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无声的笑笑,她吃力翻身下床,一点一点向屋外的井爬去,拖出一条条血痕,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叫嚣。
沉入水中的瞬间被阴凉包绕,冰冰凉凉,遮住瓷器摩擦产生的余热。井水盖过嘴,盖过鼻,淹没头顶,窒息感扼住喉咙,谢晚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结束了荒诞可笑的一生。
苏幽解开肖陌的咒,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有点问题?”
肖陌反唇相讥:“你懂什么,你爱过吗?”
易乞握了握苏幽的掌心,看着肖陌:“你这不是爱。爱一个人是希望他过得好,如果他过得不好就帮他过得好,如果他已经过得好那便不再打扰。掌握力量去守护他,他寂寞孤独时想要陪着他,他春风得意时默默注视他。总之不希望那个人受一点伤害,尝一丝苦痛,得一毫委屈。这才叫爱,你,懂了吗?”
肖陌被他问的哑口无言,谢晚叹得哑口无言,而苏幽听得也是哑口无言,偷偷瞥着易乞,心下惶然,他可怎么承受这份情意啊......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肖陌长吁出一口气,看着谢晚说:“那日,我遇到了鬼道士,在阿姐把薛邝明带回来的那天,他说我邪气重,资质佳,可以得到逆天的力量,我想着要是有了力量就能留住阿姐了,也能保护阿姐不被人欺负,我同意了,我被炼化成了蚀阴师,吸食了很多怨灵,越来越强。后来阿姐和薛邝明跑了,我好不容易追到他们,我杀了薛邝明,蚀了他的怨灵,带回阿姐,我以为从此阿姐就只会爱我一个人了。我悉心照料她,可她是冰,怎么也捂不热。我四处吸食怨灵,我替阿姐报了仇铲平了侯府,我以为她会开心,可她还是想死。”
那日他回到家,地上的血迹历历在目,一条条一道道蜿蜒曲折,与泥土的混杂变成了黑色,却还是刺眼的厉害。血腥味在屋内已经闻不到什么浓烈,只有偶尔飘来的风带着淡淡的气息。
肖陌心下一沉,立即加快脚步往屋里钻去。屋里没有谢晚的身影,连她的气息都没有。肖陌看着床头掉落的铁链,还有那只躺在地上的手,那双他此生不能再熟悉的手,那是多少个夜里给他盖上被子轻拍他入睡的手,也是经历了多少困顿日渐粗糙的手。
肖陌蹲下身,极度颤栗中捡起那只断手,摸着干涸的血迹,一点点挪动脚步,顺着这些指引,感受着谢晚的苦痛。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自己切掉这只手?难道和自己在一起她真的宁愿死吗?
井下的人微微发胀,肖陌抑住满心的茫然和无措,将她打捞上来。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身上,衣衫上。肖陌胡乱地将这些发丝从脸上抹开,摸着谢晚的脸,冰凉刺骨,再无生机。肖陌猛的抱住谢晚的尸体,紧紧的圈在怀里,缓缓地拍着谢晚纤瘦的背骨:“阿姐,不怕,不会冷的,我抱着你,不会冷的......”
泪自眼眦滑落,顺着面目的轮廓,断线珍珠般的滴落在地,碎成更细小的水滴,在地上打出不被人察觉的暗影,风吹过,隐没在土壤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阿姐,我还有好多事没带你做,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阿姐,你睁看眼,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把你拴在屋里了,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阿姐,你别死,我不让你死......”
“阿姐......”
“阿姐......”
风好像把脸上挂的泪吹干了,紧绷绷的难受,肖陌坐在井边一步都未曾动过。他抱着怀里的人,手臂僵硬,却始终没有动静。
好久好久,久到云霞挂布,久到落日余晖,他抱着谢晚缓慢地站起来:“阿姐,不怕,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我带着她去找鬼道士,鬼道士说让我吸食阿姐的怨灵,我不想,我求鬼道士将阿姐做成能陪在我身边的东西,他拒绝了。他拒绝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我照着鬼道士的方法将阿姐做成了邪畜,那些缺失的地方我给她缝上。可因为下肢缺失过久,阿姐无法适应,才成了这副模样。我真的,只是想你在我身边而已......”肖陌全身战栗,双肩抖的厉害,眼睛里慢慢盛满了透亮的泪花。
谢晚看着他,轻轻叹口气:“逝情,重新做一次人吧,学着去爱人,当你真正爱上她的时候你就不会想再做伤害她的事了,如果伤害,还不够爱,你也没学会真正的爱,放下执念吧,听你阿姐最后一次。”
“可我舍不得你。”肖陌执拗地看着谢晚。
“可我也舍不得他!”谢晚不再看他,“他在那头等我好久了,我不想让他再等了。”
肖陌沉默了好久,唇也咬的泛红,终于释然,说道:“苏前辈还有办法将我阿姐送入轮回吗?”
苏幽点点头:“我尽力而为。”
“还有,我身上最后有个怨灵是鬼宗宗主母亲的,她执念太深,还想再见一面他们,我一直没机会见到他们,希望苏前辈代劳。”
肖陌看见苏幽点头后又转向谢晚,说着:“阿姐,我会找到那个人吗?”
谢晚笑了,温柔的笑着,就像以前每天的笑,璀璨夺目:“会的,阿姐相信你一定会的。”
肖陌也兀自笑开:“嗯,好,我听阿姐的。”
苏幽看着靠着自己虚弱的易乞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你还行吗?”
易乞微笑:“现在容易得多。”努力坐直身子又施起了咒。
放下执念后确实容易得多,没一会剩下的几个怨灵就跑出来了,有一只飘到谢晚面前飞舞,好像是感受到她,做着最后的道别,谢晚抿嘴目视他离开,终于眼睛微微闭上,留下一滴泪来。
待其他怨灵离开后还剩最后一只,那是重九和秋屏母亲的怨灵,苏幽将她吸食入自己体内。又设咒法将邪畜里残留的谢晚怨灵汇聚,用自己的气灵给她加固,她终于像个正常的怨灵。离开生气的身体立刻坍塌,从缝线处断裂四散。
谢晚飘来在苏幽和易乞的面前停留了一下,像在致谢,又飘到肖陌的头上蹭了蹭,就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变成普通人的肖陌眼睛红的都能滴出血来,朝他们拱拱手道:“多谢,再会。”
“等等,”苏幽止住他离开的脚步,“梦边城有忘生,可以忘记前尘往事。”
肖陌也没回头,说:“多谢前辈好意,我,不想忘了她,至此别过。”便再无留恋,跨步离去。
苏幽给易乞注了些灵力,易乞的脸色也变得好了起来。易乞看着苏幽道:“刚才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苏幽的耳垂迅速爬满一层绯红:不得了啊,太会了。苏幽移开眼睛缓解尴尬的摸了摸易乞的头:“那这个躺在这的侯府千金?”
易乞问:“就让她在这里吧,她现在修成了鬼道,我奈何不得她,只希望她能放下仇恨。”
“那走吧,我的大圣人。”
易乞笑了,缓缓地站起来,双手按在苏幽双肩,将苏幽的身子板正,迫使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苏幽道:“知道,会荟市,查孤檠。”
易乞笑笑:“现在幽哥也能感知我心中所想了。”
苏幽翻翻白眼:“你说的对。”带着他离开京都,回到荟市。熟悉的酒香在空气中荡漾,苏幽勾了嘴角:“我还是喜欢有烟火味的地方。”
易乞揶揄道:“我还以为幽哥喜欢可以海纳百川,广交益友的地方呢。”
苏幽尴尬的笑笑:“要不我们先住一晚,你先休息休息,调整一下。”
“不碍事,很快就好。”忽然间易乞双手合十,微眯着眼,突然向空中伸去,以他们的位置源头荡起一层薄薄的蓝色波纹,一圈圈朝外荡开,又像银辉撒落,释放在荟市的每一个角落,片刻间又消失殆尽,无处可查。
苏幽眯眼:“你这是恢复他们残缺的记忆?”
易乞点点头。
苏幽道:“你会的比我这个蚀阴师还多。”
易乞笑着说:“这样幽哥才能离不开我。”
苏幽摆摆手,向前走去:“行了,别撩了,是你的人,跑不掉的。不是要去查孤檠嘛,还不快走......”
☆、报恩
赤光轻柔,长风和煦,微微撂起易乞的发,勾起俊朗的眉眼,揉进无偿的温润柔和,绽开动人的笑意。轻踏几步,跟上苏幽的步伐,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在苏幽的不远处。
亦步亦趋间,苏幽站定:“到了。”
易乞也跟着抬头看,赫赫而立的大字流转着熠熠光芒:无忧馆。易乞面上一滞,在看着接客的小倌后面色一垮,将苏幽一把扯到面前,神色不佳的问道:“你来这里干嘛?”
苏幽诚实道:“你上次不是问我有何奇遇吗?”苏幽冲着无忧馆扬扬下巴:“这就是我的奇遇。”
易乞敛了表情,神色骤然严肃起来,连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的微凉,苏幽明显的感觉到手上的扳指缓慢的降着温度,几乎有些冻人!苏幽认识到玩笑开大了,正准备认怂,却听见易乞轻叹了一口气,略带无奈的说:“你这样引人瞩目,我该怎么办才好?”
苏幽不解:“我很低调啊。”
易乞自顾自道:“你总是这样肆意洒脱,走的超逸,行得自在,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身陷囹圄。”
苏幽更加疑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易乞忽而坚定地看着他:“我想说的是,如今你也算是有家室的人,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该来的地方别来,不该撩的人别撩。”
苏幽懂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反驳道:“沈员外是个意外,来无忧馆只是想找到答案。我一直挺洁身自好的,你别想多了,更何况,哪个正常人能看上我?”
易乞一把抱住苏幽,喃喃低语:“是啊,你总是这样不在意,在这个方面,幽哥还是迟钝的很,只不过也只有你自己这样认为罢了。你这么好,真怕别人把你抢走了,我得看严了,省得到嘴的鸭子飞走了。”
“你怎么形容的?谁是鸭子?堂堂乐引弟子,怎么措辞这么不严谨,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一点自信都没有。”苏幽撑着半壁身子稍稍离开易乞,“我带你来这是因为孤檠曾经出现过,我猜测应该是与那人有些关系,你一天别像个小媳妇一样自怨自艾,我也答应你注意言行举止,行了吧。”
易乞倒是没有因为他的话好转一些,这是他的性格,改不掉的,若果能改,也就不是他了,可每每想到如此,心里还是又些酸涩,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易乞调整了一下,慢慢放开他,无奈的妥协道:“知道了。”或许他并没有学会乐引的超然,也违背了师尊的教条放下,而面对他,最终只有做出心甘情愿的让步和不奈之何的妥协。
苏幽忽然抓住易乞的手,十指相扣,扳指传来两人的温度,掌心相接,如玉温润,苏幽道:“别醋了,别人我都不要,这一生,我只要你了。”
易乞抬头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浅浅笑道:“那就说定了,这一生,你都摆脱不开我,记在心里。”
“行了,知道了,进去吧。”
苏幽牵着易乞,迈进无忧馆,冲着一个小倌道:“我找川洋。”与初来时的心态不同,现在的苏幽,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两位跟我来吧。”被他领进川洋的雅座,虚虚一礼:“二位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川公子来。”
苏幽回道:“有劳。”
易乞并未放开苏幽道手:“川洋与孤檠有交集?”
“一探便知。”
“他们之间应该不可能有关系吧,孤檠向来低调,最近出现的是不是有些频繁?”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苏幽顿时陷入了沉思。
易乞发现他的反常:“幽哥是不是想说,自廉纤雨后,最近出事比较频繁。”
苏幽点点头:“除了浣城有我非杀不可的理由,最近各方势力确实出没的有些平常了。”
川洋此时进来,伴着特有的香味,淡淡的,并不恼人。他见是苏幽,了然一笑:“原来是苏公子,我就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
易乞看向苏幽,苏幽连忙接道:“呵呵,多谢上次替我解惑。”
川洋看了看旁边的易乞,礼貌笑道:“恭喜了,这位公子俊朗非凡,确实是苏公子值得纠结和犹豫之人,想来苏公子也终于想好了。”
苏幽憋嘴,腹诽想着:废话,要不想好,能和他搞在一起去。苏幽也不再和他过于讨论此事:“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不过,今日来,我可不是带你看家室的。”易乞倒是被这二字取悦,不动声色的染上愉悦。
“那时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了孤檠。”
川洋一滞,转而笑笑:“看来最近我也停不下来啊,一个修为不高的蚀阴师,能见着这么多的人物,也算是荣幸之至。”
易乞听出端倪:“川公子见过谁?”
川洋也不避讳,坐在他们身前:“早些时日见过廉宗主,不过现在已经再难相见,之后便是苏前辈和孤檠了。”
“孤檠为何来找你?”
川洋不紧不慢的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是他最喜欢的罗生花茶,苦涩带着花香飘扬弥漫。略略向空中散去:“或许他来的目的与你们来的目的是一样的。”
苏幽挑眉:“哦?是吗?”
“你们来寻他,而他找我,是为了廉宗主。”
“廉纤雨?”
“没错,孤檠问我廉宗主所为何事来找我。”
易乞略一思忖:“我倒是能猜出廉纤雨寻川公子的目的一二,孤檠与廉纤雨从未有过什么交集,怎么会?”
川洋道:“此事我也不知,我告知了廉宗主为何寻我后,他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可能是单纯的想了解此人吧。”
苏幽倒是有些懵,问向易乞:“廉纤雨找他所为何事?我怎么不知?”
易乞回过头答:“幽哥还记不记得你在高桥镇为何会惹上廉纤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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