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蒙看向他,“我更期待,你们二人的相见。”
心腹来报,张蒙停下了写信的笔。
“怎么样?”
“回主人,安排好了,届时只等温久卿入围。”
“将军,你说他会来吗?”
张蒙看向窗外,天色阴涔涔的,就像是如今的战事一样。
良久,他才说:“会。”
☆、宣誓
湖州已经一连几日没见到太阳了,天色灰蒙蒙的,气氛压抑的很。
谢临倚在门前望着远处忙碌的各将领,头有些痛。
那些往日的记忆从各个角落跑了出来,那时候也是这样,他身为洛阳的大皇子,默认的太子人选,却住在温久卿的府邸,而那些将领谋士,也纷纷每日来温府商讨,不过是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个礼,而后去温久卿的底盘点灯熬油的讨论计策。
若说是为下一任国君鞍前马后倒也说得过去,这是守卫之战,守不住,繁华荣耀便如黄粱一梦,不复存在。守得住,便有了护主之名,等谢临登基,温久卿便是权倾朝野的真正主人,而他们,也会因此而守住家族的荣华。
那时候谢临也很着急,他身为皇子,便注定了他的立场,他必须守住洛阳,不管他和谢景云有着怎样的过去,但是当他那日出征离开之时,便注定了这友情已经结束,身在皇家 ,连亲情都没有,又何况友情呢?他早该看透的。
当他看着温府的各色人马人来人往时,或许想过这些人不过是温久卿的马前卒,试金石,死了也就死了,活着或许也不会有他们预料之中的天大恩赐。
但是他那时万万没有想到,温久卿根本不考虑他们的死活,他没有把他们的命交给战场,甚至交给天意。
他亲手把他们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那些将士们奋勇杀敌时候知不知道,有一帮人正拉着他们和敌军一起死?
或许有认识知道的,他们选择了殉道,为着谢临永远不理解的道义,接受了如此泯灭人性的安排。
而有的人,却临死之时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而死。
今日种种,仿若往日重现。
只不过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殿下,温久卿也不再是说一不二之人,他们和张蒙合作,同盟,却也知道,真正听他们命令之人也只有温久卿的旧部。
谢临眼睛很疼,那时候他哭了太多,连梦里都在哭,伤了眼睛留下病根儿,即使现在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也难受得紧。
这时他看到温久卿的心腹齐敏,正披着氅衣跟周边的人交代什么,他恍然间想到了什么。
那日也是他!安排着温久卿的同归于尽之计,他们这些布局之人,完完整整的活到现在,而那些真正做事的人,兴许已经投胎重新过活了。
真是讽刺。
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了他不计生死。
谢临转过身去,他预感这次,温久卿也不会罢手,那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他眼底的疯狂他时时窥见。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温久卿这么做了。
·
“皇上,捷豹营的小伙子们准备好了。”
谢景云嗯了一声,不管什么时候,捷豹营都应随时准备好。他们是他和修宁训练出来的兵,就必须有旁人没有的敏锐和能力。
这时候王桢来觐见。
“属下参见皇上。”
他听闻此番皇上身边跟了一位白衣男子,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丞相!丞相果真没有死,他就知道丞相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可是既然是丞相,为何他不说明自己的身份?
难道不是丞相?那皇上此时带着别的男子来战场又是何意?
他想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来到这里。
“皇上,捷豹营已全军待战,不知皇上何时给属下分配任务?”
谢景云垂下眼睛看着他,他当然清楚,此人是何意。问自己的任务,便是问何时议事,议事的话,修宁定要出席,届时所有人就都知道,大赵的丞相没有死。
虽然他很想让别人知道修宁还活着,但是此刻仍有些不舒心。
“时候到了自然会通知你。”
果然,王桢眼神暗了下来,他行了礼,告退离开。
谢景云沉思片刻,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他和修宁的事到底怎么处理能有最好的结果。
他不怕世人口诛笔伐,更不怕史册上记着他恋与当朝丞相,但是他要考虑修宁的感受。
如今季修宁的声誉褒贬不一,众人认可他是万里挑一的谋士,其才华斐然,是大赵不可缺少的人才。
可还有那些武将,不屑一顾,凭什么凭着一张嘴就可做到如此之位?老子浴血沙场不抵一个暖床暖的好的!
谢景云可以惩罚这些口无遮拦之人,甚至可以杀了领头挑事之人,但是这只会助长这苗头,悠悠众口,宜疏不宜堵。
他必须明确自己的立场,以往的信任和放权远远不够,他要让所有人清楚是他抓着季修宁不放,而不是修宁阿谀奉承,委身于皇帝。
季修宁才不是任何人可以替代的,他必须给他更加高贵无比的地位和权力。
他来到季修宁房间,从背后抱住了他,喟叹道,“何时能长些肉?”
季修宁回头,“快了。”
他笑了一声,“我看近日这里天气着实不好,怕是要下雨了。”
“都快冬日了。”
季修宁接着说,“是啊,南方的冬日不比北方,平日可能都不会下雪,但是依旧湿冷得很。”
他倚在谢景云身上,“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家了。”
谢景云心里一暖,家,他和季修宁有了家,从前修宁跟着他风雨漂泊,如今终于安定下来,他本以为以修宁的性子,或许会不适应皇宫,更想要回到那广袤无垠自由天地。
他怕修宁功成身退,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修宁为了他留下来了。
他把皇宫当做家,他把自己当做家人。
鼻尖靠近他,谢景云说:“嗯。”
“今晚议事,你准备以何种身份露相?”
季修宁说:“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
不等谢景云说话,他又说:“以...大赵的丞相,皇上的先生?还是...”
他靠近了谢景云,把冰冷的手掌放入他的胸前,温热的气息传来,季修宁轻笑一声,“还是恃宠生娇一刻也离不开皇上的祸水?”
冰冷的手掌贴上了前胸,谢景云却丝毫没有躲开,他听着季修宁说话,温热的气息却在鼻翼盘桓。
看着季修宁眼底的狡黠,他不禁想起了那日在幽州兵器库他装作是他的下属,勾引上峰的神情。
他抱起季修宁,将他腾空了起来,“就做那祸国倾城的美人,做皇上的小宝贝儿。”
季修宁险些叫出声来。
“放开我!”
谢景云不放,“小美人不能这么凶。”
“小美人恃宠而骄,就要这么凶。”
谢景云没话说了,那确实,恃宠而骄,不凶一点怎么对得起这词?
谢景云亲昵的摩挲着他的耳垂,在这一隅之地,他们挤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四面八方散来,明明很冷的日子,他们却觉得异常温暖。
晚上,所有人都接到通知,纷纷赶来议事。
堂内炉火烧得旺盛,一行人脸色都有些红润,祝沂心想,不愧是皇上,如此宠爱丞相,丞相一来,军里的火炉就没听过,往日哪有这么铺张浪费。
徐子良清点完人数,向谢景云点头,谢景云这才说:“今日你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朕此番前来带了一人来。”
众人互相看着,均是疑惑。
谢景云掷地有声的说,“可朕却听有人传谣,说皇上不知去了何处,竟带了宠妾随军。”
听到这话,徐子良不禁皱起了眉头,哪个狗东西说的?长眼睛了吗?给人添堵是吧。
底下的谋士已经有开始慌的了,拼命擦汗的手已然不受控制的开始抖。
谢景云扫了一眼众人,所有人的反应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一字一句的接着说,“我是带了一人不错,”
谢景云眉峰凌厉,此时更是不怒自威。
“可这个人不是什么宠妾,更不是什么替身。”
这话说出来,连徐子良都恶心了,他想到传言丞相被炸死的那段日子,竟然有人不知死活的向皇上进献少年,想趁着皇上心伤,陪伴着他,好趁虚而入。
而他们又知道皇上平日不近女色,连户部尚书大人之女从皇后之选,变成愿意为妃,都被否决了。
于是他们便选了男子,清一色的清秀之人。
想着若论美貌,定然是比不过丞相大人的,于是剑走偏锋,选的是清秀有特点的少年。
然而皇上却一个没见,这倒是他们的幸事,如果皇上见了,这群人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然而却出了另外一件事。
那时候皇上遍寻丞相不得,独自饮酒,可偏偏有“御前侍卫”与皇上不期而遇撞了上来。
谢景云抬头,却撞见了清澈的一双眼,有些恰到好处的慌张和不好意思。
重要的是,那眼下有一颗明显的泪痣,同修宁的一样。
谢景云也只是晃神了一瞬,便恶心的要命,他掐着那人的脖颈,越来越紧。
那人咳的泪都出来了,谢景云依旧毫无怜惜之感。
“他也是你这种人能比的?”
“看着你这张脸,朕就想毁了。”
而后,朝中有两名大臣身染恶疾,一死一辞官,而那与修宁相似的眼,也消失不见了。
此后,便再也没人敢向皇上进献美人,无论男女。
此时皇上提及替身,难道又有人模仿丞相?
不及徐子良多想,便听到皇上接着说。
“他是朕此生唯一所爱之人。”
这一句话的震撼之感足以想象,身为皇帝,岂能言唯一二字?
“他过去是朕的先生,是朕的谋士,是朕的知己,如今是大赵的丞相,是朕一生唯一所爱,是可与朕比肩之人。”
议事厅的众人无不震惊,就连祝沂都有些恍惚,只有徐子良露出了不愧是皇上的笑容。
这话就把季修宁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与皇帝比肩?他怎么敢说?
然而谢景云还没说完,“今日朕就把话说开,有朕在一天,季修宁就是你们不可侵犯的主子,若是违逆了主子,自然就是叛徒,是大赵的敌人。”
季修宁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话。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唤他。
说好的等他曲议事,景云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刚到便听到了他当着众人的宣示主权,他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不一样的谢景云。
“听明白了吗?!”
谢景云最后这一声,才把众人从梦一般的环境中拉了回来。
“是.....”
“是!”
谢景云抬头,眼神立刻柔软了不少,“你来了?”
季修宁只好装作刚到,“嗯。”
季修宁做到了铺满白色羊绒的椅子上,这椅子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
“皇上说到哪了?”说着也不等谢景云回答,直接认错,“臣来晚了,望各位原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接话。
这一场议事此刻终于开始了。
谢景云气场全开,
“想必你们也清楚,南方动乱已久,也是大赵动乱的开始之地。”
他神色肃穆,底下的人均是认真思考着。
“大赵这片土地,三十年前有多繁华富庶?”
“想必你们的父辈们,或许经历过繁盛时期。”
果然,下面有几个将领跟着点头,神色幽远,似是回忆起什么。
“可是二十余年前,先太子谢景祁出征南越,明明打了胜仗,大赵却割让三州给南越,这三州的百姓,难道不是大赵的子民?就这样被割让给了敌国。”
几个猛将已经眼红,他们最痛恨的便是如此,文人搞政治,他们不懂,可以不管,可不能拿我们这些武将做棋子,做交易,做踏脚石。
先太子何等风华,竟然被害的如此,直到最后一刻仍在杀敌,可怎的这用命换来的成果,在那些人眼里竟一文不值?
这三州被割让给南越,大家也从来都是愤恨国土分割,可又有谁真正想过,那三州的百姓作何感想,日后又过着怎样的日子?
南越会对他们如自己的子民一样吗?
他们是大赵人,父辈,祖辈都生活在大赵的土地上,他们相信大赵,在这片土地上劳作、成家,他们忠于大赵,先太子出征那日他们还在为他送行。
可是大赵却没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儿。
一天之间,他们变成了“南越人”。
他们要服从于仇敌的政策,给仇敌交税,拿他们的劳作和头脑挣得的酬劳,养仇敌的军队和王公贵族。
而他们的祖国抛弃了他们。
几个将军已经哽咽了,“是我们对不起这三州百姓。”
谢景云说:“朕从未跟你们说过朕的家事。但是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
“没错,先太子就是朕的兄长,朕父兄被害,母后惨死,义父为了守住秘密,也身陨幽州,还有无数保护朕的侍卫,还有那些曾为先太子发声的忠臣。”
“他们守护的不止是皇室血脉,更是心中的道义。”
“而道义的尽头,是无数黎民百姓的眼睛。”
此声落下,室内一行人已泣不成声。
谢景云看着眼前的朝廷肱骨,走近说:“朕,德文帝与懿容皇后的第二子,今日在此立誓,此番平叛,不止要让南方统一,也定要将三州的百姓从南越的统治下解放,兄长未完成之事,朕替他完成,朕要把地底下那些不见天日的名字,带到全新的大赵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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