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很多事,但总忘不掉裴轶微的那双眼睛,时常想到它笑起来的时候,充满欲望的时候;同样也忘不掉那些气味:流着汗水的皮肤、潮湿的房间、只剩一小块的香皂。
已经过了很久,记忆早不新鲜了,但再见裴轶微,一切全回来了,比他离开那天更为强烈,让他知道他如此绝望地爱过一个人。
周六王祯去给附中的小姑娘上课,小姑娘叫杨欣,刚上高一,开学第一场考试结束,人跟蔫了一样,王祯进她家的时候就趴在钢琴上乱弹,见了王祯也没起来叫人。
“起来,”王祯好笑地碰碰钢琴椅,“高一就这么没精气神,高三了怎么办。”
杨欣胡乱摁了几下“mi”,说:“我在沉思,这不叫没精气神。”
抬杠归抬杠,杨欣还是起来了,坐到画架前开始贴纸,对王祯说:“下个月我妈要送我去机构学画了。”
“好事,”王祯说,“那怎么不高兴?”
“你不懂,因为我摸底考成绩太差,我妈没办法了,”杨欣说,“原来她的意思是学着玩,现在动真格的了。”
“是该动真格,”王祯说,“不然你这一天天的。”
杨欣“哇”了一声,委屈地说:“王老师你变了。”
王祯没理她,把静物台上的水果和陶罐摆好,调整一下写生灯。
杨欣还是怕他给老妈告状的,老老实实拿了铅笔开始画。一般这个时候王祯会在一边弄作业,但今天没什么事,他就搬了把椅子坐到杨欣侧后方,看看手机,时不时指点杨欣几下。
杨欣今天话格外多,王祯回了几句,觉得不妥了,就让她专心画,别闲聊。
“我也不是要闲聊,”杨欣说,“这最后三节课了,以后咱们就见不着了,我心里难受。”
“可别,”王祯放下手机笑了,“到时进画室认识了新老师你就不会说这话了。”
杨欣撇撇嘴:“你咋不信我。”
王祯说:“赶紧画你的,别贫。”
“真的,”杨欣偏过头说,“你是我认识的老师里对我最负责的,学校的老师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他们,只有你是真想我学好。”
小姑娘的语气挺诚恳,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王祯觉得说这话的她很像高中的自己,于是说:“周末你可以来找我,也不是说以后就见不着了。”
“好!”杨欣答应得很高兴,听王祯说完就开始专心画画,到下课前都没再跟王祯闲聊。
下了课,王祯带她去吃寿喜烧,吃完,小姑娘想去好利来买个蛋糕,王祯记得有个舍友也爱吃这个,就买了一点。
从门口出来,刚交代完杨欣路上要注意安全,一个穿黑衣的男孩骑着单车从好利来前经过,轮廓眼熟,王祯看出他是裴轶微了,想着该打声招呼,裴轶微却看看他旁边的杨欣,什么也没说,骑车离开了。
情景挺微妙,但也没解释的必要,解释太刻意了。王祯把纸袋挂上车把,把杨欣送上出租,沿着裴轶微离开的那条道,从东门进了学校。
第40章 close3
那之后又是三周,王祯没再见过裴轶微。
学生会这两周在忙新生舞会的事,王祯是活动负责人之一,担任几个院系间的联络人。
上周他拉了个群,在群里通知各院报了名的学生参加舞培。新生舞会没有年级限制,偶尔也会有大二大三的人来玩,王祯在群里看到霍诗时并不惊讶,但那天在美院门口碰到,闲聊了几句,才知道霍诗的舞伴是那个蓝衣男孩,建院大一的,叫傅诚轩。
“你俩那天加上的?”说实话王祯挺惊讶,霍诗平时打扮得成熟知性,不像会喜欢傅诚轩这款的。
“没那么早,”霍诗笑笑说,“是后来公共课碰到聊了几句,感觉他挺好玩才加上的。”
王祯点点头,心里大概有数了,霍诗人长得漂亮,感情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空窗期很短,不知道能跟这小孩处多久。
霍诗问他:“舞会你去么,捞个学弟学妹。”
王祯扑哧乐了,说:“可别,我去为人民服务。”
霍诗玩笑道:“公务员也得找对象吧?”
王祯笑了笑没接话。
舞会那天工作人员得提前到场,王祯负责筹备物资,忙了一个上午,中途还是出了岔子:舞会前的最后两个小时,酒店的音响坏了,他让人回院里借,结果对方是个不靠谱的,就剩半小时了还没来,提前到场的院系负责人找他说了几次“音乐声太小”,他只能一遍遍给对方打电话。
“到哪儿了?”王祯耐着性子问对方,“你发下定位。”
“我选错道了!东北门这儿太堵了!”对方焦急地说。
“先别急,”王祯对电话那头说,“我们这边过人去扛。”
只能这样了,所幸举行舞会的酒店离东北门不远,八百来米,找几个人也能扛。
傅诚轩本来在边上等霍诗,听他讲电话猜到是什么事了,说可以来帮忙,两人刚到门口,裴轶微从外面走进,傅诚轩看到他了,和他打了声招呼,裴轶微问他:“怎么了?”
“送音响那哥们堵路上了,我过去帮忙。”傅诚轩说。
“有几台?”裴轶微问。
傅诚轩看王祯,王祯说:“四台。”
裴轶微没说什么,直接跟他们往外走。
八百米不远,连走带跑一会儿就到了,取音响的哥们从三轮车上跳下,给送货大爷付了钱,先扛了一台下来。
四台音响一人搬一台刚刚好,来的时候快,回去带着音响速度慢下来了,王祯才觉出一点尴尬。
四个人急着回酒店,没心思聊天,裴轶微走在他和傅诚轩之间,可能因为这个,裴轶微看他看的明目张胆,一句话没说,意思全在眼睛里。
说不清缘由,王祯的表情还是平静的,心里却冒起一股无名火。处理完音响的事,他向三人道了谢,没看裴轶微,整了整衣领,走向工作区。
舞会顺利开始,再没出其他岔子。王祯待在工作区,巴赫的《加沃特舞曲》轻快地飘在大厅内,配以男男女女们或快或慢的舞步,气氛轻松、愉快,但他置身事外,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
舞会进行至一半,他准备离场,走之前跟霍诗说了一声,祝她玩得开心。
外面下着小雨,王祯出来前没看天气预报,正要倒回去,裴轶微拿着把黑伞,从旋转门走来。
“没伞?”裴轶微问他。
王祯点头,说:“回去借一把。”
裴轶微抿了抿唇,看着他,欲言又止。
“待会儿回校?”他问。
“嗯,”王祯说,“你呢?”
“一样,”裴轶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一起走吗?”
王祯正想拒绝,但还没开口,裴轶微撑开黑伞,替他挡掉斜吹的雨丝。
这个动作,他做的很熟练,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王祯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雨夜,他边走,边抱着裴轶微,裴轶微没法好好打伞,他们的T恤就湿了。
“……走。”王祯牵了牵嘴角,对他笑笑。
到门口的时候雨基本停了,他和裴轶微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现在,没提空白的那两年,彼此心照不宣。
裴轶微现在读建筑,工科院系内唯一招收文科生的专业。王祯觉得这个专业很合适,裴轶微的思维方式其实更像理科生,当时因为马志楠才选了文,南辕北撤了一圈还是理工男。
“头发留多久了?”裴轶微看看他,问。
他低头看了看,说:“有两年了,中间没剪过,酷吧。”
他的发尾挨着肩,微微打卷,很随意地耷拉着。
裴轶微多看了几眼,王祯的变化很大,眉目沉稳得多,还是白,皮肤像瓷片。
王祯注意到他又盯着自己看了,这种目光换一个人就会不舒服,太直接,藏都不藏。
“就到这儿吧,”王祯在岔路口停下,搓了搓手,“没什么雨了。”
“就几步路,”裴轶微说,“没事。”
裴轶微把他送到楼下,收了伞,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上去有话要说。
王祯等着他说,这个空档异常寂静,最后他说:“回去用热水泡泡脚,看你很冷。”
王祯愣了下,然后笑了:“行,你也早点回去,别冻着了。”
裴轶微“嗯”了一声。
刷开门禁后,王祯一阶阶往上走,走的很慢,像身负重物。
到二楼的时候他停了停,奇妙的感觉忽然闪过,他朝窗外看去,穿着西服的男生站在楼下,手里举着那把黑伞,像雨夜里的幽灵。
王祯又走了两层,开门之后,他快步走进阳台,再看楼底,却空无一物。
几场秋雨过后北京就降温了,王祯从衣柜里找出冬装外套,上了大学活的反而比高中糙,对衣服的外观没以前那么讲究,暖和就行。
陈思跑来告诉他他的优秀个人作业被撤下时他刚打完稿,笔还握在手里,人却已经站起来了。
“你快看手机,”陈思对他说,“老师估计在找你了。”
进工作室后王祯会将手机调成静音,现在拿起来看,指导老师果然已经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
消息里配着截图,内容触目惊心,最近美院在办优秀课程作业展,作品挂上去后,教师群里有老师提出质疑,认为王祯提交的作品窃取了某地方青年油画大赛参赛作品的画面构成、色调和主题,要求撤下他的作品。
这种事在画圈不算少见,身边朋友也遇到过,但砸在自己身上却是实打实的头一遭。
茫然过后王祯很快冷静下来,找出那张油画大赛的参赛作品看了眼,忽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祯哥你是不是让人坑了?”陈思说,“这人的水平根本配不上他的主题,缝合感太强了。”
王祯摇摇头,示意他待会儿说,先给老师回了电话。
回到工作室,他看了看坐在角落的舍友,什么也没说,回去把电脑密码改了。
陈思平时很仗义,见不得有人在背后捣鼓这些,看王祯一系列举动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跑进工作室就要骂人。
王祯拉住他,带人往外走,陈思气得“操”了一声:“这种烂人就该骂,咱不怂啊!”
“作品署名不是徐子贤,到底怎么回事还没弄清,不是怂不怂的问题。”挺操.蛋一事,王祯只能选择忍,因为油画大赛的时间比作业展早,谁早谁有理,靠嘴解释没用,得查。
指导老师去外地交流,不在北京,只能通过电话和作品展的负责人老师沟通。
这种事很敏感,如果坐实就是取消保研资格的处分,王祯倒无所谓保研,要命的是名声,这种事就算压下来也是污点,直接影响今后几十年。
“我想办法帮你联系比赛的负责人,”指导老师说,“他什么态度不好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不心冷不可能,作业展不算多大的事,可羞辱感是真实的,这事他并非没有责任,明知道电脑里有画还给徐子贤用,傻白甜一个。
三天后,大赛负责人给出答复,不承认那副参赛作品存在抄袭的情况,还给了王祯对方的电话,王祯打过去,对方一直跟他打太极,绝口不提看过王祯的作品。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种无力感。
王祯跟指导老师关系好,咨询他怎么处理,老师人很实在,直接告诉他这种情况难办,私了的前提是对方得承认,因为作业展规模小,闹到打官司的地步对王祯来说不值,太耗费精力,这是个难解的困局。
等于说白给了人家一个创意。
第41章 close4
负责人老师的意思是,从学院声誉的角度考虑,入选证书可以留给王祯,但作品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展区,还建议他和徐子贤私了,不要把事情闹大。
还有一点,徐子贤是预备党.员,事情一旦闹到院里,他前途基本就凉了。
王祯觉得这人也够傻,偷画偷到同学身上,虽说留了一手,参加的地方性比赛,但现在网络发达,该发现的迟早会发现。
学院有学院的考虑,王祯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在他看来,这事要么走程序给徐子贤处分,要么,让徐子贤联络那个买画人,把画从参赛作品里撤下,没有第三种方案。
事情在系里传开了,徐子贤当晚就搬去了校外的酒店,第二天王祯约他在宿舍楼下见面,徐子贤的反应很冷静,敢偷同学画的人心理素质就不会太差,他甚至笑了两声,对王祯说:“作业展没多大社会影响力,你就当把画卖给我,开个价吧。”
王祯也对他笑,说:“行啊。”然后右手比了个“一”。
“一千?”徐子贤心想一千也太少了,“你确定?”
王祯笑起来时卧蚕很显,看上去是个脾气温和、好打交道的,但他下面说的话却让徐子贤直接冷了脸。
“十万,”王祯说,“一次性结清。”
“你做梦?”徐子贤拉下了脸。
话到这里没什么可说的了,王祯明摆着要跟他杠,他也不怕,笑笑对王祯说:“你要揭发我就去,反正画也撤了,大不了两败俱伤。”
王祯没表情地盯着他,勾了勾嘴角,说:“好啊,两败俱伤。”
当晚,抄袭的事在学院内爆了,因为话题敏感,加之不了解真相,很多人只在私底下讨论,负责人老师也给了暗示,限制学生在社交媒体上讨论此事,事情不到一周就沉了下去。
王祯费了点劲,约到了油画比赛的其中一名负责人,对方来北京出差,酒店刚好在三四环之间,离Q大很近。
出门前王祯换了套没那么学生气的衣服,这名负责人是地方美院的一名副教授,参与比赛评选,认识那名参赛的青年画家。
“走法律程序肯定是比较费劲的,也没必要,”孙教授抿了口咖啡,说,“我看你画的不错,以后的发展不会差,这回……你看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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