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准备睡了”,王祯又一个一个删掉,发给裴轶微一张白天的照片,说这边天气不错。
看天气预报,北京这两天起了雾霾,王祯说:“明天出门记得带个口罩。”
-赶图,今晚不回。
-赶图还找我聊?
那边半分钟没回,王祯本来是逗他,结果裴轶微回他一句“那早点弄完和你聊”。
-你弄完我都睡了,专心画图吧,别分心
裴轶微回的迟了一点,王祯正要熄灭手机往床上躺,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进来。
“喂?”王祯说。
“准备睡了?”
裴轶微的声音很低,像柳絮在王祯心口拂了一下。
王祯说:“还没,你在工作室?”
“嗯,“裴轶微说,”听你声音有点哑?”
王祯说:“有点感冒,我在山区,天冷。”
王祯很少跟朋友在电话里聊这些有的没的,但眼下气氛很好,他不想打断。
“有没有感冒药?“裴轶微说,”没有我给你寄。”
“没事没事,“王祯笑了,”过两天就好了,你寄过来课都上完了。”
裴轶微沉默几秒,说:“白天多穿点,你平时穿太少了。”
王祯觉得自己穿挺多了,不知道裴轶微哪儿来的结论。
“现在睡吧,”裴轶微说,“感冒好的快点。”
“嗯,那晚安?”王祯靠着枕头躺了下来。
“晚安。”裴轶微说。
第43章 close6
天亮时村里下起了雪,薄薄的一层,覆盖了屋顶、地面与河道。陈思还没起,王祯看了眼手机,没有未读消息,于是换上羽绒服,提起画箱往村东去。
这场雪不大,八点就停了。池塘里枯荷还是老样子,在日光下呈现灰败的熟褐色。王祯画了一会儿,小腿泛酸,前几天被打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他翻出折叠椅在池塘边坐下,打算休息几分钟。
那个小男孩又来了,穿着灰色的厚棉袄,一双棕色的毛靴,看上去像家里人穿剩的,大的不合脚。小男孩一颠一颠地走在雪地里,时不时用靴子的尖踹几下脚边的雪。
他好像对王祯的画很感兴趣,站在一个小雪堆后直直地盯着看。王祯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小男孩起初没动,过了少时,慢吞吞地从池塘另一头走来,停在画架两米外的地方。
可能是小孩皮肤薄,王祯看他脸颊冻的通红,起身在包里翻了翻,找出一只口罩,递给小孩。小孩警觉地看看王祯,将口罩接过来,摸索着,不知道怎么戴。王祯笑了笑,觉得小孩挺可爱,用手在耳朵边比划了几下,说:“带子套在耳朵上。”
小孩照做了,口罩是成人款,盖住他大半张脸,可能觉得不舒服,没过几分钟他就将口罩扔在一边,拿它装雪玩。
临近中午光线变了,王祯打算明天再来,用抹布擦了几下画笔,笔毛没干净,残余着颜料。他想起矿泉水已经用完,朝四周看了看,拿起小水桶往池塘走。
小孩跟在他身后,王祯把水桶沉进池子里,小孩模仿他蹲在池边,用口罩捞水。池边刚化雪,泥土潮湿,王祯正想让他小心点,小孩忽然站起身,右脚在湿泥里滑了一下,一刹那的功夫,人就跌进了池子里。
水池对王祯来说不算深,但他以前没救过人,有些怵。小孩呛了几口水,断断续续地尖叫,池面的枯荷被搅开一大片。王祯深呼吸几下,迈进池塘,朝他游去,所幸池塘不深,他抓住小孩的胳膊往岸边游,将人抱上岸,小孩趴在地上不断咳嗽,吐出几口脏水,然后就蔫蔫地不动了。
王祯看他还在喘气,惊魂未定后发觉身体冷得刺痛,画具也顾不上收拾,背着小孩往村里走,到了住宿的地方,其他学生出去写生,只有陈思睡过头,还在宿舍。
陈思看他背了个小孩进来,惊讶道:“怎么回事?”
“刚掉水里我给弄上来了,”王祯说,“去拿条被子,我把他衣服换了。”
陈思忙从床上拿了条毯子,王祯将小孩的衣服脱了,裹上毯子,小孩肺里的脏水基本吐完了,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冷得牙齿发抖。
“应该没事了吧?”陈思去隔壁房间找了只热水袋,塞到小孩胸口。
“农村的池塘细菌多,说不好,等中午让黄老师开车送他去镇上医院看看。”王祯说。
“也是,”陈思点头,看了眼他,“你也赶紧把衣服换了,小心别感冒。”
王祯去卫生间换下湿衣,但到了下午,嗓子明显哑了。入夜后,他又发起低烧,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
陈思空了一个上午,要赶进度,将感冒药和热水放在床头,热水袋塞进被子底下,然后就去了。
期间王祯醒了两次,下床吃药,但没多久又吐在卫生间,原来胃炎也跟着来了。他在洗手台前站了几分钟,漱口擦脸,回到床上。
胃一阵阵地疼,身上不冒热气,被子和外面差不多冷。他蜷缩起身体,傍晚的阳光提醒他晚饭时间到了,但意识像浸泡在深水里,爬起来然后去吃饭的念头飘忽不定,随着身体的疲惫很快消失,他躺在床上,直到半夜陈思带回一盒热粥。
“谢谢。”王祯嗓音沙哑地对陈思说,陈思给他加了层棉被,说明早送他去镇上的医院,王祯耳边嗡嗡作响,没听清他的话,过会儿又睡着了。
他的嗓子没多久彻底哑了。送到医院后,照例打吊瓶,同时开了抑制胃酸的药。在短暂的清醒的间隙,他拿出手机,发现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周洁,另一个是裴轶微。
他很干脆地给周洁回消息,但到了裴轶微这里,却犹豫了。他没忘掉那通置顶电话,最近他接二连三地制造麻烦,就像两年前,裴轶微总是付出更多、承受更多的那一个,而他则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直到离别在即、直到裴轶微生病,终于意识他的单纯、软弱、轻浮、冲动,他的不可信赖与不可依靠。
他的手指在二十六键上划来划去,最后还是给裴轶微发:抱歉,这两天忙。
输过液后,他的体温降了下去,又在医院待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出院,返回写生基地。
那个小男孩的家长后面来了一次,给王祯送了几袋土特产。病好后小男孩还是在外面玩,王祯临走前的下午,捧了块纯白的鹅卵石送给王祯,王祯给了他一副毛线手套,小孩拿去玩了,看起来很高兴。
回到学校,王祯的嗓子还有些哑,去校医院开咽炎片,回去的路上碰上杨欣,穿着运动服,从网球场出来。
“王老师!”杨欣喊了一声。
“哎,”王祯说,“去打球了?”
“刚打完,”杨欣把手塞进口袋,跳了几下,“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忙吗?”
“还行,这几天在整理习作。”王祯说。
杨欣早前想跟他借本洛佩兹的画册,现在正好碰上,王祯让她等一会儿,转身上楼去取。
下来的时候他从二单元往外走,刚推开单元门,看到一辆黑色的山地车停在花坛边,裴轶微就站在车前。
杨欣看到他下来,说:“我请你吃饭吧,画集可能得下个月才能还。”
王祯说“行”,跟裴轶微打了招呼,杨欣看两人认识,也对裴轶微说了句“嗨”,因为不知道王祯和他关系如何,就没有做自己介绍。
裴轶微回应完杨欣的问好,看看王祯,虽然没有说话,但王祯看出了他的意思,摇摇头,笑了。
“是我学生,”王祯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不合时宜,说完这句就看向杨欣,说,“饭就算了,你随便看,我暂时用不上。”
“那我请你喝奶茶吧,”杨欣说,“就食堂边上那家七港九。”
“......行,”王祯看向裴轶微,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但也不开口,王祯于是对他说,“你来吗?”
裴轶微很轻地“嗯”了一声。
王祯去取车,杨欣没有代步工具,王祯让她坐后座。一路上杨欣没怎么说话,抵达奶茶店后跳下车,扫开二维码,让王祯先选。
“都行,你先吧。”王祯把手机推给她,杨欣又去问裴轶微,裴轶微摇头,说“不用了”。
杨欣看看他们,没说什么,替王祯选了一杯热饮,把账结了,在一边等。
裴轶微用杨欣听不见的声音对王祯说:“‘都行’?”
王祯偏开视线,耳根却有些麻。
杨欣端着两杯燕麦奶茶过来,一杯给了王祯,另一杯给了裴轶微,跟王祯说下次再见,然后就回家了。
往回走的路上,王祯发觉自己方才的表现有失风度,于是用微信给杨欣发了一个红包,杨欣没回,裴轶微问他:“刚才那个女孩?”
王祯说“是”。
“她没走远,”裴轶微忽然说,“现在回去来得及。”
王祯回头看,杨欣在过马路,现在是红灯。
犹豫了几秒,王祯说:“抱歉。”
然后往回骑,将杨欣送到马路对面,看她上了车,接着穿过红绿灯,返回奶茶店,却发现裴轶微不在原地。
他茫然了一会儿,跨上单车,骑向宿舍区,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心里很懊恼,但没办法。打开微信想和裴轶微说几句话,想起他刚才的表情,又将冲动按捺下去。
走进楼道的时候他手脚发抖,室外太冷了,他穿的又不够多,他只好将手贴在走廊的暖气片上,汲取一点温度,心里想,金属原来可以这么温暖,只要人们愿意。
忽然,他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如同被裴轶微抛弃那天一样。一个路过的学生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离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楼道内很静,他哭得累极了,将后背靠在暖气上,努力和让身体不断抽搐的那股力量搏斗,暗自发誓不会再做眼下这件使自己颜面尽失的事。
抵达五楼时他已经恢复平静,他走进公共卫生间,将奶茶杯扔进垃圾篓,想着待会儿该吃几片咽炎片,配热水还是冷水,转身时,却发现门口有人在看他。
是裴轶微。
第44章 close7
“现在别碰我。”王祯说。
裴轶微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还是顺从地退开一些,认真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端倪。
而王祯只是背对着他,慢慢揩拭那处血迹。
水面泛起涟漪,模模糊糊的血雾从水中升起,又消失。他擦了两下,那里才完全干净。
当他偏头去够浴液,却发现裴轶微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消失了一样,呼吸的悄无声息。
“出去,”王祯说,“拜托了。”
裴轶微愣了几秒,像在确认是否听错了话,许久,他轻声说:“好,不要反锁。”
浴室的地板冰冷湿滑,王祯披上浴衣时浑身发冷,体温像是随着鲜血流走了,寒气从脚底漫过四肢,像黏重的液体般附着在脚下,让他寸步难行。
他尽力不让自己跌倒,细瘦的手臂撑住洗手台,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却吓了一跳。
苍白、消瘦,肋骨似乎下一刻便将刺穿皮肤。臀部的肉也薄的可怜,像个没发育的孩子。
难以想象裴轶微能对这么一具身体勃.起,说不清是他还是裴轶微更病一些。
王祯拉紧系带往外走,走得很慢,担心裴轶微察觉他的虚弱,又加快脚速,坐到单人沙发前坐了下来。
裴轶微已经换好衣服在等他,问他早餐想吃什么,他下去买。
“我不饿。”王祯摇头,蜷起小臂抱住膝盖。
裴轶微还是带了一碗热粥上来,一言不发地放在王祯手边,揭开碗盖摆好勺子,看着他吃。
王祯一口也吃不下,想拒绝,半天说不出口,于是躺进被中,佯作很困。
“不舒服?”到底是裴轶微,看他从浴室出来后遮遮掩掩,很快猜出他可能在生病。
去诊所的路上王祯便开始干呕,裴轶微扶他到走廊的椅子上休息,他一刻也坐不住,飞快走进卫生间,藏在隔间内,忍受一阵接一阵的胃痉挛。
好一阵子,他感到胃部舒服了一些,便洗干净手,走出卫生间。
裴轶微抽出纸想替他擦手上多余的水,他说:“不用了。”然后往消化内科走。
医生刚看完一个病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他脸色涨红,先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然后询问症状。
“是发烧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医生边说,边敲击键盘,在电脑里开药,“回去多穿点,不要吃生冷辛辣的食物。”
王祯想起写生基地那次发烧,说:“一个月烧了两次,以前没这样过。”
医生想了想说:“可能是体质下降,平时多补充营养,运动完注意保暖,尽量别熬夜。”
回去以后,王祯简单地睡了一觉,然后去工作室画画。
他将颜料挤在调色盘上,麻木地搅动,一板一眼地上色,画了一张平淡、乏味的静物。片刻后,他放下画框,换成新的,又画了一张,一张接一张,地面堆满画布,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第二天中午他们一起吃饭,裴轶微的车停在单元门口,这两个月,他的短发长了一些,虽然长不过十八岁时,但不扎手了,也不需要再戴鸭舌帽出门。
这顿饭吃的很沉默,裴轶微不是那种善于找话题的人,他说过的话比做过的事少得多,十七岁的王祯了解这点,为了不冷场,时常是他在说,裴轶微听,现在他不说,饭桌也就安静了。
离开饭堂,一个没人的花坛边,裴轶微牵了他的手,他没有牵回去,但也没有抽出手。
……
屋子里开着暖气,王祯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问裴轶微想不想来点酒。
“你带了?”裴轶微始终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没见他什么时候去买酒,于是问。
“包里,”王祯指了指他的背包,“前两天剩的。”
裴轶微拉开他的包,在里面发现了一罐嘉士伯,和一小瓶说不上什么颜色的指甲油。他向王祯举起指甲油,还没问,王祯立刻说:“画画用的,别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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