将卡放在茶几上。
“照顾好你妈,”裴杰答非所问,将白色的纸袋放到银行卡的旁边,“这是我托人从美国带的药,副作用比她平时吃的那种低。”
裴轶微看了看纸袋,没有拒绝,起身把银行卡塞到裴杰怀里。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裴杰继续说着,“给你什么我心甘情愿,不会害你,你收着。”
裴杰带上门走了,留下孤零零的纸袋和银行卡平放在茶几上。
裴轶微打开纸袋查看了一遍,药的说明用英文写就,他读的不吃力,因此知道了这份礼物的确出于真心。他将纸袋放回原位,坐在沙发上沉思片刻,想到裴杰的那句话——“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他为什么突然强调这个?
新年过得比想象中平淡。初一过后,连续五日,王祯每日在拜访亲戚中度过,时间一晃而过,裴轶微那边也有许多亲戚要走,除了通过电话和微信联系,他近一周未曾再和裴轶微见面,直到开学前一天,寄养在小姑家里的猫发烧,裴轶微将小猫送到宠物医院,王祯于是和他匆忙见了一面。
“注意保暖,能开热空调就尽量开热空调,”宠物医院的兽医说,“回去多喂水,其他的基本没什么,有问题再过来。”
王祯谢过医生,将猫放回包里,和裴轶微往外走。
“它体质不太好,”王祯说,“捡它到现在大大小小四场病了。”
“可能还小,”裴轶微说,“我让小姑多给它补充营养。”
“嗯,”王祯看了眼表,“咱们现在去哪儿?”
“我去书店挑几本书,”裴轶微说,“开学用。”
“行。”王祯点头。
裴轶微要挑的是几本习题,王祯在旁边看了看,每本都不薄。他想起裴轶微房间里那些书箱,他过去以为裴轶微保持目前的成绩很轻松,但相处久了才意识到裴轶微的轻松是表面的,实际上他同样面临很大的压力,只是他习惯将情绪藏在心底,即便他们如此亲密,他依然很少向他吐露这些。
新学期伊始,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集训,专业课的数量开始增加。王祯待在画室的时间变长,时常连续几天无法参加晚自习。作业写不完,只能晚自习结束后补上,有时忙到半夜两三点,第二天精神状态不好,在课上打盹成了常态。
第一次月考结束,王祯看完分回到座位上,语文老师走进教室评讲试卷,幻灯片里播放的是这次月考的优秀作文,王祯看到了裴轶微的名字。
“仔细读一读这位同学的文章,这次月考唯一的满分作文,”语文老师说,“同样的话题,看看他是怎么阐述的。”
王祯认真读了两遍——用词朴素的文章,但对话题的认识、讨论的深度,恐怕高三的学生也未必达得到,要做到这点绝非易事。
王祯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为自身与他的差距而失落,这两种感受同样强烈,虽然他的表情很平静。剩下的时间里,王祯想的始终是其他人看到这篇作文时的反应:羡慕、自卑和崇拜。但无论如何,没有人会将他和裴轶微联想到一起,因为他们是如此不同的两种人。
三月的最后一周,王祯去市郊的一所艺校参加比赛,那天裴轶微有额外的数学课,抽不出时间,他搭梁清的车抵达现场。比赛结束后,室外忽然飘起小雨。来之前王祯没有带伞,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雨势渐强,被困在楼里的学生开始给家里打电话。王祯打算等雨停了再走。旁边,一个穿灰色开衫的男孩忽然叫了他一声。
“嗨,”孟韬手里握着伞,似乎刚从楼上下来,“你也来了?”
“嗯。”王祯应声。
孟韬观察他几秒,说:“待会儿左老师开车接我们画室的学生回去,你要不要一块?”
王祯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好吧,”孟韬笑笑,“那你怎么回去?”
“等雨小了打个车。”王祯说。
左行健举着伞从雨里走来,看到王祯和孟韬站在一起时怔了怔,然后喊孟韬的名字,让他过来。
孟韬朝王祯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随后跟着左行健走了。
但过了几分钟,一辆别克商务穿过雨雾停在楼前,打起双闪,孟韬透过车窗朝王祯摆了摆手,注意到王祯没有反应,下车向他走来,说:“我刚看预报,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这里太偏也不好打车,你还是跟我们一块走吧?”
“谢了,真不用,我们不顺路,”王祯说,“我朋友现在过来接我,我坐他的车回去。”
孟韬的表情略显迟疑,左行健按了声喇叭催他,孟韬犹豫片刻,将雨伞递给王祯,转身回到车上。
别克消失在雨幕后,楼内的人基本走空,王祯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按下接听键,裴轶微的声音被雨水搅得有些模糊,他说:“我到门口了,几号楼?”
“四号,”王祯看看楼牌号,“从大门进来直走,到尽头向左转个弯就到了。”
裴轶微没有挂断,应该在用他送他的那副AirPods听电话。嘈杂的雨声盖过了他的呼吸,王祯听到不远处发动机的嗡鸣声,小绵羊的车灯闪烁了两下。裴轶微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雨衣,前额沾了雨水,显得有些狼狈。
裴轶微看他手里有把红色的自动折叠伞,他记得王祯不喜欢红色,于是问:“向同学借的?”
王祯套上裴轶微给他带的雨衣,说:“不算同学,你见过的,之前在小姑摊上和我老师在一块的那个男孩。”
上车后,裴轶微放慢了行速,雨天路面湿滑,他来的路上便有私家车因为轮胎打滑而撞在护栏上,导致那条路的交通完全瘫痪。
车灯开到最大,王祯的手被雨水淋的微微发冷,经过跨江大桥的时候,电机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像闷在幕布里发出来的。没过五分钟,裴轶微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下车查看,说:“电瓶坏了。”
“要叫人拖车吗?”王祯问。
“快到了,”裴轶微将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塞进上衣口袋,“直接推回去。”
王祯看他两只袖口湿了大半,撑开雨伞走到他左侧,方便他在右侧推车。
“给你伞的人,”两个人走过石桥的时候裴轶微忽然说,“他是?”
王祯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嗯”了一声,说:“他好像对我以前那个老师有意思。”
王祯不会在裴轶微面前主动提起左行健,一是怕惹得裴轶微不快,二是提与不提都已经过去,不需要将之带入现在的生活。
下角有修理店,裴轶微直接把车推到店内,留下联系方式后带着王祯离开。王祯感觉他比往日沉默,走进小巷时,他主动去牵裴轶微的手,裴轶微没有说话,任他牵着,但手指僵硬,不使力气。走到门口,王祯把手塞进他装钥匙的口袋,犹豫着,吻了他的下颌一下。
裴轶微今天洗得很用力,带着花香的肥皂落在王祯的胸口,春雪一样的皮肤变得红润,紧张,但远未达到裴轶微希望的程度。他想撕碎那把红色的折叠伞,把它丢进垃圾篓,一把火烧掉,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习惯了克制自己的冲动。有些事不能细想,就像王祯不会过多地询问他的家事,他也不会去探究王祯身上的那些痕迹:抽烟,对艺术史的熟悉,吻他时的直截了当。因为它们构成了王祯,是他的迷人之处。没有它们也就没有王祯。
王祯低.吟了一声,将手拦在胸前,埋怨地皱起了眉。裴轶微拉起他的脚踝,纤细的足弓像弯白色的月亮,被激起的爱怜之心化为乌有。他用蛮力握住他的腰,他吓了一跳,两条腿缩回身前,然后笑了起来。
“太痒了,”王祯缩着肩膀推他的手,“别抓我的腰。”
裴轶微捏住他的耳垂,揉了两下,和他接了一个吻,将他抱出浴室,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到书桌前,开始完成今天的习题。
王祯半倚靠背,撑着下巴对他笑了笑,两只脚不安分地踩上书桌,将他的题集踢得乱七八糟。
“裴轶微,”王祯把书桌踢出声音,“别写啦。”
书桌被踢得砰砰响,像一首进行曲。王祯脚尖的水将试卷打湿,上面的字晕成一团,裴轶微不得不把他的脚挪开。但过了一会儿,王祯又将脚靠在他的膝盖上,像摆弄塑胶玩具一样上下磨蹭。裴轶微的太阳穴立刻跳了几下。
“学霸哥哥,”桌上的试卷掉了一份,王祯不给他捡,将它压在沙发下,“火烧屁股了,还写?”
裴轶微放下笔,把椅子转向王祯那面,王祯靠过去,不由分说地坐在书桌上。
“好,不写,”裴轶微看着他,“想玩什么?”
王祯抽出他书架上那本《莎乐美》翻看起来,里面的插画很有趣,华丽怪诞的风格。
“给我念书呗,”王祯想了想,把书递给他,“你声音挺好听的。”
裴轶微翻开那本书,说:“待会儿别笑。”
“不笑,”王祯坐回沙发上,“你哪次读我笑了?”
裴轶微坐到他的身旁,和他并排靠在扶手上,挑了一段开始朗读。
“我被你的身体给迷住了,约翰,你的身体洁白无瑕,就像刈割者从未光顾过的田地上种着的百合……请允许我触摸一下你的身体吧。”
“……退后,巴比伦的女儿!”王祯忽然念了出来,带笑看着裴轶微。
裴轶微怔了怔,接着往下读。
“它就像是波斯国王以朱砂染就、又缀以珊瑚的弓.弩。”他盯着王祯的嘴唇,缓慢地读,“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像你的嘴唇那样鲜红。请允许我亲吻你的嘴唇。”
王祯接道:“休想!巴比伦的女儿!索多玛的女儿!”
“请允许我吻你的嘴唇吧,约翰。”裴轶微将坚决的语气带入其中,慢慢靠近王祯。
“你难道不害怕吗,”王祯没有退后,只是盯着裴轶微,“希罗底的女儿?”
裴轶微便笑了笑:“我会吻到你的嘴唇的,约翰。”
王祯推开他的胸口:“你已经受到诅咒了,莎乐美。”
“你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约翰。”裴轶微压低声音,让语速变快,呈现莎乐美的疯癫之态,“你就当我是个荡.妇,是个妓.女,我,莎乐美,希罗底的女儿,犹太王国的公主!......我知道你会爱上我的,爱情的神秘要远远胜过死亡的神秘。我们一定要只想着爱。”
到这里,莎乐美已经砍下意中人约翰的头颅,盛在银色的盘子上欣赏,亲吻。
“……约翰,我吻到你的嘴唇了。”他侧过身,在王祯的嘴唇上停留片刻,放缓语速,又接着往下读,“你的嘴唇有点苦苦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吗?也许那是爱情的味道。”
终于来到结束的部分,裴轶微放下书,轻声念。
“人们说爱情是有一股苦味的,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第34章 creep14
一周后,高二正式进入第一轮复习,裴轶微的周末经常被科任老师占去,王祯只能在晚自习结束或周日下午见到裴轶微,其他时间裴轶微忙于课业,用微信和他聊天的时间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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