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知道……
皇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竟有此人,她家住何方,长何许模样?”
萧向翎笑道,“他本是中原人,只是失散多年,至今尚未找到。容貌……甚佳。”
下面又是一片唏嘘之声,皇上却没再继续问。
下朝后,江屿尚未走下台阶,便听得一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喊他“七殿下”。
他装作没听见,只加快了步子。而下朝时人并不少,后面那人也没法跑着追上来,江屿便趁着一个转交拐了弯。
却没想那声音一下窜到他身后。
“七殿下。”萧向翎含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多日未见,殿下可有空去我处饮酒?”
听此,江屿竟觉心中无端烦躁起来,分明是严寒的天气,心腹之内却仿佛游荡着一-股无名之火。
不知缘何,但那晚无意中听见的“没问题”,与刚刚才朝堂上对方提到的“属意之人”,都令那烦躁之意更甚。
霎时,连那晚雪白的裘衣都觉讽刺。
江屿不知觉又加快了步子,淡声道,“最近忙,无空。”
对方听见这冷冰冰的一句也不恼,便同样加快了脚步穷追不舍,“殿下最近在忙什么?”
“与你无关。”江屿这话丝毫没给对方留面子。
身后那人真没再接话。
气氛陷入沉默,江屿却仍嫌不够,继续说道,“萧将军理应忙着找人才是,怎么还有空闲跟我谈天说地?”
萧向翎微微一愣,“找我那位故人?”
而今两人已经远离上朝之处,周围几乎没什么人,说话便随意了许多。
江屿没回应。
萧向翎又似是思索片刻,随即试探性地问道,“还是我那位心上人?”
声音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转眼间,两人已经走到江屿府上,远远便有门童前来开门行礼。
江屿二话没说迈进门内,并在对方跨进来的前一瞬“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不过片刻,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殿下如此便不近人情了,走到了府上,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今日的江屿冷漠得有些反常,而萧向翎也死缠烂打得不似寻常。
“没空。”江屿再次冷冷摔下一句,便回身进了里屋。
顾渊听见惊天动地的合门声,还想是江屿又跟谁吵起来了。结一出门就看见江屿面色不善,开口便是一句“没空”。
便也不难猜测外面站着那位是谁了。
“殿下,夏大人比您早进来不一会儿,正在里面等您呢。”顾渊对江屿说道,江屿点了点头,“以后改口叫夏丞相吧。”
推门而入,夏之行正坐在窗前扇扇子,屋内四盆火炉燃得正旺盛。
“怎么,没空?”夏之行看江屿走了进来,疑惑问道。
江屿一愣,才意识到刚刚对方听见了对话,便笑道,“有空得很,跟夏大人怎么敢没空。”
夏之行笑着拍了拍桌案。
江屿坐在夏之行对面,给两人分别斟了茶。
“如今夏大人做了丞相,便是……”
“小江屿,别想耍滑头,从我这套话。”夏之行用手指击了击杯盏。
“沈琛走了。”江屿敛了笑意。
“啊?”
江屿抬眸,“几天前夜里他来找过我,说是要离开很久一段时间,但是看他的意思,似是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沈琛本是江湖中人,天性便是云游四海,如今朝上不太平,走了也好。他还透露其他信息了吗?”夏之行将一盏茶一饮而尽,随即砸了咂嘴,嫌弃道,“我差点忘了你不喝酒。”
“没有。”江屿轻抿了一口清茶。
“那还需要找人陪你练剑吗?”夏之行问道,“沈琛教了你十几年,该说的也都说过了。你现在缺的并非理论,而是实操。”
练剑。
实操。
不知为何,江屿蓦地回想起那日下午,空气中飘着淡淡桂花酿的清香,堂院中满是剑痕狼藉,想起不断被挑飞的软剑、最后一次被挑飞的玄黑剑,以及那句“只是不想”。
“不用了。”他语气有些生硬。
“对了,北疆战事夏大人打算如何安排?”江屿问道,“夏大人真觉得我大哥和那草包一起出征,能赢?”
他刻意装做自己不知道太子中箭的真相。
对方似是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派兵增员是一定的,只是人选尚未想好。”
“我去。”江屿突然答。
“不行。”夏之行皱眉拒绝,“论兵法你不是强项,论剑法你没有群战的经验。再说这是打仗,又不是兄弟骑马打雪仗,哪有全把皇子派出去的道理?两个在外面已经足够了,你去绝对不行。”
江屿便也没再深究,转而问道,“那你想让萧向翎去?”
“更不行。让他去无疑放虎归山,日后必是你的心腹大患。”
江屿这次没否认。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江屿脸上出现一瞬间奇怪的纠结,随即竟是紧闭上了嘴。
想注意不到都难,夏之行扭头问道,“怎么了,想说什么?”
“没什么。”江屿摇头。
“什么事?”夏之行再次逼问。
“倒也没什么。”江屿脸上纠结矛盾的表情更甚,良久才说出下面的话,“之前父皇提过一次指婚之事……”
夏之行一愣,以他的了解,江屿从不会是关注这些男女亲事的人,把姑娘家送到门口都未必看上一眼。也正缘于此,关于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也在宫里私下传开。
而如今,江屿面部表情极为古怪,既不是欣喜,也不是排斥,倒像是一种极为不情愿的期待。
“是我这里不行。”夏之行第三次拒绝。只是这次他却偏过头,有意错开了目光。
“她已经心有所属之人,我必须遵从她的个人意愿。”
江屿心底已经察觉到对方的反常之处。
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纠结的神情,说道,“夏大人,你看我的眼睛。”
夏之行转过头来。
江屿倏然屏住呼吸,心中的猜测成了七八分。
在那黑色的瞳孔中,他却能看见一个艳丽的映像。
一个女子面色苍白,脸上却洋溢着遮掩不住的笑意,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有些干裂,像是秋风中瑟缩的一尾蝶。
——是若杨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子木、嘿嘿花、鲸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鸠 55瓶;Amber 2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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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此夜月缺。
空中似是有云朵缓慢飘过, 刹那间遮挡住残月散发出的光亮。
而就在那光线陡暗的片刻,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翻上了将军府的檐角,转瞬间便将自己完美地伪装起来, 轻轻拨开瓦片。
这次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而与此同时,在府前的暗处, 竟是有人片刻不离地盯着檐角的动静。见此,便潜伏进夜色中,轻敲开了萧向翎的窗。
“报将军……”那人压低声音, 伸手指了指檐顶。
萧向翎颔首表示了然,将佩剑放在一旁, 和衣卧在塌上, 屋内烛火倏然熄灭,漆黑一片。
江屿并没立刻有所动作。
那把玄黑色铁剑依旧被放在了窗前的桌案上, 下面压着泛黄的薄薄宣纸。
桌案与床榻在室内呈斜对角线排布,是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而江屿目前所处的位置,恰好在桌案正上方附近。
长久的静止与死寂,极其容易使人对时间的流逝缺乏概念。江屿只能从天上星斗月亮的移动来大致判断时辰。
过了子时,天色渐冷,他感觉身-下的瓦片都泛上了一层冰凉的霜,而身体也几乎冻得僵硬。
此时距离烛火熄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江屿开始用冻僵的手指缓慢拨开身-下的瓦片。
四周寂静得只剩下奇怪而陌生的鸟兽鸣叫, 而在苍白的月光下, 几块瓦片被掀开,交叉纵横的长木间露出一块狭窄的三角形漏洞。
大小大概只能够小孩子出入。
而江屿竟借着自己的身体优势,缓缓将身体送了进去。
身体逐渐下沉,还要控制速度与方向,避免接触长木发出声响, 全身的力气全部压在撑在两侧的双臂上。
他屏住呼吸,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尽数显露,硬是凭借着核心极强的控制力,将单脚搭到距离身体最近的长木上。随即身体倒挂回钩,稳稳地蹲在了房梁之上,而那把软剑还稳稳地夹在袖口内侧。
从头至尾并未弄出一丝声响。
室内依旧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待眼睛逐渐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江屿借力蜷起身体,随即如猫一般稳稳落地,顺着坠落的惯性侧滚起身,恰好停在桌案之前。
而心脏却在看见桌案的一刻骤然提起,他猛地睁大双眼。
身体下落前才刚确认过的玄黑剑,竟是早已没了踪影。桌案上只余那几页宣纸,没了重物的压制,边角便随着窗渗进来的冷风微微卷起。
利刃出鞘的身影,却在身后响起。
电光石火间,江屿甚至没有回头看,猛地破门而出。迅捷的身影在墙边借力,略过檐顶,向府邸后方跑去。速度之快使整个人变成了月光下一个模糊的黑影,像极了夜行的鬼魅。
他直觉性的反应并没有错,而今是他在暗处,对方同样在暗处。尚且不论在屋内发起冲突的结果如何,此事若是闹得尽人皆知,必会多出许多莫须有的无端猜测。
而冰舌草这个线索无论被任何人知晓,都无疑会掀起轩然大-波,令眼前的情况雪上加霜。
他早就料到此行并不会太顺利,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行为早就在对方预测的股掌中。而刚刚在屋檐上身体几乎冻僵,关节的寒冷僵硬严重缓滞了他的行进速度,但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却始终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两人逐渐远离人员繁多的府邸,来到了僻静荒凉的园林附近。虽然寒冬时节,大多植物都只剩下枝干,但此处依旧是个便于隐蔽的好去处。
更何况是在视线受阻的夜里。
但江屿却突然有种诡异的直觉——对方在刻意维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速度应该更快些才是。
不疾不徐,始终保持着与自己同步调的速度,倒像是猎人在面对势在必得的猎物,并不急着一时将其捕获。
江屿皱眉,耐性与力量一直不是他的强项,眼看着两人已经跑开好几里地的路程,他已经由于心跳剧烈而微微喘息着。
而面前便是园林。
即便寒冬时节,草木都不余什么枝叶,但园林内复杂的地形与装饰物遮挡,还使得里面成为绝佳的藏匿地点。
他加快速度,也察觉到身后的速度陡然加快起来。
在经过一块转弯狭路之时,情势陡变,江屿猛地转身俯身,将自己的身体藏匿于一块山石之后。
而那人的脚步未止,终于越过山石继续向前找去。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脱力地靠在石背上。缓了好一会,这才发现这是一块不小的人工湖,山石立在湖边,而他正站在湖与山石狭小的夹缝中。
刚想离开,却突然听闻周遭有两对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大师……”其中一人开了口。
那声音江屿极为熟悉,正是许久未见的三.皇子江淇。
他迈出的脚步一顿,心念一转,又迈回了山石之后。
“殿下此法风险甚大。”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有些尖锐,总给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就算法成,殿下又如何登上那龙位的是您,而不是二殿下?”
江屿心忽地一-颤。
这话可谓说得不留情面,但江淇毫不在意一般焦急道,“那边我自是有办法,但我父皇,他决不能活到我二哥出征回来之时。”
许久的沉默,似乎连雪花飘落到地面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尖锐的声音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此蛊虫性烈,须以人血肉饲之,无论最后是否能成功,殿下都……”
“谁在那里!”江淇的声音骤然高亢,语调中还带着些明显的恐惧与颤抖。
江屿猝然回头看向水面。
刚刚就在二人交谈之时,水面上竟是传来了一声极为明显的声响,似是游鱼从湖面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殿下,或许只是鱼罢了。”
“不……冬天水里怎么会有鱼。”江淇声音有些不稳,一手拔-出佩剑,另一之手紧紧握住身边的道士,开始小步小步地向山石这边试探而来。
“是谁,赶紧站出来!”他慌乱道。
江屿想不出比今晚更倒霉的自己。
半夜偷到别人府中,结果尚未落地便被他人发现,穷追至此;难得脱身,却又因为一声并非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而被二人发现。
他并不怕提剑的江淇,也不畏惧“被发现”这件事本身。只是一旦对方发现他听见了刚刚所有的对话,本就迷乱的政局无疑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而他也并不是很想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对方的脚步在身后一步步靠近,江屿低头看着冰冷深邃的湖水。
他准备跳进去。
三步。
两步。
一步。
就当江淇即将挥剑指向山石背后之时,江屿深吸一口气准备纵身-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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