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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还有点时间，我带他回了一趟老家。当年我们家从杭州搬到了北方一个小城，那里没人认识我们，也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平静地读完了高中。考上大学我就离开了家，毕业之后又跑到胖子和小花所在的城市找了工作，一晃这么多年，其实我留在家陪父母的时间也很少。
按理说我应该先给我爸妈打打预防针，慢慢再跟他们摊牌。但闷油瓶已经等了我十年，我不想再让他等下去了，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妥协。回去之前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很意外的是电话里我妈什么也没问，只是最后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声音里听不出来情绪。
一路奔波劳顿终于站在了我家门口，我握紧了他的手，大冬天的，他冰凉的手心里全是汗。这个人从来都无所畏惧、遇到任何事情眉毛都不会皱一皱，可这会儿他却显得有些紧张。但这一次，无论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了。
事实上，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腥风血雨的准备，然而敲开门之后，我妈只愣了一瞬，就把我们拉进了屋。他们正在吃饭，我爸端着碗拿着筷子，怔怔地看着我们。我妈招呼我们坐下吃饭，我爸就默默地放了筷子，顿了一会儿之后他说：“你们先吃，我去多炒几个菜。”
我都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做饭，很快我妈给我们添了两碗饭出来，然后开始不停地往闷油瓶碗里夹菜，恍惚间觉得时光好像一下倒退回十年前。后来我爸端了两盘菜出来，也在桌边坐下了。
气氛有些沉闷，我看我爸拿着筷子也不动，就主动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愣了一下，过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们多吃点。”
“爸，你也吃吧。”我又给他夹了些菜。
他摇头：“我吃不动了，你给小张夹吧。”
那一刹我突然觉得他是真的老了，小时候我经常跟他抢东西吃，那时候我总是抢不过他。可是现在他却说他吃不动了。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打算跟他针锋相对，这会儿却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孝，想好的那些话都没脸说出口了。
吃完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我妈絮絮叨叨问了许多问题，我爸在一边看报纸，并不加入我们的谈话，却也没有回避。对于我妈能这么快接受闷油瓶我倒是不意外，毕竟从前她都是一直维护我们的。但是我爸的态度能这么平和我倒是很奇怪，也不知道我们回来之前，我妈给他灌了什么药。
到后来我爸手上那份报纸来来回回翻了十几遍，大概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他就站起身来问：“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嗯……明天就走。”我说。
“要是没事儿就多住几天。”我爸说，末了又咳嗽了一声说道：“没有客房，小张就跟你一起睡你那屋吧。”
我跟闷油瓶两个目瞪口呆，他倒是摸着鼻子，转身进了书房，我妈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们。
没有争吵，没有打骂，从前那个暴跳如雷扬言要打断我腿的父亲，如今就这样默许了我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很平淡，但却让人落泪，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平淡的背后是多么的不容易，从最初的震惊愤怒抗拒，到今天的接纳，中间走过的是长达十年的痛苦挣扎。
这个世界上父母对子女爱护的心，强大到让人难以想象。
最后走的那天，我妈送我们到车站，她握着我的手说，“你爸就是爱面子，其实他很想来送你们的。以后有空多回来住住吧。我们都老了，没有气力再去争些什么，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够了。”
我点头，对她说：“妈，回去帮我给我爸说声对不起。”
“在我们这里，你永远都不需要说对不起。”我妈笑得十分温柔，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闷油瓶：“这么多年了，什么都没能把你们两个分开，以后就好好在一起吧。”接着又对闷油瓶说：“我们家的混小子，以后就麻烦你了。”
闷油瓶忙不迭地点头，耳根都是红的。
我妈又转头拍我的脸：“你照顾好自己，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也别再辜负人家。”
“我知道啦……”大概她也还是有些担心我的双相复发，不过这个需要时间来证明，我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
跟父母交完底，感觉整个人轻松一大截。回去上班之后，我找了个时间把胖子约了出来。胖子多聪明的人，一看闷油瓶在我旁边他就心里有数了，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跟他说了说，胖子也问我还会不会复发，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下来。
我们喝了一点酒，胖子说，当年奸污阿宁和云彩的那几个人渣，几年前在广西那边犯事儿被抓了，数罪并发判了死刑。小花和瞎子从中活动了一下，没多久就给枪决了。说着我们又打电话把小花和瞎子叫出来，几个人一直喝到大半夜。
生活变得平静却也让人心怀感激。我们几个人时不时就会聚一聚，喝个茶约个饭局什么的，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我和闷油瓶一直住在一起，他有的时候还是会做噩梦，半夜里惊醒，但是频率有明显在降低，从开始的一周两三次，到后来的一周一次，甚至两周一次。我想有我陪在他身边，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期间我们又回了杭州几次，一来跟着胖子去公墓看了云彩，拜祭了阿宁，二来也去看望了云彩的父母。看得出来这些年胖子没少来，两位老人家对他很亲近，想来胖子也是把他们当自己父母对待的。在云彩这件事上，我终究还是有愧疚的，往后的日子，我和闷油瓶也会把这两位老人当成自己的亲人的。
除此之外，我们也把从前我们走过的那些路，又全都重新走过一遍。事隔经年，许多地方都变了样貌，但也有许多景和物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有一天我们正好走到我当年住过的那家医院。我一时心血来潮想回去看看我住过的那栋楼。没想到那栋楼还在，不过基本已经废弃了，只有一楼还有个药房，其他的病人都已经搬去新楼了。
我趁药房的人没注意溜了进去，闷油瓶不想进来的，坳不过我也只好跟着溜进来了。我找了个废弃的针头故技重施弄开了天台的门，但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出去：“你想干嘛？”
“我要研究一下当年我到底是怎么不小心掉下去的。”一边说我一边跨出去，然后立刻就发现如今楼顶的矮墙四周都做了一人多高的防护网，可能就是当年我出事之后改造的。
“掉下去的？”闷油瓶跟在我后面重复了一遍，我转头的时候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
“不是跳下去的？”他又问。
“当然不是，我踩滑了！那纯粹是个意外！”我回身面对着他。
“可是……你那时候，说的那些话……”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眼角竟然有点湿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自杀……”
我愣愣地看着他，或许这才是他这么多年来睡不好的真正原因吧。我应该早点跟他解释清楚的：“我只是不想拖着你跟我一起掉下去。那个时候，不那样说的话，你又怎么会放手？”我向前一步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开始是想过自杀的，但是看到你，就放弃了，我想陪着你啊，到老……到死……”
之前我曾经问过他一次，如果我死了他会怎么办。那时候他的表情都吓到我了，他的眼神死灰一样黯淡，然后他说，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会跟着你跳下去。
那天，因为他的这个答案，我难过了很久。一定是因为一个人过的这十年，太艰难了，所以他才会这样想吧。
轻蹭着他的脸，我在他耳边说道：“不管我的双相会不会复发，都没关系，因为只要有你在，我就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就有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有你在，我才有了最好的时光。”
静默了片刻后，他缓缓抬手抱住了我。流云从蓝色的天幕上滑过，阳光很暖，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我们就这样在天台上静静地抱了很久很久，直到楼下传来医生讲话的声音才分开。看着他潮湿而澄净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小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嗯？”
“那时候，你来给我治疗，咱俩第一次真枪实弹做到最后，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世界很安静，楼顶风有一点大，吹得他柔软的发丝在眼睛前面荡来荡去，他垂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就那样温柔地看着我，用低沉醇厚的声音说道：
“我爱你。”
我等这句话等了十二年，但我没想到这一刻他真的会就这样说出来了，以至于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我还看着他发了好一会儿的愣，然后才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
“我也爱你。”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全文终————
第125章 番外《良人》Ⅰ。养兵千日，为的就是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是阿宁视角番外，但是请大家一定要坚持看下去，因为这篇文是无邪第一视角写的，所以有局限性，没有上帝视角，他看不到的东西需要这个番外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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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个愣头青，挥着一个啤酒瓶子就敢从我手里抢人，完全没把我那二十多个手下放眼里。
我觉得这种傻子就该让他吃点苦头，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不傻，不但不傻，还挺有脑子，就三个人竟然愣是把我二十多人的包围圈撕出了个口子。
但是跑路的时候又开始冒傻气，明明已经跑出很远了，他又转回头来拉掉单的同伙。眼看教训人的目的也达到了，我就没让手下再追下去，不过是收华和尚在下城区做个眼线，花费太多气力倒不值当了。
那时候我对他的印象仅仅是，脑子灵活，身手马马虎虎，很讲义气，还有就是，眼神很清澈的样子。但很快我就把这个人忘记了，只剩下了一点模糊的影子。直到半年后，他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候正是我人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
因为我被人算计了，而那个算计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一直以来最为敬重的人——我的干爹。
从我记事起，就只看到孤儿院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永远吃不饱的肚子，终年阴冷潮湿的被子，没完没了的欺辱和被欺辱，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是干爹把我从这种看不到明天的日子里解救出来，他从孤儿院挑走了5个孩子，只有我一个是女孩。
他教我打斗，教我使刀用枪，甚至，教我杀人。为了不回到孤儿院逼仄的空间里去，我努力学习他教我的一切，和那些男孩子一样整日与冰冷的刀锋和腥臭的鲜血为伴。
后来，我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14岁，大多数孩子读初中的年纪，我已经开始替他去收保护费、逼债、打理地下赌场、钱庄、跟着他去谈生意。我是他最好用的剑，因为我听话，而且锋利。
有的时候，我会羡慕那些可以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孩子，他们的双手和心都很干净。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还不错，因为很多人怕我，他们会陪着笑脸，喊我宁姐。我可以吃饱肚子，也可以买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人能够欺负我。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给干爹养老送终，可是现实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终于让我清醒地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孩子里，干爹独独挑了我一个女孩。养兵千日，为的就是今天。
这笔生意，干爹和汪家谈了很久了，可是一直谈不拢。我不知道汪家是什么来头，他们不是黑社会，但他们组织庞大，手眼通天，比之黑社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干爹一直想见他们的首领，可首领始终不肯露面，只派自己的弟弟来谈。
其实这件事也并非一点预兆都没有的。以前干爹和他们见面的时候，从来不让我进屋的，我都只是带人等在外面，偏偏今天叫我进去敬酒。我也并非不胜酒力，可是今天三杯酒下肚我已经开始觉得头晕。
接下来就和所有烂大街的电视剧套路一样，干爹打着电话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门外候着的小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站都站不稳的我被他们带上了车。
我不敢相信干爹真的就这样把我当成一块敲门砖送了出去，但事实却让我不得不信。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成我的亲人，对他言听计从。可是我才19岁，我不想把唯一一点还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这样交给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夜风一吹，我稍稍清醒了一点。在一个转角处，车速慢了下来，我趁他们不备拉开车门跳了车。因为知道跑不过汽车，我专找小巷子钻，可是头越来越晕了，跑得也越来越慢了，终于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了。
我尽力了。拳脚相加，可是我连抬手挡一挡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觉得很热，又觉得很冷。血腥味恶心得我想吐，太难受了，不如让他们拖回去肏一顿算了，至少不会这么痛。反正也是被抛弃的，无所谓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起了骚乱，落在身上的拳头少了，似乎有人在说话。
我有点耳鸣，听不清。但是那些汪家人都转移了注意力。
转头去看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青年。他抱着双臂斜倚在墙上，即使在这样阴暗的环境里，他的眼睛依然很清澈很明亮，像一匹年轻的小马的眼睛。
然后我看到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干净的笑容，就像最明媚的阳光劈进了这个黑暗的角落，瞬间照亮了这一片阴霾。
第126章 番外《良人》Ⅱ。我得救了。
我得救了。
青年和那些汪家人打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流畅，行云流水一般，倒不像是在打架，反而像是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抖狠的时候，那张略有些清秀的脸也平添了一份霸气，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也是一样的好多管闲事，也是一样的以少敌多，也是一样清澈的眼神，我终于想起来，这个人，也曾经这样从我手里救走了一个人。印象中他的身手还算不错，在这几个人面前就算讨不到什么便宜，大概也不至于吃亏，于是我趁乱逃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如常去了干爹那里，他看了我脸上的伤，什么都没有问。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把我送上别人的床。我本来就是他手里的棋子，他要把棋子放在哪里原本就不需要经过棋子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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