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些只到程昱腰部的木人,这是以前程昱用来练拳脚的地方。推开屋门,将箱笼放到桌子上,从里面取出一个坛子。程昱将那坛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凝视良久。
“柱子,师弟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傍晚时,有人敲响程昱的房门。子秋在外面道:“哥哥,吃饭了!”
程昱推开门,将几缕余晖也带进屋子里来。
只是,这顿饭程昱吃的略有些沉闷。说是家宴,却只来了三个人。
夏子秋,一边给程昱夹菜,一边努力缓和气氛。
“哥哥,这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菜,父亲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你尝尝怎么样?”
程昱尝了一口笑道:“确实不错,父亲还记得我喜欢吃的。”
夏叶微咳,随即便开口道:“昱儿今年有二十三了?”
程暗十三岁被赶出京城,如今已经过了十年。微点了点头。
“行加冠礼了吗?”
程昱目光微沉回道:“行了,是师父给我行的。”
“昱儿,你师弟的事,我已从铭儿那里听说了节哀顺便。”
程昱不语。
“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是到了成亲的年龄。我记得你小时候和陆家的小姑娘走的很近,前些天我也见过那孩子知书达礼。”
程昱手微微颤抖一下,前世他与陆家小姐虽然成了亲,但婚后的生活简直是一言难尽。那时候,他刚刚进京不久,京城里没有哪家敢把闺女嫁给他。
后来,说到这门亲事的时候,程昱还在心里头暗暗雀跃。等到了结婚之后,程昱才发现程家小姐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
程昱垂眸,“陆大人的女儿是千金之躯,是儿子配不上她!”
夏叶把筷子放下,以为程昱在意是自己的那条断腿,安慰:“不用担心,你是我长平侯府的嫡子,以后这个家都是你的!”
正在给程昱布菜的夏子秋微微一顿。
“赶明爹就去趟宫中,请了位御医,好好看看你的腿!”
吃完饭,程昱一瘸一拐向自己的院子走回,路过转角时,就听到一个怯声声的哭泣。
“爹爹偏心,那个院子我问爹爹要了那么长时间,爹爹也不愿意给我。凭什么他一来,就给他。他不是说最疼爱我的吗?”
程昱停住脚步,转角的花丛里,一个粉衣少女一手拉住夏子秋,一手拿帕子抹眼泪。
“还有那个风家二小子,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好像我们夏家亏待那人似的,父亲这么些年郁郁不得志,在朝里处处受到刁难,还不就是娶了程家……”
夏子秋立马打断,带了些怒气:“子知,你别胡说!”随即他又感觉到自己的口吻似乎是过于严肃,放缓了声音。心疼的将妹妹搂在怀里,“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哥哥,他也姓夏!”
被子秋这么一喝,夏子知也似是忘了哭泣。子秋摸着妹妹秀发,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睛不经意见扫到一个淡色长袍,他还认得是他今天亲手买的。
程昱回到院子,早就有使唤的小厮丫鬟立在两旁,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瞟了一眼程昱,目光中满是打量猜测。只是这份打量恰到好处,介于恭敬和揣测之间,让人不好发火。
程昱早就不习惯让人侍奉,将一众丫鬟小厮打发出去之后,躺在床上。闭目沉思,顺便捋了些思绪。
☆、第十七章
这半年之他一直忍受着身体与灵魂分离的痛楚,去找柱子的魂魄。然而他找不到。而陶老道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虽说程昱已经将程老道人的身形概貌,给赵锦书描述一番,但赵锦书在京城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而且此事牵扯到温铭,程昱行时更要格外小心。
次日,程昱刚起身,便有小侍女端着茶水在一旁。
程昱拿过侍女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一旁早有小厮拿了袋银子,放到桌子上。
不一会儿,又有小厮送来一副帖子,程昱拆开,是风宁平送来的,请他去悦来酒楼。程昱想起昨日他曾说过要请围观的众人去吃酒席,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程昱刚进酒楼,街上就开始噼啪烧起鞭炮,风宁平穿着一身玄衣,出来迎接程昱。一把攥住程昱的手,将他引到二楼。
二楼原本用来遮挡的屏风都给撤了,放了几张桌子。桌子上全都围满了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风宁平将程昱一把推到首位,笑道:“今天本公子最好的兄弟回京,大家敞开肚皮喝,花的钱全都包在我身上!”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没有个唱曲儿的,这酒喝的也不开心!”说话的是一个约摸二十三四岁上下的年轻人。
风宁平啐道,“陈青,你小子又花什么歪心思,反正爷今天高兴,去楼下请几个唱曲的姑娘给你们下酒!”
陈青道,“现在姑娘有什么意思,我听说前些日子,会仙楼来了个新人小倌,长得一表人才,那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程昱微微皱眉。会仙楼是京都是有名的小倌馆。
“陈公子何时换了口味,前些天还搂着迎春楼的香芸姑娘,一口一个心肝叫的人家肝儿颤。今日怎么就好上了男风!移花别恋了,要是香芸姑姑知道了,肯定又要让人摸心口了!”
众人哄笑。
陈青嘿嘿笑道:“那个香芸早就玩腻了,那是你没见到那位小倌,长得比女人还要动人。老子以前也以为自己腰细屁股大的女人。现在看到一个漂亮的,长在我心口上的。总忍不住想瞧瞧!”
“你们他妈的再说胡话,就跟老子滚出去,眼睛瞎了没看到老子的兄弟在这!”
陈青父亲只是一个五品小官,攀上了风家这根高枝,极尽巴结。被风宁平训斥也依旧笑容可掬:“是,是在下疏忽,一时高兴忘记是给夏公子的接风宴,在下自罚三杯!”
自从程昱一进这二楼,投射他的目光便极尽试探打量。陈青刚喝完三杯酒,风宁平便引着程昱坐下正交谈间。便有一个小厮跑到风宁平面前,耳语几句
“怎么了?”程昱问道。
风宁平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的那阵鞭炮,点了几家店铺!夏哥哥,你先在这吃这,我去处理一会儿便来!”
风宁平一走,程昱就对着一屋子的人,大眼瞪着小眼。这些人他全都不认识。尤其听到他们一些狂言浪语很是不喜。程昱不禁有些后悔,他本以为风宁平所说请他吃饭,只是请他的几个相交好友叙旧而已。
“夏公子一回京就好大的排场!”说话的是一个靠近窗户位置的青衣书生。
程昱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想不清什么时候见过此人。陈青“嚯”得站起身来,拿出刚才风宁平训人的气势。
“萧峻,你算个什么东西。咱们说话轮得着你这个穷酸,会几首酸诗,就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既然看不起夏公子,还巴巴的跟来干什么?”
陆峻回头,看了一眼程昱,那目光上下打量程昱周身。凡是读书人,总有一种在骨子里的清高,也不屑理会陈青。
陈青在风宁平处失了面子,本就想在这个书生这里找回场子。刚想捏紧拳头,就听到从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胆子更是壮大几分。
“陆峻,本少爷在跟你说话呢,别他妈的不识抬举!”
拳头刚要擦到陈峻面皮上,那书生却也是胆色过人,不闪不避。两人很快便扭打成一团。
“你们他妈的是干什么,老子就不在这一会儿,就给我找这样的乱子!当我是死的不成!”风宁平阴着脸从楼梯处上来。扭打两人很快便被小吏们分开,两个人脸上,纷纷挂了彩。
“陆峻这小子出言不逊,在下看不过去!所以动了手!”
风宁平闻言刚想动腿一人踢他们一人一脚,程昱伸手拉住。
“这位陆公子说的也是实话,宁平你先不要动怒!”
“今天本就是想给哥哥接风洗尘的,没想到搞成这样。”程昱叹了一口气,宁平的性格怕是到死也都是这样吧。
“我知道宁平是为我打抱不平,想让我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其实也不必如此,而且我很承你的情!”
一人微微咳了咳,原来刚才跟在风宁风上楼的还有一个人。
裴子府目光在满屋子的狼藉中扫视一眼,刻意略过程昱。立刻便有两个小吏上前,将陆峻与陈青绑了起来。陈青顶着一双青紫的眼皮,愤愤不平:“裴大人,为什么要绑我,是那小子动的手。”
“现在是什么时候,会试在即,若是举子私自斗殴立即驱出京城,三年后再来!”
程昱瞧见那年轻的书生脸白了白。陈青的面子上更为难看。他指望在今年的会试上大展身手,岂能在这上面折了戟。其余年轻公子见到来的是裴子府,躲在风宁平身后个个不平。
“什么人,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只不过是温家的一条家狗而已!”程昱总算明白,风宁平与这些公子结交的原因。只是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够一个裴子府打的。
裴子府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吏上前,将麻布塞到两人口中。陈青还欲挣扎,裴子府冷着脸“当众拒捕,罪加一等!”
原先暗暗骂裴子府的年轻公子也噤了声。仅有半年不见,裴子府整个人的气质,似和程昱在青藤村时见到有些不同。
风宁平是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长大的,虽然有一个从小就有一个头上顶着光环的哥哥。哪里能容这个刚进官场的雏鸟,在他面前摆官威。
上前一步,拦住裴子府去路,“这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要管也是京兆府来人!”
裴子府冷声道:“在下也不想管,只是有人到大理寺报了案,风指挥使若是有空,得要好好管管自己的家狗!”刚才别人用家狗骂他,他倒也反应快骂了回去。
程昱眼看风宁平又要抬腿,骂他闯出什么祸事,在暗中轻轻拉了一把,将风宁平挡住的路给让了出来。
这一把,将风宁平的怒火暂时压住。忍住一脚踹上裴子府的冲动,这件事要闹大了,少不得连夏哥哥也要受牵连。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冲着已经下楼的裴子府喊道:“你他妈的就是个泥鳅,沾点盐就以为自己是海鲜了!不过是温家的一个小妾而已!”程昱不禁抹了额头的冷汗,这让他想到他刚重生时,他骂温铭那句些话。
裴子府听到之后,身子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众人见他走后,便开使骂了起来。
“什么东西,连自已的爹是谁,都不知道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
程昱回头,骂人的正是刚才骂裴子府家狗的那个年轻人。这一场酒席就这么不体面的过去,风宁平本打算给程昱请一座小轿。被程昱拒绝。
“我还要打算去集市上买点东西,走路方便!”
风宁平点了点头,刚才他虽然花了些钱,暂时安抚好被火烧的铺子,但他也怕有人趁机在自己哥哥的面前告状,他还要亲自处理一番。程昱拿出钱袋自己留下一点,余下的都交给风宁平,略有歉疚。
“今天是你请我吃席,还烧了几间铺子。这钱就全当我赔那几位店铺,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风宁平连忙把银子交回程昱手中,“夏哥哥你自己先留着吧,我现在当官了,每个月都有银子。就是再烧十间铺子,也还是有的,再不济我也会向哥要!”
程昱叹了一口气,“宁平你不要骗我了,今天这顿酒席,说实话你攒了多少天?”他刚才就注意到风宁平的袖口都几乎快要磨穿了。
只是,风宁平的袖口不是他勤俭持家造成的,而是因为他爹只要旧衣服还能穿,就不允许他换新衣裳。再加上,风宁平与他哥哥不同,要时常骑马巡视皇城。一天下来再新的衣裳也会磨掉一丝皮。
几经推辞,风宁平到底是没有要程昱的银子。最后生怕程昱反悔,骑着马一溜烟跑了。程昱在街上买了些朱砂黄符。便回候府。
还未踏进家门,便有一个小厮上前,急切道:“公子这是去上哪儿了?老候爷到处找你!”
大厅内站满了人,一个身着皇袍的人端坐在首位。程昱吓了一跳,上前连忙掀袍跪下,“罪臣,见过陛下!”
赵玉知正喝着茶,笑道:“朕都已经大赦天下,哪里还有什么罪臣之说!你的事情,朕都从锦书那里听得七七八八,只是没有想到你与锦书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要好!”
程昱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半年来,坊间时有传闻,这位新皇帝的身体不大好,因此一并事务都交给太后代为处置,而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洪亮,不像是多病之人。
“夏昱,你的腿不好用,不要这么一直跪在地上!快给夏昱搬把椅子过来!“
立刻有小厮上前,扶起程昱。赵玉知盯着程昱手里的符纸,嘴里泛出一丝笑意。程昱连忙解释。
“罪臣在外面被一位道人收留,因此学会了一些画符篆小技,入不得眼!”程昱不知道赵锦书跟这位皇帝都讲了些什么,到了哪种地步因此回答也是格外小心。
“朕今日来一日为了看看子秋,听说你来了,朕便见上你一见!”
程昱不禁有些惶恐。
“既然见到了,看到你无恙,朕也安心。朕一直觉得因着程太师的关系,先帝对你处罚太过。毕竟你是你,程家是程家。”
程昱心里头,明白这位皇帝用意。立刻又跪在地上。
“罪臣惶恐!”
赵玉知已从座位起身,走到程昱面前,弯腰将他拉起来。看到程昱身上有衣褶,似要动手将其抚平,最终手却放到程昱肩膀上。
“等哪日你进了宫,跟朕讲讲你在宫外的事!”程昱只点垂首点头,似是察觉到赵玉知的目光在他头顶盘旋,半天也不敢抬头。
等一家人诚惶诚恐将皇帝送上龙撵。晚饭时,程昱才在饭桌上看到温画屏。子秋见到程昱亲切的喊了声“哥哥!”,给他拉了把椅子。
一旁的温画屏将筷子一压,“子秋,吃饭。不要乱说话。人家一回来就混在风二公子后面,闹出好大的阵仗。哪里能看得上你,亏了你还眼巴巴往他身上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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